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雅正准备敲门的手顿了顿,她都不敢回头去看崔侍郎的脸。硬着头皮扣了扣门禀告:“启禀公主,崔郎君来了。”
屋子里一瞬间静得仿佛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周乐言被水呛了一口,却连咳都不敢咳一声,憋得脸通红。
她尴尬的脚趾都蜷缩起来了,压根不敢抬头去瞧如意的脸色。
如意面色变了变,又立刻若无其事道:“请崔郎君进来。”
崔甫进了门,瞧见如意端坐在榻上,微笑道:“郎君可是有什么事?”
“回公主的话,方才臣忘记与公主说,臣的家人若是再下帖子请公主过府,公主想去便去,若是不想去,拒了就是。我那叔母若是有冒犯公主的,还请公主体谅一二。另,近日扬州城不太平,公主若是出门,务必要带上人。”
“我知道了,多谢崔郎君关怀。”
“既如此,那臣便退下了,公主早些休息。”
瞧如意点点头,崔甫临走前又瞧了一眼低着头的周乐言,冷着面走了。
崔甫的身影走远了,周乐言才回头傻道:“纵然崔大人没问,但我还是要问公主,何故要与崔大人那张脸过不去?”虽然她也不喜欢崔甫那个祸水,可讲道理,崔大人那张脸生得难得一见,毁了岂不可惜。
此刻如意冷静许多,她方才张口叫住崔甫,原不是想冒失的问什么有无心仪之人。可花前月下,她一时被崔甫那张脸迷了神,忍不住的动了心。刚问出口,她便有些悔。
美色误人!崔甫生的这样的一张脸,她实难同他说话不分心。若往后在朝堂上同崔甫说话也被分了神,那才当真是丢人!
那张脸,倒不如没有的好。
她暗恨自个儿有这般弱点,只当没有听见周乐言的问话,打发她离开:“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回去休息?”
周乐言无语,只好乖乖告辞回了房。
如意坐在原处漠然摩挲着羊脂玉佩,又饮了一杯茶才安置。
第二日,天气极好,万里无云,不冷不热的。柔柔的风吹在人身上,还带了远处一丝夏季的气味。扬州城栽满了杨柳,曲尘丝,弄春柔。李朝诗人,都爱以其赋诗言志寄情。
但不管是什么样的好风景,崔甫也没什么心思分开眼去瞧。他今日一直待在扬州府衙忙得很。
一直到天色近黑才回了崔宅,进了门见护卫少了一大半,便随手招了个人问道:“两位小娘子去哪了?”
侍从恭敬回道:“两位小娘子午时便出了门,临走前交代,若是大人回来问,便让大人长春湖畔去寻她们。”
崔甫冷着脸一言不发地转身往门外走去,想让如意与周乐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显然是痴心妄想。可宅子里主子都不在,还留小半护卫做什么?看这空宅子吗?既然出门,人竟不都带上。
简直胡闹。
走至门口正好瞧见松青匆匆忙忙地回来。
松青一大早便出门寻人,回来冷不丁的撞见崔甫,差事没办妥,颇有些心虚。麻溜的凑上前,还没开口,崔甫冷着嗓子丢下一句:“跟上。”又迈开步子。
松青摸了摸鼻子,又赶紧跟在后头。
长春湖乃是扬州有名的胜景,每年的夏季湖里的荷花盛开时,一片接着一片,远远地瞧去仿佛连着天边。美不胜收。
湖畔更是有名的销金窟,纸醉金迷温柔乡。扬州豪商富贾出行那必是画舫,肩舆,珍馐佳酿,美人歌姬一个都不能少。往往一个画舫便能养活湖边十多家穷苦百姓。
松青老远就瞧见这些画舫一个塞一个地豪华奢侈,皆雕龙画凤。歌女的歌声婉转清亮远远便传来。
可今日的画舫未免也太多了些,密密麻麻地铺在湖面上。
此时离荷花开还且着呢,但这些人哪里是为着荷花美景而来。松青偷偷的瞧了一眼走在他前头的主子,这儿的歌姬舞姬可是有名的很。他还不知崔甫是为寻李如意她们而来,只当是崔甫约了人在这儿见面。
倒不是他吹,这些年就没见他家主子下过凡。他也有些不明所以,一个血气方刚的小郎君,又没娶妻,何故非得过得和苦行僧一般。不过,这些话他只敢心里想想,打死他都不会提一个字的。
崔甫肃着一张脸在前头默不作声的走着,不像是来花场寻欢作乐的,倒像是来捉奸砸场子的。走在身侧的人都怕被他浑身散发的冷气冻着,皆离的远远地。
突然便听有人击鼓,击了九下,厚重沉闷的鼓声传遍整个长春湖。整个湖面便像油锅里倾倒了一碗水进去,立刻骚动沸腾起来。
周围的人立刻加快了脚步,一窝蜂的往湖畔便挤。松青忙拽了一个行色匆匆的小郎君,开口道:“小郎君打扰了,在下想问问为何大家听见鼓声都急着往湖畔跑去?”
这个小郎君本来急着走路突然被人扯了一道,有些恼,可偏头一瞧见二人气度不凡,尤其是崔甫,一瞧就是身份尊贵之人。
他放缓了脸色解释道:“二位一瞧就是没来过扬州城的外地人,那你们今日倒是赶巧运气好了!一年一度的赛月会今日便要举行,一直到近天明。这鼓声乃是赛月会要开场的提醒,一共要击三轮,每轮九下。击完便开场。二位郎君不妨一观,实在是难得一见的盛况!”
“敢问郎君,那这赛月会是为个什么名目?”
那人大吃一惊,嘴里忍不住道:“二位竟不知赛月会?”
“这赛月会举办是为了选出扬州城容貌最盛,才情最佳的小娘子。不问出身,不问籍贯,只要你当选,便可一步登天。原名它也不叫赛月会,可自打前些年选出魁首被送入宫后,得了封号——月。这主办方便改了名,想着能再选出一个比宫里那位贵人还佳的小娘子。”
崔甫闻言眸色渐深,不自觉地摩挲手上套着的玉扳指。
松青听完忙有礼道谢,待那位小郎君走后,刚准备开口,便见着个熟人,立刻瞪大了个双眼。
公主跟前有几个人,他早已摸的一清二楚。
仪态出众的侍女后头跟着个护卫,逆着人流走到他们跟前。所过之人皆忍不住回头望去,哪里来的小娘子如此貌美。
即使被许多人瞧着,小侍女依旧面不改色,微微欠身行了个礼恭敬道:“郎君有请,主子等候多时了。”
“请。”
松青猛地知晓公主也在这儿,只觉得嘴里发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载人的轻舟将他们一个一个地送入湖中的画舫。
崔甫上了画舫便瞧见高高悬挂的崔字。他顿了顿,脸色又冷了些。
松青头更低了些,他原以为气氛已经够冷了,等进了画舫内,才发现气氛还能更冷。他仿佛随着大郎君去了一趟千里之外的西伯尔,冰冷刺骨。
画舫内的歌姬正惶恐的退下,周乐言难得脸色黑成这样,抿着唇。
李如意低垂着眼,正一颗一颗的吃着樱桃。让人瞧不清她的神情。
崔甫一眼扫过画舫,外人一个没有。心里有了些数,开口行礼道:“公主大安。”
如意抬头瞧了一眼崔甫,心情好了几分,带了些笑意道:“崔郎君来了,赶紧坐下吧。”
又吩咐人把窗户打开。湖面的微风穿过画舫掀起一片片白纱。
周乐言黑着个脸忍不住道:“扬州城可当真是心比天高,赛月会,哼!起这么大个名字也怕不折了寿。”
周乐言前两日便听说今日长春湖上有盛会,崔弦生更是一大早就派人递了话,若是如意想用画舫,可直接去。
如意便派人着手去安排,她们二人上了画舫,又悠闲的听了会儿曲后。便听见击鼓九声。
那歌姬媚人一笑道:“这赛月会要开始了。”
话音刚落,整个画舫都静了。
要说周乐言是不可能犯这种错,连盛会的名字都不清楚。实在是她们一船人都只当普普通通的选美比赛,金陵城这种选美比赛时不时便要搞一个,有小型的,有大规模的,花样繁多,比比皆是。
平康坊三五不时的都要办一个来吸引客人。故而周乐言压根儿没有在意,只是个极小的事。旁人与她介绍时,也未提过名字。
可这“赛月会”三个字,实在口气太大了些。这歌姬不知,她们这一船的人哪个不知,公主入主东宫前的宫殿叫“摘星宫”。本意就是摘下天上所有的星星,只捧着如意这一轮明月。
宫中的昭仪虽赐了“月”,但她可不是“明月”,只是一个在明月身旁,为其献舞的舞姬罢了。
这话可不是周乐言胡说,而是圣人当众亲口说的,众星千万,可李朝明月可只有如意一个。
小歌姬不知情有可原,但打死周乐言也不信,这些主办盛会之人一个都不知。若是知晓,那便是故意为之。这“赛月会”直指东宫明月。
如此赤裸裸的挑衅,如意能咽的下这口气,可周乐言咽不下。
当然了,如意也是咽不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