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生活并不如想象的那么美好,老师教导的内容确实是从基础开始教,可她的脑子和那些同学完全不能比,别说真正的聪明人苏翼他们了,就连自觉没基础的王荷,如今也能结结巴巴的用英文对话了。
可她……却依旧不敢开口。
许多老师教导过的单词,她每天认真学习,大半夜的,等室友全都睡了,轻手轻脚的穿上衣服躲在走廊里读书,就算这样刻苦,不会读的还是不会读。
所以她很焦躁,越焦躁,就越学不进去。
尤其是这次的朗诵比赛,面对吴桐的紧迫逼人,她已经开始后悔当初为什么要上这个大学了,老老实实的在家做生产主任不好么?大小也是个干部呢。
为了不穿帮,正好趁着看医生的时候,去寻她的专用外援。
她要去找陆思禅,让她好好的帮自己顺一顺吴桐帮她选的参赛诗歌,她都已经进了大学,走到这一步了,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里倒下。
下了公交车,穿过点心刘胡同,一路往东走。
周围的景色渐渐荒凉,周围的屋子也渐渐破败了起来,她在这些胡同里东钻西窜的,不一会儿,停在两扇朱红色的大门前。
这里是阁老胡同,据说以前这里住过一位阁老,便以他的官职命名的。
朱红色的大门,以前只有当官的人家能用,眼前这个四合院,当年确实是某位官员的府邸,可如今却成了鱼龙混杂的大杂院,一个院子里就住了四户人家。
她抬脚进了屋子,走到最西边的那扇门口,屋子里传来压抑的咳嗽声。
“方婶子。”她敲了敲门,小声的喊道。
里面的人显然已经听见她的声音了,咳嗽声猛地一顿,过了一会儿,就传来拖沓的脚步声,‘吱嘎’一声,门从里面拉开了,露出一张蜡黄的消瘦的脸,她看见路玉米先是愣了愣,随即扯出一抹笑来:“是玉米啊,快进来坐。”
路玉米喊了一声‘方婶子’就进了屋。
方婶拎着热水瓶给她倒了碗白开水:“你不是在大学读书么?怎么今天突然过来了?”
“我找思禅有点事。”
路玉米对方婶说话的语气不是很客气,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哪怕这会儿方婶和她爸分开了,一时半会儿也改不过来,当然,她也不想改就是了。
方婶听了眉心忍不住的蹙了蹙,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喉咙口的痒意给阻止了,她捂着嘴巴压抑的咳嗽着。
“思禅去帮我送货去了,你坐会儿。”方婶见她把茶碗搁在旁边没喝,也没多客气什么,而是坐回去糊火柴盒去了。
路玉米点点头,拉了张小凳子坐在方婶旁边看她糊火柴盒。
过了大概十分钟左右,陆思禅回来了,她一看见路玉米,眉头就皱了起来:“我不是说过,让你别来找我的么?你又跑我家来做什么?”
说着,走到方婶身边:“妈,你身体还没好呢就糊火柴盒,我扶你进去躺会儿。”
方婶也不坚持,顺从的站起来,由着陆思禅扶着她往屋子里走,只是一边走一边担心的嘱咐道:“千万别吵架,无论如何,别吵架。”
“放心吧,她要和我吵,我还不和她吵呢。”陆思禅翻了个白眼,敷衍的安抚了一声方婶。
看着她躺下后,才出了房门,她一把扯过路玉米的手腕,将她硬生生的从屋子里拖到了朱色大门外:“路玉米你到底怎么回事?”
“我这不是有事来找你么。”路玉米‘哼’了一声,低头从包里翻出一张纸来,上面是漂亮的花式英文字体:“系里要举办诗朗诵比赛,我想让你教教我,这首诗怎么读。”
陆思禅皱着眉头接过来看了一眼,然后将纸塞回路玉米手里:“我教不了。”
“怎么就教不了了?”
路玉米顿时急了:“这诗又不长,你教教我怎么了?”说着,她上下打量了陆思禅一眼:“这样吧,你叫我读,教会了我给你十块钱。”
“不是钱的事。”
陆思禅蹙眉:“当初我们离开的时候说的好好的,我只帮你考试,算是还了这些年路家对我们母女的帮扶之情,至于其它的,我不会再帮忙了,我不想再骗人了。”
“陆!思!禅!”
路玉米一听,瞬间爆炸了,她怒吼一声:“别说的那么好听,上次小考你不还帮我考了么?”
“那是因为到了京城,我妈身体就跨了,我才去赚这个昧良心的钱。”陆思禅梗着脖子怼了回去。
“呵。”
路玉米冷笑一声,语气里满满的都是讥讽:“真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有种当初就别帮我考试,既然帮我考了,就别说什么不想骗人的话,我告诉你,今天这诗你教也得教,不教也得教,否则的话,别怪我不客气。”
陆思禅听到路玉米这么说话,就忍不住的头皮发麻。
因为这种话,她从小听到大,路家人都喜欢用这样的话来逼迫她们母女,她抿嘴,眼泪忍不住的在眼圈里打着转儿,脖子梗的直直的,说什么都不开口。
路玉米见她眼睛红了,一副要哭的模样。
心里头顿时解气了,说话也恢复了平时的趾高气昂:“你可别忘了,当初你那个爸丢下你们娘俩跑了,是谁一直护着你们娘俩,要不是你妈的话,我爸早升副厂长了。”
陆思禅一听路玉米提到她父亲,就忍不住的炸毛:“我呸,就你爸那个大字不识三斗的货,还升副厂长?”
“陆思禅你说什么呢?”
“我说你爸!他就是个文盲,文盲——还想当副厂长,做梦比较快。”陆思禅口不择言的回击道。
“陆思禅你个小贱人,我要撕烂你的嘴——”路玉米能有如今这日子过,都是因为家里的亲爹帮着她谋划,所以她也最敬重自己的亲爹,如今亲爹别陆思禅这么一说,她能不生气么?
两个人的逆鳞都是自己的父亲,这会儿互相揭短的结果是两个人都气的不轻。
路玉米仗着身强力壮,伸手想去抓陆思禅的脸,陆思禅也不是吃素了,见路玉米要打她,转头溜着巷子就跑了两个来回。
这胡同里本就乱的很,打架屡见不鲜,听到争吵声,顶多来一句‘又闹起来了’,出来看的人还是少数,只有方婶托着病体从屋子里蹒跚的走了出来。
“玉米,思禅,你们别闹了。”
方婶扶着大门的门框,扯着嗓子嘶哑的喊了一声。
“妈。”陆思禅顿时吓了一跳,看向方婶。
这一分神,就被路玉米给扯出了头发:“陆思禅,你到底教不教我。”
“不教不教我不教!我不仅不教,以后考试你自己去考吧。”陆思禅头发被扯着,身子歪着,面目狰狞的喊道:“我倒要看看,就你那和你爸有的一拼的猪脑子,能考几分,哈哈哈……该不会这学期没结束,你就被发现是个假货了吧。”
路玉米越听眼中怒意越盛。
不说别的,陆思禅说中了她心底最恐惧的一点,那就是被学校知道,当初她的高考,不是自己考的。
当初高考的消息传来,他们厂子里面都被震动了。
她爸心中也很是意动,明眼人都能瞧的出来,国家现在缺人才缺的多严重,只要能考上大学,以后就能进各大衙门,成为官场之人。
路玉米本来觉得高考这事儿和自己没关系,可她爸却把她喊回了家,说她有初中文凭,让她去参加高考。
她脑子本来就笨,当初初中完全是混了个毕业证,让她去读书,这不是开玩笑嘛。
她怎么都没想到,她爸居然打起了陆思禅的主意。
这会儿陆思禅拿这事儿来说话,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彻底的激怒了路玉米,她抬手就想去抽陆思禅耳光。
“陆思禅,你再说!我打死你——”
陆思禅自然不甘示弱,两个人很快扭打在了一起。
“你个泼妇,怪不得你爸不要你了!”路玉米知道陆思禅的软肋在哪里,自然可劲儿的攻击。
陆思禅心里头翻江倒海,难受的涕泪横流。
可嘴上却是不认输:“你们一家子黑心烂肺,怪不得生不出儿子,那些男娃眼睛亮着呢,就算是投胎都不来你们路家。”
路玉米听了,也是心神巨震,陆思禅这是戳心窝子的话啊。
“你们别打了,别打了呀。”方婶从台阶上下来,颤颤巍巍的过来想要扯开他们。
却不想,路玉米顺手这么一推。
方婶摔倒在地,昏死了过去。
“妈——”
陆思禅嚎叫一声,蹲下抱着方婶就开始大喊。
路玉米眼见闯祸了,扭头就跑,不过一瞬间,人就跑没了影子。
陆思禅抱着方婶,满脸无助的抱着她的脑袋,脸上全是泪水,突然角落里跑出来一个高大的身影,他急匆匆的走过来:“同志,我帮你送她去医院。”
“好好……”
陆思禅先是懵了一下,随即忙不迭的起身回屋。
苏锦绣这会儿也藏不住了,急匆匆的小跑过来:“得先让她醒过来才行,快把她放平了,别抱着了。”
苏翼被苏锦绣的出现给弄懵了,但还是将人给放下了。
苏锦绣速度极快的跪在地上,贴在方婶的胸口听了听,然后才松了口气:“心跳还是正常的。”说着,又去探了探她的呼吸,发现呼吸问题也不大,这才去掐她的人中:“人晕过去了不能随便乱动的,一个不好容易出事的。”
“你怎么会在这里?”
苏翼的询问声,让苏锦绣掐人中的手猛地一顿。
“呵呵……这,我这不是也怀疑嘛……”苏锦绣干笑一声,有些尴尬的解释道。
她能说是她的墙角小雷达发出了警告,所以她特意跟出来扒墙角的么?
陆思禅出来的时候,看见又多了一个人,先是一愣,可到底是担心母亲的心思占上风,跟着苏锦绣他们一起把方婶送去了医院。
等到了医院,方婶被送进去急救了,陆思禅才知道,这个帮忙送她母亲来医院的,居然是清华大学外语系的学生,好巧不巧的,竟然还是路玉米的班长和团支部书记。
“不巧,我是故意跟着她的。”苏翼双手微微蜷起,放在双膝之上,背脊挺得直直的,一本正经的说道。
陆思禅愣了一下:“跟着她?”
她瞬间理解错误了意思,声音都变得有些尖锐:“是不是她在学校里惹祸了?”
“这倒是没有,我们只是对路同学有点怀疑。”苏锦绣坐在陆思禅的旁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
陆思禅看了看苏锦绣,问道:“怀疑?”
“我听到你们吵架了。”苏翼依旧还是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其实早在学校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怀疑她了,她的口语非常糟糕,笔记本上的字迹与试卷上的字迹判若两人,种种行为十分引人怀疑。”
“所以你故意跟踪她,想要查看一下关于她的真相?”
苏翼点点头。
陆思禅垂眸,嘴角忍不住的咧开,先是捂着嘴巴肩头耸动,过了一会儿,竟然压抑不住的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一定藏不住,哈哈哈……”她眼睛里满是笑意的抬起头:“你知道么?当初我忽悠她报外语系的时候,就知道,她早晚要露馅儿。”
换了别的学科,路玉米还能伪装一下,可唯独外语,这是一个靠嘴说的学科。
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
路玉米进外语系,就好比鸡毛掸子刷泥胚,全是破绽。
她脸上带着快意,拍拍胸脯说:“这事儿你得问我,我什么都知道。”
苏翼诧异的看了眼陆思禅,只觉得这姑娘是真单纯,要是真查出来代考的事儿,这姑娘估摸着也没好下场,她既然能考得上清华大学,就证明是真有本事,要是因为这事儿而毁掉了前程,才是真的得不偿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