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吓着了,找到饭店两边的街坊问了问,才知道饭店里的那个孕妇,前几天被一辆摩托车撞飞了,在医院里抢救了几天之后,没救过来,一尸两命,太惨了!
李慕庄觉得自己的精神都恍惚了,怎么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呢?这简直是比噩梦还要惊悚的情节呢!
她站在大街上发了一会儿呆,也不敢在外边给弟弟打办公室电话,寻思了一会儿,还是去绥县的车站买了车票,马上赶到弟弟所在的县城。
二十多年之后,李慕羽依然清楚地记得,当他听到姐姐复述的消息,刹那间,他只觉得自己的双耳都失聪了,他反复问了好多遍,才终于确认,月荷和孩子出事了!他再也见不到她们了!
在那一瞬间,他悲愤至极,一脚踹翻了他暂住的招待所里的小茶几,暖瓶和茶杯碎了一地。
是谁这么歹毒,连没有出生的孩子都不肯放过?
到底是谁干的?!
他闭上眼,以手扶额,让自己冷静一些,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捋一捋。
知道月荷存在的人,他家里只有他父亲、他大姐,沈佳莹家里,至少在他父亲拿出沈佳莹跟人厮混的证据的时候,对月荷的存在并不知情。
如果不是他自己家里人干的,那么就是他最近在哪里露了行迹,引起了沈家人的怀疑。
在这个令他发狂的时刻,他谁都不再相信,包括父亲、姐姐。
他拿起招待所给他配备的外线电话,拨到父母的家里,用非常冷酷的声音,对父亲说:“爸爸,我喜欢的人刚刚被人害死了,一尸两命,死得很惨很惨,您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虽然相隔千里,可是儿子声音里的冷意,还是让他这个做父亲的不寒而栗,他一下子听出了儿子对他的怀疑之意,赶紧为自己辩白道:“儿子,我就是再丧心病狂,也不会加害我自己的孙子,你怎会怀疑到爸爸头上呢?”
“没有就好。”李慕羽挂了电话,看了一眼自己最信任的大姐,想起她素来的为人,也许自己最不该怀疑的人就是她,可是他还是要问一句:“大姐,你跟我说说,你是怎么突然崴了脚呢?”
李慕庄眼含热泪,叹道:“还是大姐的警惕性差啊,大姐买了票,那天都到了火车站了,我推着行李下斜坡的时候,我后面的人突然向前扑跌,把我推得一个踉跄,我穿着高跟鞋,一时站立不稳,右脚往外一撇就崴住了,现在想来,一切怎么会就那么巧呢?说不定就是别有用心之人故意设计的啊!”
“推你的那个人,你有印象吗?”
“没什么印象,只记得他个子很高,他推到我之后,不仅不道歉,反而飞快地向前跑了,你姐夫那天把我送到车站就回去了,我身边没人,也就没法子拉住他,只得让他跑掉了。”
果然是好计谋,也就是说,有人故意让大姐受伤,就是想让她晚些过去,以便他们实施计划。
这个人是如何知道大姐的行踪呢?大姐生性淡泊,跟月荷无冤无仇,她没有故意去害死月荷的动机,而自己反复给她交代过,她也不可能无意间将此事透露出去。
想了想自己这一段时间做过的事情,他突然机伶伶地打了个冷战:那封信,问题一定是出在那封信上!
他自以为自己的一切都做得很隐秘,但是万一,万一父亲拿出那个证据之后,自己就被沈家派人贴身盯上了呢?
他真是太大意了!
以他岳父的手段,岂能吃了哑巴亏之后不予反击?岳父当时提出来想继续联姻,甚至不惜推出来沈佳楠这个疑兵,根本就是笑里藏刀之计,为的就是让自己对他们放松警惕。
自己真是被幸福冲昏了头脑啊!以为岳父大人同意他们离婚就大局已定,却完全忘了,当初两家联姻的初衷。
他年幼的时候,他们家跟沈佳莹家住前后院,自幼,他们姐弟几个就经常跟沈佳莹兄妹几人在一起玩。
由于他遇事爱动脑筋,善于发现规律,所以尽管他年龄小,却很有威信,他们几个孩子在一起玩的时候,遇事只要他一开口,大伙儿无不言听计从。
时间久了,沈佳莹的爷爷就断言,如果慕羽长大后从政,他的成就肯定能超越他们所有人。
而沈佳莹的爷爷当时就是部级干部,这个预言,让两家人都对他寄予了厚望。
沈佳莹是他们沈家几个姑娘里最漂亮的,自他上高中的时候就开始主动追求他,在他大四那一年,沈佳莹就厚着脸皮,住到了他家里不肯回去,他大学毕业后,双方家里只好为他们操办了婚事。
后来他坚持不肯从政,让两家人都无比的失望,沈佳莹官太太的梦想落空,这才对他有诸多怨怼,而跟她暧昧的那个男人,比他大了七岁,不过是副处级干部,沈佳莹就觉得很了不起了。
如今自己走到了他们预想的轨道上,而且自己一起步就是处级干部,沈家又怎肯放弃自己这个可能“前途无量”的姑爷呢?
而月荷的出现,大大出乎了他们的意料,尤其是,月荷还怀孕待产,而自己的种种安排和写信的口气,显然是准备跟她结婚,他们岂能容忍她继续活下去?
自己在学校这个象牙塔里待久了,早就忘了社会人卑鄙残忍、为了利益赶尽杀绝的丑恶嘴脸,自己用做学术的道德底线,去揣度社会人的行为模式,不一败涂地才怪!
他们这样丧尽天良,自己岂能饶过他们?大不了大家鱼死网破罢了!
他调整了一下情绪,跟书记打了个招呼,第一次公车私用,让他的司机马上开车,拉着他和他姐姐直奔绥县。
第二百九十三章 算账(6)
他们出发时已经是晚上十点,那时候没有高速,从晋南赶到绥县,中间还要经过几十公里的乡间小路。
他们达到绥县的时候,已经是清晨六点多钟。
李慕羽跟姐姐在县宾馆登记了,略作梳洗,吃过早饭,就赶到梅荷饭店。
本以为还早,他还想登门求见,再见月荷母子最后一面。
令他没想到的是,就在一早,棺材竟然已经抬出了门外。
李慕庄上前询问,有一个帮忙的人悄悄地告诉她:“这姑娘是横死,肚子里还带着未出世的孩子,需要早早入土为安,不然会化成厉鬼,扰闹四邻,带累乡里。”
听说要回到月荷的老家安葬,李慕羽本想跟着过去,到了村里再求求月荷的父母,将棺材打开,让他再看一眼,没想到月荷的弟弟刘月柱看到了他,不由分说,拿着棍子就打。
李慕庄为了护住他,肩胛骨都被打成了骨裂,在绥县住了二十多天医院,才勉强回了京城,如果不是月荷的父亲拦着,李慕羽跟他姐姐说不定会被刘月柱打死在那里。
说到这里,李慕羽连抽了几口烟,不知道是不是香烟的刺激,胡玄宁分明看见,一向端严持重威仪十足的师兄,竟然满脸都是泪水。
见胡玄宁盯着自己,李慕羽擦擦脸,自嘲道:“你说说,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我更惨的男人吗?”
心爱的女人被人害死,自己还被认定成凶手,自己一时还辩无可辩。
他只知道月荷是被人谋害的,但是具体细节,他一无所知,将姐姐送到医院之后,他给他在陕省公安厅工作的发小秦黎明打了个电话,请他过来帮帮自己。
秦黎明比他大五岁,大家都是一个大院里长大的,虽然他比李慕羽年纪大,却跟李慕羽一直都是莫逆之交。
秦黎明自幼喜欢刑侦破案,喜欢钻研那些疑难案例,每当他找不到方向的时候,他跟小不点的李慕羽一讲,李慕羽都能帮他找到新的突破点。
考大学的时候,秦黎明拒绝了家里的安排,上了公安大学,如今已经是陕省公安厅经济犯罪侦查处的处长,听说李慕羽在绥县,正好他在这边有两个案子要办,就带了几个人赶过来。
两人见了面,秦黎明见他手臂上有於伤,赶紧问他出什么事情了,李慕羽这两天心如刀绞、心力交瘁,这会儿见了发小,什么城府都扔掉了,流着眼泪将自己跟月荷的这一段关系和盘托出,求发小帮帮自己,查清到底是谁做的恶,竟然还要栽赃在他的头上。
大家相交多年,秦黎明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他安慰了李慕羽几句,让他放心,自己一定会弄清楚,月荷之死到底是谁在幕后操控着。
第二天一早,秦黎明就亲自将月荷的弟弟刘月柱请到他下榻的宾馆,他在外间亲自询问他,让李慕羽在里间听着。
虽然秦黎明和颜悦色,但是月荷的大弟弟刘月柱见了公安的同志还是很紧张,秦黎明为了缓解他的紧张,给他倒了一杯茶,等他喝了一大半了,才问道:“你昨天上午打了一个人,有什么理由吗?“
刘月柱迟疑了一会儿,说:“我听说我姐姐临死之前,就是收到他写的一个纸条,出门走了几十米就被摩托车撞死了,我们一家人怀疑就是他害死了我姐姐。”
这答案让秦黎明吓了一跳,不过既然问了,就得问个清楚,他继续问道:“你们手里可有证据?你放心,如果真是他做的,我们会给你们主持公道的。”
刘月柱咬牙道:“有的,我姐姐受伤昏迷的时候,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纸条,那个纸条在我二姐姐那里,我可以给你拿过来。”
秦黎明就亲自陪着他去了梅荷饭馆,将那个纸条拿了过来,作为一个在一线侦查岗位干了这么多年的人,他只看了几眼,就可以断定,这字迹是描摹出来的,而且这个纸条上还有淡淡的煤油味儿,明显是为了描摹得更清楚才在纸条上涂抹的。
他把这个结论告诉了刘月柱,让他心里有数,这个纸条,多半是有人想故意陷害那个写字的人伪造的,让他别冤枉了好人。
刘月柱还不服气,秦黎明让他去打一点煤油,又找来一张白纸,将煤油往白纸上一抹,让他亲眼看看,是不是这张纸马上就变透明了?想描摹的人就可以将别人的字放在下面,然后描摹下来。
刘月柱还是难以置信:可是那人手里怎么会有他写的字?
这就是秦黎明无法跟刘月柱明说的事情了,他只能让刘月柱以后做事多想想,别那么鲁莽,不然会给自己和家人闯祸的。
这个倒不用秦黎明去交代,父母已经严令刘月柱不要再提及此事,害怕再追究下去,不仅给一家人招来祸事,说不定连小晨星都藏不住了。
秦黎明让李慕羽看这个纸条,问他:“你在那封信里是不是写了这句话?”
李慕羽点头:“她跟我姐姐不认识,这句话本来是我跟她约定的,她跟我姐姐见面的暗号。”
知道了前因后果,李慕羽心里有数了,他让秦黎明把这个纸条拿给刘月柱,让他尽管交给公安机关,他不怕做笔迹鉴定,而且根据这运笔的手法,他大致能猜出来是谁临摹的他的字迹。
秦黎明在公安系统多年,对法律法规非常熟悉,综合方方面面的情况,他马上就分析出对方的用意,苦劝李慕羽谨慎行事,别把对方逼急了。
“你写给月荷的信,已经落在了人家手里,这可不是一个小的把柄,对方如果想收拾你,就这一封信,就足够让你万劫不复。”
“你我都听说了,周老的孙子,就在年前,因为跟几个女孩子跳舞,有亲密行为,被以流氓罪判了十五年。”
“而你一个已婚男人,让一个未婚女子怀了身孕,不管怎样情有可原,只要被揭发出来,结合你的特殊身份,至少也要判四、五年的有期徒刑,你可要想清楚,这可是刑事犯罪,只要够线,谁都没辙。”
“而对方目前并没有毁你的意思,虽然这件事做得太狠太绝,可他们对你本人却并无恶意,反而是有意保全你的。”
“我相信你心里有数,这件事到底是谁做的,你要想清楚,真把人家逼急了,人家去告发了你,就算月荷已经死了死无对证,恐怕你的仕途也到此完结。”
“你是个少见的有能力有魄力的人,感情上不如意,正好可以为国为民做点事,何苦这样看不开,为了一个女人自毁如此?而你要是出了事,你的抱负,甚至是你想给她报仇,可都是一句空话了。”
第二百九十四章 算账(7)
可是李慕羽已经红了眼,坚持要把这背后的人挖出来:“我被人欺负成这样,老婆孩子都被人弄死了,如果为了狗屁的仕途隐忍不发,这样的人也配做官?这样做人跟死了有什么分别?!”
秦黎明劝不住他,只好让他先养伤,他去找刘月柱,去把这件事情跟办了。
不过他多长了个心眼儿,先找绥县公安局经侦科的科长老徐了解一下情况,这个人曾经多次配合过他的工作,算是上下级的关系,他托他打听一下月荷被摩托车撞死一案的侦查进展情况。
老徐是本地人,也是绥县公安局的中坚力量,见秦黎明托付他,自然用心用力,他通过自己的弟兄,找到了办案人,问他这个案件的进展情况,那个人悄悄地告诉他:
“这件事估计是上面有人打招呼,这个周天威当时被抓了个现行,按理说这个事情非常简单,他从马路对面冲过来撞人,故意杀人没跑,可是出事到现在刑警队长只询问过一次嫌疑人,其他相关的调查一概没有,死者的家属一次都没有接触过,我还听说周天威的家里正在给他弄间歇性精神病人的证明,说不定这人过几天就放出来了。”
秦黎明暗自庆幸,幸亏自己没有鲁莽行事,自己要是让刘月柱把纸条交上去,那个纸条说不定马上就被毁尸灭迹,还去查什么幕后人?
秦黎明把这件事告诉了李慕羽,李慕羽才知道自己又天真了,人家既然做了这件事,岂能没有准备、没有后手?岂能等着他去将人家推入险境?
自己号称围棋高手,下棋的时候走一步看五步,可是到了社会上,没有经过现实的洗礼,没有亲自去做几件棘手的事情,就不知道自己稚嫩到何种地步。
他本是不服输的人,既然对方已经出招,那么大家就博弈一番,看看到底是谁更胜一筹。
他亲自整了一份材料,将绥县公安局不作为的情形,向省公安厅反映,向公安部反映,向各级政法委反映,他就不相信了,对方能方方面面都打点过。
而绥县的党政一把手,秦黎明跟李慕羽经过分析排查,认定打招呼的人是汪县长的可能性更大一些,而秦黎明的手里,本来就已经收到好几封关于汪县长的举报信,他这次来,已经带了组织手续,对汪县长进行隔离调查。
这两手很有效,绥县公安局立即行动起来,这起简单的故意杀人案马上进入了司法程序,公安机关先对周天威执行了逮捕,然后又进入了侦查起诉阶段。
李慕羽作为一个地方官,没办法在绥县待太久,他勉强在这里呆了三天之后,回到了任职的县城,这里有什么进展,由秦黎明及时传达给他。
胡玄宁这才知道,如果没有李慕羽的针锋相对,就连那个肇事者,都有可能无罪释放,月荷真是死得太冤了。
而秦黎明对汪县长进行审查后,发现他跟省里的金副秘书长过从甚密,而这位金副秘书长,却是沈家老爷子在部委的时候,身边的一个秘书。
秦黎明这里虽然一时还没有查到汪县长有什么违法行为,但是这位金副秘书长,他却是早就打过交道,去年省里就曾经让他秘密带队,对他的经济问题进行了调查。
而最近这两年,此人以假离婚的方式,将妻子儿女全部送到了国外,这件事已经引起了省委省政府的高度重视,省级的国安部门早就对此人进行了监控,所以他查到这个,就知道,这件事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这起简单粗暴的肇事杀人案,表面上看,是维护了某一方的利益,可是从长远看,绝对是给幕后之人抹黑的。
这件事本来可以采取更温和的方式去解决,为什么一定要采取这么暴力、这么激烈、民愤这么巨大的方式来达到目的?
秦黎明将这个信息反馈给李慕羽,李慕羽略加思量,就知道,沈家也被人装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