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公不作美,说下雨就下雨。但好在气温已经升上来了,只是江南之地,潮湿的天气多多少少还是会影响人行动。
赵享明闷着头一路不停地往回崔宅去,胸前是这两日脚不沾地的成果。他护了护衣服里的书信,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到底还是接过身边的仆从殷勤递过来的油纸伞。
到了公主院子跟前停下,深吸了一口气。又搓了一把脸,让自个儿表情看起来不那么凝重。就看见他阿妹担忧的望着他道:“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他摇了摇头,安慰道:“无事。”
秋雅姑姑见他不想多说,只提醒了一句:“公主这两日瞧着心情不好,今儿个金陵来信了之后脸色更是不好。膳食也不曾用,你当心说话。”
说完不待赵享明回答,便进了屋子通禀。
赵享明收了自个儿心里头乱七八糟的心绪,等进了屋子行了礼之后,抬眼一看,公主面沉如水。
屋子里只有他们二人,沉闷得只能听见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他一边将护在胸前的信纸递过去,一边沉声汇报:“公主吩咐我查的东西都查得差不多了,都在这里。”
“赛月会后头的主办人底细皆在此,明面上是由五个大盐商所合资举办,可暗地里与扬州城的官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宫里头那位贵人就是其中一个赵姓盐商原来养在府里头的,前些年拿了魁首后,被扬州刺史献了上去。”
“往年的魁首他们还想着往宫里,往金陵的重臣家里送,这两年,都自个儿留在府里了。那盏金灯笼不值什么,后头代表的意思可深得很。五大盐商的利益分配皆在金灯笼里,哪位手下的人拿了金灯笼,这一年的利益大头就归哪家。”
如意捏着信纸看了一会道:“崔弦生可有在里头插一脚?”
“崔大人虽没有参与,可他到底身居高职,就算没有参与,但他也必是清楚的很。”
“你继续。”
“今年的金灯笼被崔氏的船得了,五大盐商如今也着急得很。虽碍于崔甫崔大人此番是来替户部查账,不敢轻举妄动。可既然前头的规矩定在那儿,想必不日他们就要采取行动。如今城内已是暗流涌动,这一两日崔大人必是忙得很,想必公主这儿也清净不了几天。”
如意冷哼一声,转身去书桌上抱了一叠厚厚的请帖,丢在赵享明跟前:“哪里需要过几天,从长春湖回来第二天就没消停过。”
赵享明伸手翻了翻请帖,沉声道:“这里头倒是没有吴姓盐商家的帖子。”
如意疑惑地望去,赵享明回道:“公主托我去查的那莫三刀,便是与这吴姓盐商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五大盐商:赵,吴,林,徐,陈。这里头需注意的就是这吴姓和林姓。林家是百年根基,轻易动不了。吴家势力最大,是扬州盐商的总商。现在的家主名为吴梦河,是个女子。但若是光富裕倒也罢了,只是他家还与荥阳郑氏还有往来。胃口大了,如今正想法子走捐官的路子。”
“荥阳郑氏”,如意忍不住将这几个字复述一遍,若是他没有记错,这是崔甫阿娘的母族。
她皱着眉道:“你可查仔细了?你确定崔弦生与这吴梦河没有瓜葛?”
“臣查得清楚,并无关系。”赵享明肯定道,他也是查到了这一层,更是仔细。
“那这莫三刀是什么人?”
“莫三刀此人坊间名声倒是不错,他刚来扬州不过月余,明面上是做皮毛草药生意的,为人豪爽坦荡。可我却查到他这一路上来,都是吴梦河的人护着。二人明面上并无什么往来,暗地里的关系,臣无用,一时查不出。”
“我知道莫三刀与吴梦河什么关系!”周乐言带着一身水汽从门外进来,秋雅姑姑跟在后头手里头拿了干净的帕子,要给她擦拭。她随手接过,不客气道:“快倒杯茶来!”
屋子内原本沉闷的气氛因为周乐言的到来一扫而空。
周乐言接了茶,喝了一口热茶,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她这一整日都在外头跑,查到了些有意思的东西。
等屋里又剩下三人后,周乐言接着道:“公主不知,这莫三刀心可真黑!我本也没想查他,原是想着赵大人定会按公主的吩咐查这莫三刀,我就想去别的地方碰碰运气。”
“不知公主可还记得云泽那杯绿茶?我正不知要从哪里下手,这人便送上门来。要不然说这天下的事情就真是巧,这云泽与那莫三刀竟认识。”
“这云泽在街上撞见我后,便约我去长春湖饮酒,我便顺水推舟去了。可巧碰见了莫三刀,当时二人撞见对方,那脸色,啧,唰一下就变了。但他们二人也不曾与对方打招呼,全装作不认识,我自然也就假装没看出来。”
“等我回头一查,嘿,您猜怎么着,这云泽亲兄云清,叫莫三刀给弄死了。”
如意听到这皱起了眉头:“方才赵大人说莫三刀坊间名声极好,到底怎么回事?”
周乐言又喝了一口茶,感叹道:“要不怎么说莫三刀手黑呢?啊,那真是一场爱恨纠葛的好戏。”
“我废了好一番功夫查出来,这莫三刀原竟是这吴梦河养在外头的男宠。吴梦河虽手段狠辣,做事不留余地,但她能打败一群虎视眈眈的人当上家主,将吴家牢牢捏在掌心里,也是个极其厉害的女人。”
“她的丈夫是荥阳郑氏偏支的一个庶子,再偏再庶,那也是搭上了荥阳郑氏这条大船的船尾巴。扬州人都知晓她与丈夫可谓只有利益纠葛,完全没有感情。她那丈夫日日流连长春湖乐不思蜀,这么个男人,不能和离,便只能供着。”
周乐言讲到这里语调一转:“可吴梦河不过三十来岁,又一副好相貌,风韵犹存。深闺寂寞,她丈夫不仁,她在外头养几个男宠,倒也不能说不义。这云泽的哥哥云清,便是男宠之一。云清家穷,少时便跟了她,也算有些感情。”
“可自打吴梦河养在老家的莫三刀一来扬州,那一山不容二虎,莫三刀心狠手辣,直接找了个人把他给弄死了。云清毕竟是个唱戏的,莫三刀花钱买条戏子的命,还不容易吗?就算众人都知道这个戏子是吴梦河的人,那也还是个戏子,只要拿得出钱,就没有买不了的命。”
如意还是不解:“这莫三刀一个男宠,未免胆子也太大了些?”
周乐言这才正了正脸色道:“公主有所不知,这莫三刀以前只是个普通男宠,因他两分相貌和好身材被吴梦河看上。可他野心不小,丝毫不满足于此,更可怕的是此人心性坚韧,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他一步步讨好吴梦河,如今手里攥着不少吴家的产业。吴梦河更把盐田的事情交给了他。他根本不是什么胡人,更不是第一次来扬州。更可怕的是,那盏金灯笼代表着什么含义他比谁都清楚,可分毫没露出来。这般心思深沉的人,我也是头一回见。”
如意拧眉道:“这些私密,你如何查到的?”
周乐言一笑:“公主莫担心,阿言这些年,也不尽只顾着玩乐了。”她自然有自个儿的方法。
赵享明羞愧道:“臣惭愧,没想到往后宅方面查去。”
周乐言大咧咧道:“欸,赵大人不必过谦,明面上的路子我可没您能查的细致。”
李如意沉吟了一会,开口道:“赛月会上弹《太平》小娘子是吴家的?”
周乐言一拍脑门,差点儿给忘记这事了。
“那确实吴家的小娘子,是吴梦河的嫡女。打小就金尊玉贵的养着,教养比着世家大族家的女儿,心大得很。若不是因为秋棠横空出世,这魁首定是她的。原是想大了嫁去荥阳郑氏,不过如今,怕是有了更好的选择。清河崔氏最有前途的崔甫就在眼前,哪能不让她们动心。”
如意随手整理了一下袖摆,凉凉道:“吴梦河估计原来想的是夺了魁首后分配了利益,带着这份大礼把家里的小娘子嫁进荥阳郑氏。可如今魁首没了,又突然出现了崔侍郎,怕是正左右为难,不知挑哪个好呢。”
赵享明笑了:“这当世家是白菜大萝卜随她挑呢?她如今不想再看她丈夫脸色,想换艘船,可崔氏的船哪里是想上就上的。”
如意还是那副凉凉的语气:“那可未必,吴家富豪,又有盐引在手,据传家里青石板下铺的都是金砖。崔大人会不会动心也未可知。”
周乐言忍不住插嘴:“崔大人都那般有钱了,还在乎这个吗?况且,我瞧扬州城如今这架势,对崔大人的态度还不好说。”
如意站起身,又去桌上拿了一叠书信过来。放在案上示意周乐言和赵享明看:“今日金陵来信了,你们瞧瞧。”
虽是笑着,语气里却透着冰凉的寒意:“若他们知晓崔甫此番是来做什么的,哪还能做这般春秋大梦,不杀了崔甫都睡不了一个安稳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