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木生就详细说了一遍,“头发发白,整整齐齐,穿着道士袍子。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林满堂刚开始还以为是那老叫花子,可听说衣服整整齐齐,还穿着道士袍子。那就不是他了。兴许是来他们村化缘的道士呢。
“行,要是真遇到,我一定会通知你。但是我觉得你还是别抱太大希望。这人肯定是来咱们村化缘的。”
周木生想想也是。他在这村子生活这么多年,也是头一回见过这道士。
像这种道士向来都是四海为家,怎么可能还会再来呢。
两人说着话的功夫,有个穿着细麻青衣的少年郎骑马而来,“林童生,这是我们掌柜特地让我送的礼物。贺您高中童生之喜。”
村里人很少见过马,不由齐齐回头看。
林满堂认出这人是徐方的侄子,“替我多谢徐掌柜了。来,进屋喝杯水酒吧?”
那少年郎拱手谢绝了,“我们掌柜还等着我回话,多谢林童生好意。”
林满堂让媳妇给包了两包点心,“拿着路上吃吧。你来不及吃点水酒,可也不能饿着肚子回去啊。”
少年郎也没客气,将点心放进身上的褡裢,翻身上马,一溜烟跑远了。
骏马飞扬,经过村口,林晓捧着小脸,激动得心肝乱颤,“哎呀,太帅了!”
大丫碰了碰她胳膊,“啥叫帅啊?”
林晓指着那马,“瞧瞧,多潇洒啊。我要是有这样一匹马就好了。”
这绝对比他们家前世那些名车还拉风。
大丫抿了抿嘴,煞风景地说了一句,“就算给你一匹马,你也不会骑吧?”
林晓看了眼自己的小身板,好吧,她这身板连马镫都踩不到,也确实骑不了这种高头大马。
“我觉得你还不如先骑小毛驴。”
这话也不知戳穿了林晓哪个笑点,她先是捧肚大笑,随后又乐颠颠唱起来,“我有一头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
一帮小孩子跟在她后头喊,“哎呀,晓晓姐,你唱的啥呀?可真好听。”
林晓喜滋滋教他们,一帮孩子站在村口齐齐唱起来。
大丫想跟着大家一块唱,可她到底年纪大了,羞涩得不成,愣是张不开嘴。倒是一旁的二丫唱得很大声。
第122章
庆贺童生宴只吃中午一顿饭, 客人们陆陆续续散了。林满堂请了村里人帮忙送成先生回去。
大人们开始收拾桌椅板凳。孩子们在旁边洗碗洗筷。
送走厨子和文先生,李秀琴想起一事, 问林满堂,“对了,你不是请那个老叫花子来咱家喝喜酒吗?我怎么没见到他人啊?”
经她这一提醒,林满堂也想起来了,“咦,对啊?我怎么没见到他人呢?”
林福全听到两人交谈,刚刚从饭桌上收拾的碗直接摔了下去,好在是掉进盆里,并没有摔碎, 他急急忙忙将剩下的碗筷都放进水里。不敢让二弟看到他的脸色。
李秀琴想了想,“该不会有什么事耽搁, 所以才没来吧?”
她拿着食盒,捡了几个完整的菜放进去, “天热,这些菜明儿就坏了, 不如你现在送去给他吃吧。咱们之前可是答应好要请他吃饭的?”
林满堂怔了下,“也行。那我亲自送一趟。”
林福全再也听不下去了, 那老叫花子是张瑞和的仇人, 他们夹在中间,帮谁都不太好,还是别掺和他们之间的事吧。
林福全站起身,劝道,“那个…二弟啊…我看你还是别去了, 他自己不来的。你又不是没请他?”
林满堂笑了, “没事儿, 这菜放着也会坏。你说他那么大年纪还跟人讨食吃,也怪可怜的。我送些吃的给他吧。也让他沾沾咱家的喜气。”
李秀琴也笑道,“对啊,我看他上回好像挺想沾咱家喜气的。”
她还是忘不了那老叫花子可怜巴巴的眼神。
林福全没话说了,抿了抿嘴,“那你快去快回。”
他二弟不知道老叫花子就是张瑞和要找的仇人,再说哪那么容易就碰到。
林满堂拎着食盒,到河渠那边等了一会儿,就上了一辆牛车。
入了城,林满堂找到那个巷子,看到老叫花子依旧穿着他那身脏兮兮的衣服,头发乱糟糟,身上有股比之前还难闻的怪味儿。
林满堂将食盒里的菜端出来,“老人家,你今儿怎么没去我家吃席啊?”
老叫花子抿了抿嘴,看着脏兮兮的衣服,声音发涩,“我身上太脏了,去你家,会招人嫌弃的。”
林满堂叹了口气,从身上拿了一个牌子递给他,“我家在宝华街那边开了个香水行,叫天仙池,你拿着这个牌子可以去洗澡。这天太热了,你这样会生病的。”
老叫花子垂着头,没有接他的牌子,嗡声回道,“我没办法回报你。”
林满堂失笑,“没事儿。我不用你回报。”
老叫花子定定看着他,目光带了几分复杂,好半晌才道,“你是个好人,怪不得有那么大的福报。可我…我不配。”
“这有什么配不配的?”林满堂没听懂他的潜台词,只以为他是自卑,摊了摊手,“这是自家开的香水行。不值几个钱。”
老叫花子拿着自制的筷子吃着菜,什么话都没说。
林满堂安安静静等他吃完,想起他刚刚的顾虑,主动道,“要不然我带你去吧?”
他担心那些小二见他衣服邋遢就不让老叫花子进去,就想先带他认认门。
老叫花子心里不停挣扎,他不想一直像狗一样活着,他想堂堂正正做回人。穿着干净的衣服,梳着干净的头发,吃着干净的饭菜,睡着干净的被褥。这些对别人来说稀松平常的事儿,对他来说却是奢望。
他受了林满堂的好,却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他。
他试探问,“你想我为你算卦吗?”
林满堂一怔,随即失笑,“也行啊。你就帮我算算我此次能不能中秀才吧?”
老叫花子掐指算了好半天,刚要开口说话,却见林满堂摆了摆手,“不如待会儿你找张纸给我写出来。如果你说我今年中不了,我可能回去就懈怠了。还是等我考完再看吧?”
老叫花子一怔,“行。”
林满堂提着食禾,与老叫花子并肩而行。
路上的行人闻到老叫花子身上的怪味纷纷逃窜。
二楼的茶楼里,不少人正在品茶,听到下面议论声,纷纷探头往向瞅,而后齐齐捏着鼻子,“哎呀,老乞丐怎么当街走了?瞧这身上臭的,这是多久没洗澡了?”
张瑞和正在二楼翻看从书肆买来的书。
他回城后,先是从书肆买了六本书,其中三本连着迷信一块送到京城,另外三本他留着自己看。
三本书,他都只是草草看了一眼。第一本是小说,语言精炼,瞧着也还成,也算有点文学功底。第二本是白话文,怎么俗怎么来。跟口述没什么区别。可第三本就完全不一样了,感觉就像两个人写的,他完全看不懂。几乎每一句话里头都有字或词标了出处,跟老学究没什么区别,看得那叫一个累。要不是知道林满堂只上了一年半的学,文化水平不高,他都要以为林满堂为了给女儿贴金,才说这书是女儿写的。
事实上,他到现在还难以相信这信是林晓那个十岁的小丫头写的。
他拿着书到茶馆,先听听其他人的见解,耳边一边留神周围的动静,一边翻看手里的书,看得正入神时,听到周围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便也跟着探头往下瞅了一眼。
看到是林满堂,他下意识喊了对方,“满堂?”
林满堂听到声音,寻声望去,就见张瑞和正拿着本书冲自己招手,见到熟人,林满堂自是停下来跟对方打招呼。
只是下一秒,他就发现张瑞和瞳孔缩了缩,视线紧紧落到他旁边。
刚刚有人叫林满堂的时候,老叫花子也下意识抬头看去,然后与张瑞和四目相对。
下一瞬间,张瑞和直接从二楼跳了下来。
这一跃,周围人齐齐发出惊呼声,张瑞和却连半点心神都没分给这些人,只顾着逡巡四周寻找那个老叫花子,可惜对方早已跑得无影无踪。
张瑞和气急败坏跺了跺脚,“可恶!又让他跑了。”
林满堂还一头雾水,“张叔,你认识他?”
张瑞和回头看着林满堂,“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我之前就跟他认识啊。”林满堂将女儿与老叫花子相识的过程简简单单说了一遍。
张瑞和一听他知道老叫花子住在哪儿,连连催促,“快带我去!”
林满堂面露犹豫。也不知是不是他错觉,他总觉得张瑞和寻找老叫花子时,那目光中透着股阴狠。总之对方不是表面看得那么纯良和善。
林满堂试探问,“我听木生说,你和他是仇人?”
他得问清楚两人之间到底有何仇怨,张叔居然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万一摔个好歹,可不得了。
“不是我,是萧定安和他是仇人。”张瑞和恨得咬牙切齿,“他就是个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圣上发海捕文书在找他呢。原来他竟躲到新陵来了。”
林满堂听到招摇撞骗,心里有了不好预感,这老叫花子以前该不会做过许多坏事吧?那他可不能包庇他。
林满堂带张瑞和去老叫花子住的那个宅子,对方根本没回来。
张瑞和一拳头砸在屋子上,恨声骂道,“又让他给跑了。”
消失整整三十年的人,好不容易遇到,竟然一天两回让他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掉。张瑞和恨不得抽自己一鞭子。
他回头看向林满堂,怀疑的目光打量着他,“你之前就认识他,那怎么不跟木生说呢?”
林满堂愣了一下,啊?这是连他都怀疑上了吗?林满堂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我之前不知道木生说的老人家就是这个老叫花子啊。我今儿忙着招待客人,根本没看到他。”
张瑞和愣了下,这解释倒也说得过去,他轻轻点了下头,“算了,都是我命不好。竟然三翻两次让他跑了。”
林满堂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县城就这么点儿,一定能找到人的。”
张瑞和叹了口气,“但愿吧。”
林满堂说自己还要去书肆,就先离开了,张瑞和点了点头,看着他的背影,眸间闪过一丝疑惑。
那老叫花子为何一直缠着林满堂,难不成对方在图谋什么?
另一边,林满堂去了书肆,书店掌柜将人请进雅间,他眉眼间都带着笑,刚进来就朝林满堂翘了个大拇指,“你闺女真是大厉害了。这些天咱们书肆一波一波客人上门,指名道姓要你闺女写的三本书。我一开始还以为小姑娘写的书没人愿意看,没想到,卖得还挺好。”
林满堂心里得意,面上却谦虚,“都是掌柜的功劳。”
他双手交握,“我今儿也是想来再定些书的。”
书店掌柜一怔,“啊?还要啊?你这把我们书肆生意都给做了,让咱们书肆卖啥呀?”
他言语虽不满,但脸上却是笑着的,林满堂笑道,“我卖得比你们书肆贵,你们应该卖得出去才对?”
书店掌柜哈哈大笑,“真有你的。我做这么多年书肆掌柜,真是头一回碰到你这么个卖法。”
买书送先生,真是闻所未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