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云生这两日跟游魂似的在街上游荡。时不时便飘向六部的正门,侧门,和后门。引得衙门的护卫皆纷纷侧目,提高警戒,就怕这是个什么心怀不轨的歹徒。
等周云生终于想明白没有目的的转悠是非常傻的,开窍地准备往皇城方向去,准备蹲在松青身边守着人下朝。周云生一边有些懊恼怎么早没有想到呢?一边往皇城方向走去。
不远处一群人目光灼灼地盯着周云生和他的侍从。从衣着上来看竟是巡防官兵。
为首的那个咬牙语气凶狠道:“没认错吧?”
得到属下的肯定回复后,不再迟疑,立刻挥手:“抓!”
周云生远远地便能瞧见皇城门口许多马匹轿子的影子,还没来得及高兴,便被一圈巡防官兵团团围绕,声势浩大地抓走了。
周云生很想扯着嗓子喊冤枉,但他好歹自小在金陵城长大,知道巡防官兵的行事作风,为了避免更丢人,只来得及把脸捂住了。
松青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松墨说着话,听见远处传来的动静,也回头望了一眼。只可惜太远,什么也看不清,便不在意地扭回了头。
等了许久,周围一齐候着的侍从都散了,他家主子才缓缓从宫门迈出。
虽然还是一般无二的表情和姿态,但松青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了主子心情似乎很不错。他吐了一口气,想来这两日他应该好过一些。只可惜高兴的太早了。
崔甫出了宫门就要去拜访本达,本达的府宅不同其他官员。不在东市,而在喧闹的西市,故而巡城官兵们找过来时颇费了一番周折。
松青听见对方的话,简直忍不住怀疑自己的耳朵:“你说谁?”
对面冷酷无情身穿铁甲的巡防官兵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周云生。认识吗?”若不是那人说得振振有词,对方又是金陵中声名赫赫的崔侍郎,巡防官兵压根儿不会跑这一趟。
松青这才如梦中惊醒一般回道:“认识认识,您稍等,我这就去同崔侍郎说一声。”
崔甫闻讯后便往京兆尹府,他实在是想不到,周云生这么大个人了,还能把自己送进衙门去。
故而在京兆尹府见到周云生时,毫不给面子地笑道:“周兄,士别三日,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周云生满脸生无可恋,他被巡防官兵抓的时候还一头雾水,结果到了府衙才知,他这几日在六部附近转悠,被人当成探子了。但他决计是不承认这些官兵嘴里的鬼鬼祟祟。明明是正大光明!
但进了府衙,他想出去,就要找人作保。想想他阿耶,还是罢了,自打他阿妹做官上朝起,他阿耶想找个由头揍他已经许久了。他进了京兆尹,连自己是哪家的都没敢说。让周乐言来作保,他这做阿兄的怕是一辈子都在她面前抬不起头来。眼前好像都能瞧见周乐言叉着腰哈哈大笑的模样。
想来想去,事情因崔甫而起,让崔兄来作保,正好还能见上人一面,简直一箭双雕。
只是未免代价付出得有些大。
周云生苦着脸跟着崔甫从京兆尹出来,随处寻了一家茶楼,二人坐下说话。
崔甫这会儿也不笑他了,只道:“周兄,何故被京兆尹府盯上了?”他得了消息就匆忙赶来,未免有些失礼于本达。也幸好本达豁达,不与他计较。
周云生叹了口气,给崔甫倒了杯茶道:“是我一时糊涂。我这两日递帖子,你府上都道你公务繁忙。我闲人一个,想着能不能在六部门口见着你,见缝插针地说两句话。只是没想到,户部近来有大笔赢钱入库点账,警卫森严,把我当成贼了。”
崔甫忍不住不厚道地勾了勾唇,但到底是因为自己,又安慰了两句后问道:“周兄这么着急寻我,可是有什么要事?”
话虽如此问,但若真是重要的事情,周云生早就上门了。
周云生颇为尴尬的攥着茶杯不说话,这话要如何开口?原本想的挺好,故作闲聊这般不经意的一提。也不得罪谁,但闹到现在这份上,再不经意未免也太假了。
周云生咬了咬牙,道:“嗐,说来实在可笑。现如今想想我也是一时糊涂,被我那不着调的阿妹给带跑了。”
崔甫望着他,心想:哦,周乐言,那就不稀奇了。
便又听周云生道:“她那日托我去替她查探参加皇太女选秀的小郎君时,顺口提了一句,为何没有崔兄的画像。崔兄如此惊才艳艳的人物,怎么可能入宫?是吧?”
周云生话说到一半,就看见面前霁月清风的郎君面色有了变化,等最后一个字说完,也不知道是在问他,还是问在自己了。
崔甫面色变化不过一瞬,又立时反应过来,不经意问道:“公主要选秀了?怎么我从未听过这消息?”
周云生假装没瞧见方才崔甫的脸色,想了想笑道:“怕是皇后娘娘的意思,是余东晖余大人亲自去办的。如今金陵的画像已经都送入了宫,金陵外的怕是也在路上。公主到底是小娘子,选秀自然不好大张旗鼓,可能等私下定好了,直接下旨罢。”
又意有所指道:“如今倒是瞧上金陵的几个,正细细查探底细呢。皆是家世不错,却不用继承家业的。毕竟要入宫,还是要仔细些。”
周云生怕好友真有什么想法,赶紧提醒崔甫自己的身份,他可是嫡系,往后要做家主的。
崔甫方才不过一时不察,此刻脸色变都没变,还能笑着道:“那倒要在此先恭喜皇太女了。不过这事,还要劳烦周兄盯着些,毕竟是与未来圣人成婚,这人选,还当注意些。”
周云生听到这里,松了一口气,道:“那是自然。”就是圣人选个妃子入宫都被朝臣们盯着,何况是皇太女选夫婿。
周云生又聊了几句后便放心地走了,但言说自己稍后还要公务的崔甫却坐在原地许久不曾动弹。
松青便眼睁睁地看他家郎君的脸色越来越沉,丰神俊逸的郎君如今脸上竟带着些阴郁。
崔甫嗓音轻柔地问道:“余东晖搜集画像这么大的事,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松青打了个颤,没敢吭声。
松墨却上前道:“请主子降罪,近日从未得到余大人收集画像的消息。”
崔甫轻轻一笑,丝毫没有如沐春风之感,笑得松青骨头缝都在发凉。
“那便是之前就早早准备好了,余大人果真是如传言所说,甚是疼惜公主呢。”
“都去给我查,不管宫里有几幅画,今晚都要出现在书房的桌上,一幅画都不能少。”
松青松墨赶紧领命去办。
崔甫不得不承认,他甚是在意。尤其是当他想起上午从东宫出来前,余皇后身边的大宫女亲自请公主去赏画,一口气就堵到心口,憋得他有些难受。
当时他便觉公主看他一眼有些古怪,赏的什么画如今自不必说。如今想来,余皇后不可能不知道他在东宫,那么就是特意提醒警告他。
崔甫觉得有些棘手,他突然意识到,纵然他下定了决心,也很难做到心如止水。
一整个下午都颇为烦躁的崔甫,在晚膳后看到书房里堆积成山的画像,火气蹭的一下蹿上了顶峰。
但越是不喜,他越是冷静。
崔甫沉默地迈进书房,随手拿过一张画像展开,冷笑一声合上,又丢在一旁。
便是松墨平日里这般粗神经的人,都感受到了自家主子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差。
他看着崔甫一张张的画像翻看,低声道:“主子,只来得及寻了画像,详细的底细要明日才能送来。”
只说自己做得不妥的地方,丝毫没提这一个下午是动用了多少手段,费了多少心思,调派了多少人手。他和松青二人原本被汗湿透的衣衫此刻都已经干了。
崔甫仍沉默不语地翻看画卷,等翻完了所有的画像后,指着其中几张画像道:“把这堆留下,其他全烧了。”
虽然在他眼里,里面没一个他能瞧得上眼的,但想到余皇后的立场,怕是会钟意这几个人。
“这几个人,给我细细查探。还有,周乐言那边也盯紧了。”
松墨看了那散落一地的画卷,默了默还是上前开口道:“小周大人近几日倒是颇为关注几位小郎君。”
“找出来。”崔甫坐在一旁用着茶,便看见松墨看也不看他挑出来的那几份,只在那一堆要被烧毁的画像里头翻看。
最终挑出来几张递到他跟前。崔甫沉着眉往第一张画像上看去,吴家嫡系的最小的一个郎君,他见过一面,刚回金陵不久。这么大年纪了连个进士都没考上,他不屑地冷哼一声。
也不想想旁人能和他崔甫比吗?况且不过十六七的年纪,考进士?怕是梦还没做醒。
一张两张画像皆是没什么特别之处,崔甫压着脾气看完了最后一张。几张画像都丢在桌上,松青默不作声地在后面看了一眼,暗自吸了一口气,总觉得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不用松青提醒,崔甫也算瞧出来了。
案上的小郎君个个都生得不错,能看出来小郎君们各有风采,柔顺的,健壮的,眉眼温柔的。他要是再看不出来到底是谁的想法,他也白活了这么多年。
崔甫被气笑了,眼底一片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