这日,药铺的主人照常站在药橱前抓药,身后柜台上铺了几张方正的桑皮纸,她一剂一剂将草药放在纸上,折起一个方包,拿绳子捆妥当了,往前推一推,吩咐地上滚药碾的小厮说:“这药下午送去给春满楼的掌柜。”
小厮应了一声是,走到门口的林景年正好听见,笑问道:“春满楼?孟湘容那厮竟然生病了?”
女人看了她一眼,又抽一张纸铺在桌上,叁指勾着细伶伶的笔在砚台的墨里浸扫一番,一面牵起嘴角,“林大人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别来无恙。”她顾自进去往位置上一坐,轻车熟路给自己倒茶,“我也不跟你捉迷藏了,今天过来就是问你过些天有没有空。”
“有劳林大人费心,公主与我说了,民女会准时到场的。”
“还有那个调查的事,你可千万别介意。你知道的,我也是忠人之事罢了,不然要被逼娶了公主,那谁都不痛快。”
“民女知道。”
“好,你知道就好。”忽然,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跟冯素贞从来不熟,全凭公主有一些交情,真要单独见面,这是头一回。要说来找她,也不过想着她与景笙出身相似,或许能说个一句两句。
她又抬头看了看她,今日她没有带帽子,整露出一副好模样,虽同样是大家闺秀出身,她却比景笙多了一丝英气,林景年不禁啧啧道:“其实你长得如此招摇,这事儿也不能全怪我,招安就招安罢,也免得皇帝整天害怕你拐走他的宝贝妹妹。”
她动作停了一下,许久才答了一个“是”。
一阵冗长的缄默,冯素贞又问她:“林大人觉得,权势重要么?”
“嗯……怎么说呢?”她想了一会儿,“权势就像太阳,太多太少都折磨人。”
皇上能选择招安冯素贞,说明实在是别无他法了,后宫迟迟诞不下子嗣,他的身体也一日不日一日,而朝廷党争不休,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哪天要撑不下去了,连个正统的继承人都没有。而皇帝要她换个身份进宫,也正是为了日后方便用她的女人身份来拿捏她。
想到此处,林景年不禁笑了,当初皇上说她这是有衔无职、日子逍遥,太子还没有着落,就着急封她太子太傅,结果到头来,还不是得替他办事。
不过她也无所谓那么多,生活总是如此的。但是冯素贞心思细,要真入朝为仕,那就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因此此时说起这一茬,她的脸色许久缓和不下来,林景年也不再多说,起身道:“你就…自己看着办吧,我先走了。”
林景年顺道将两提药吊子送去了春满楼,看见湘容正裹着被子缩在床上,说是冰食吃多了,拉肚子拉了一宿,因此也没多提景笙的事,笑话了她一番就回府。
两天后到景笙的生辰。还没晚上呢,李进忠那厮不知哪里得到消息,也上来凑热闹。那时,她正到门外接公主进来,二人一并回来,安兰却说景笙晕过去了。
李进忠见她二人眼神不善,忙摆手道:“公主,林大人,咋家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难道咋家连实话也说不得了?”
于是草草将人撵走了事,又给公主赔了罪,退了请来的戏班子。一切妥当,她穿过冷清清摆了一桌佳肴的大堂,径直往景笙屋里去,“李进忠都跟景笙说了什么?”
安兰答:“说的都是关于姑爷的话,小姐她……”
李进忠说了什么能让景笙气到直接晕过去呢?林景年益发动气,“你既然听见了,怎么不拦着?”
“奴…奴婢如何没有拦,可是小姐当时已经恼了,非要听公公说出个所以然,要与他争论……”
安兰低头站在边上,一会儿,正好冯素贞过来,因此直接让她给诊了诊,说是心律失常引起的暂时性晕厥,睡一觉就能好。
她守了景笙一夜,翌日醒来,那人却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照常吃饭,照常做着针线活儿,坐在亭子里吹风,低垂着眼帘,眼中谁也看不进去。
一整天,她表现得非常冷静,那种冷静无不透露着极致的诡异,眼中冷冷的,没有光彩,让她浑身不自在。
入夜时分,景笙夹了几口饭食便放下筷子,要回屋休息去。安兰回头看林景年一眼也跟了过去,不过良晌,安兰只身从门外进来,欲言又止立在几尺外。
“小姐睡下了?”
“嗯,睡下了……”
“说了什么?”
安兰挪着步子上前,将掌心摊在眼下,“小姐她让我把这个还给您……”
林景年抬眼看去,是一个荷包。
这个荷包她认得,林景年接过来摸了摸,打开一看,果真里面放着她做给景笙的牌子。牌子上还是印象中景笙如水般温柔的笑容。
她接过,紧紧抓在手里,指尖不禁有些发颤,“这,这是什么意思?景笙她这是什么意思?”
“小姐她让你扔了。”
“还有呢?”她死死盯着木偶,似魔怔了一般。
“我也不懂小姐的意思,这个荷包她分明是宝贝得很的……”
安兰后面的话在益发朦胧,忽然,她耳中嗡得一响。
「啧啧啧,人又不是你亲姐,做到这份儿上,不至于吧。」
「说是这么说,可——你!你怎么知道的?」
「你可能不知道吧,你酒后吐真言,然后就…一五一十全都跟我说啦。」
「我什么时候醉过?」
「我知道你为了防止断片儿,酒从来只喝一半儿,但是半个月前你姐夫一家刚入狱那会儿,你来找我单独喝酒聊天,边喝边哭,那叫一个难看。」
她想起湘容的话,想起那时景笙在刑场上的晕倒,以及行刑前一夜为了宽解她,陪她喝了一夜的酒。转瞬便疯了似的往外跑。
赶到景笙门前时,门里已上了插销,破门而入,正见到景笙细长的脖颈与剪刀口相连,接口处渗出的殷红的血液如红绳般缠绕在她颈项。
她这是……想自尽?
“小姐!”安兰推开她惊慌跑上前,夺过景笙手里的剪刀。
而她,只失魂落魄般僵立在原地,冷怔看着她在安兰的动作下又逐渐恢复冷静,坐在靠椅上,亦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不,那不是冷静,她眼里的东西,分明是绝望。
“小姐!你这是做什么!你怎么这么傻!”
“是啊,”景笙冷笑一声,向站在门口的她投来睥睨的眼神,“我就是因为太傻才会轻信了虚情假意之人的佯言。”
提心吊胆了这么些年,她果真还是想起来了。
安兰无措地左右看看,哑然不知所以。林景年呼吸一窒,摆手将其遣退。
“怎么?你是心虚了?”待一室再无他人,景笙的声音幽远地从她身后传来,“假装另一个人很累吧,却没想到你是这么心安理得地霸占着景年的位置。”
林景年站在原地不说话,像石桩子一样呆呆得看她。
“两年了,我竟一直留在一个我甚至不知道是谁的人身边。”她笑道,“你一定也觉得很好笑吧,我挂念了两年的丈夫不过是负心人,而我的至…至亲之人……”
【我看大家都说看不懂为什么,这章的剧情是从连阴天(上)的铺垫里顺下来的,我在文内重新添加了部分内容进行说明,简单说就是景年为了宽解景笙,在沉一贯砍头前陪她喝酒,然后自曝(这部分内容之所以没细写,是因为我觉得林景年断片了,既然已经忘记了,我就只是用她心理活动提到有这件事,可能提到的话太短了,大家没有注意到,我的锅我的锅,我在下面放一小段原文)
另外,这章的上和下,我用了我几年前短篇的部分内容,我自己看着写得有点不自然,但是一放上来又无从下手去改,就,就只能先这样了(? ̄? ??  ̄??)】
(以下部分原文)
可回到府上,她这心口仍不安宁,突突跳个不停,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安兰迎上来,见她如此,突然打住,万分后怕地发颤起来,“二爷您这…难道又出什么事儿了?”
“没有,没事。景笙怎么样?出来吃饭没?”
“没呢,我刚才敲门,也不搭理。”
“把吃的给我,我去看看。”
她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在沉一贯行刑的前夜,她陪景笙一醉解千愁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