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云歌怀疑陆文君有一定程度的抑郁症,或是焦虑症。或者二者皆有。
总之陆文君的心理和生理目前都不太健康。
云歌上辈子也有过这些问题,虽然她从不曾走进医院看医生做诊断,但是经历过那些事情,云歌没有疯就已经证明她非常坚强了,心理健康……就不奢求了。
即使这辈子,云歌知道自己依旧算不上心理健康,没有哪个心理健康的人日日夜夜地想着杀人。
正因为云歌自己经历过,还正在经历,她一眼就能看出陆文君身上的问题。
云歌没有对陆文君提起抑郁症,她不知道陆文君是否愿意听到这类词汇。
但云歌十分诚恳地劝陆文君在保证身体健康的情况下努力学习,普通人尚且不能这样熬夜,病人当然更不可以。
“如果你有困难的话,我可以帮你。”云歌对陆文君说道。
云歌刚重生的时候,都曾为了搬出舅舅家的阳台通宵完成学习任务。陆文君一个真正的十几岁学生,又不像她这样拥有系统,除了熬夜拼命,大概真的别无选择。
陆文君经济方面的困难,对现在的云歌来说不算什么。既然云歌看到了,她愿意伸手帮一把。
陆文君静默许久后,低声说道,“谢谢。”
“但这不是钱的问题。”
“没有人能帮我。”
陆文君的声音很轻很轻,飘散在风中。
云歌诚恳地表示,无论陆文君的困难是什么,都可以说出来一起想办法,她一定会努力帮忙。
但陆文君依旧不肯说出自己的困难。
云歌想起寒假集训开幕式上,陆文君看向贾浩南的眼神。
她十分怀疑陆文君的困难和贾浩南有关。
什么原因,会让一名学生恨一位老师?
原因当然很多。
什么原因,会让一名努力刻苦、成绩第一的女学生,恨一位偏爱她、给予她特殊待遇的男老师?
云歌将问题细化之后,剩下的答案就很少了。
云歌心中立刻冒出一个怀疑!她怀疑贾浩南性骚扰女学生!
但是通过观察,云歌又很快将这个怀疑排除掉。贾浩南从来不和女学生单独相处。
而陆文君的相貌在贾浩南的女学生中处于中下。
不乏长得比陆文君漂亮的女生,也不乏性格比陆文君胆小懦弱的女生。
排除掉性骚扰的可能后,云歌就想不到其他可能了。
就在云歌怀疑自己看错了陆文君仇恨的眼神时,云歌注意到陆文君几次对着自己欲言又止。
云歌静静等待,终于等到陆文君开口。
“云歌,我听说过你。你爸妈都不在了,是吧。”
云歌愣住,陆文君说的话,十分出乎云歌的意料。
云歌本以为陆文君会开口说出自己的困难,完全没想到陆文君会提起自己。而且如此突然的,提起自己过世的父母。
陆文君突然握住云歌的手!
陆文君的手很冰,手指瘦骨嶙峋,力量大到让云歌吃痛。
云歌惊讶地看向陆文君,四目相对,她看到陆文君眼中写满了恳求。
“云歌,你不要参加28th数学竞赛,不要跟我们这届学生一起学习。”
“你这么聪明,考一次肯定就能进省队,你不要提前学。高驰老师很好,你跟着他学习,按部就班地和你的高一同学一起参加29th数学竞赛……”
——求求你。
——答应我。
云歌从陆文君的双眼中,看到她没有说出口的话。
陆文君虽然经常不知道自己身边都发生了什么,但是此时,她以自己最大的勇气,回报了云歌这些天对她的善意。
贾浩南在寒假集训开幕式上的一番话,让五百多名竞赛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紧张中。
贾老师关于z省竞赛正在走下坡路的分析,就连贾老师自己朝夕相处的学生都是第一次听说,震惊得久久回不过神来。
对其他竞赛环境不如崇礼的学校中的竞赛生们造成了多大的震撼,就更不必说了。
如果有什么比身处竞赛弱省中更让竞赛生紧张的事,那么大概就是像现在这样——身处正在衰落的竞赛强省中。
就像跑步比赛,倘若一开始位居后方,努力追赶前方的选手,这个过程是充满希望的。
但是倘若一开始位居前方,看着后方的选手们一个个追上自己、不断缩短与自己的距离……心中的滋味就截然不同了。
更何况根据贾老师所说,z省竞赛成绩不断被其他省份追赶上,是因为教育体制问题,这个问题很难解决,更不是他们这些学生能解决的。
偏偏这个问题又十分重要!
竞赛生的智商全都很高,贾老师只要一说他们立刻就明白——学弟学妹们的竞赛环境,全都掌握在他们的手中!
目前z省的情况是获得省一就有大概率保送清北,即使与清北失之交臂,也有上交浙大等名牌大学保底,兜底的情况不过是“考败来浙”。在这样的前提下,每年才会有源源不断的尖子生走上学科竞赛这条路,才会有最优秀的老师钻研竞赛,成为竞赛教练。
假如他们这些竞赛生无法维持住现在的辉煌,让z省从竞赛强省的阵营掉落到竞赛弱省的阵营,往后变成只有省队选手,甚至只有省队前三名才有进入清北的机会……那么下一届选择竞赛的学生必然越来越少,学校在竞赛方面的投入也会越来越少。
一旦走上这个循环,z省的竞赛就彻底地走上了衰落之路。
搞竞赛却得不到回报,老师不会支持、家长不会支持,即使学生自己热爱竞赛,也会遇到方方面面的阻碍。
“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考一个好大学,等考上大学之后,再钻研数学/物理/化学……也不晚。”
“现在搞竞赛也几乎不能保送了,还是要把精力都放在高考上,踏踏实实学好各科知识,打牢基础,不能偏科。”
“学科竞赛?我们学校今年不开设竞赛班了,学校不鼓励学生学习竞赛,高考才是回报率更高的正途,知识范围和难度学习到高考难题的水平就足够了。”
不需要贾老师举例子,坐在阶梯教室中的学生们,心中早已浮现出一幕幕具体生动的场景。
能在今日走进这间阶梯教室的竞赛生们,一路顺风顺水的是少数,多数学生在这一路上全都遇到过质疑和阻碍。
不擅长竞赛的学校中,老师对竞赛生说,在我们学校搞竞赛是没有前途的。
偏科的学生,班主任千方百计劝说学生应该均衡发展,应该多花时间提高自己的短板,而不是在竞赛这条路上“剑走偏锋”“孤注一掷”。
上竞赛课时间冲突,班主任不批假;学习竞赛后没空完成各科作业,老师们不允许……
阶梯教室里哪个竞赛生,心中没有一把辛酸泪呢?
假如z省的学科竞赛在他们这些竞赛生手中衰落,那么以后的学弟学妹们面临的将是比他们更加艰难的环境,更加险阻的路,以至于到最后再也没有这条路。
但是相反的,假如他们能够将z省的学科竞赛发扬光大,那么以后的学弟学妹们身处的环境就会越来越好!他们受过的这些委屈、他们遇到的这些困难,学弟学妹们全都不会再遇到!
老中青三代合力的竞赛教员、堪比大学水平的实验室……现在其他省超级中学中的学生能享受到的环境,z省学生们听了都想流口水!
虽然他们是享受不到这样的环境了,但是如果以后学弟学妹们能享受到这样的环境,那该多好啊!
总而言之,z省的学科竞赛这条路,是越走越宽,还是越走越窄,甚至走绝了,全都看他们现在这些竞赛生怎么走了。
寒假集训营的五百多名竞赛生,每天除了紧张的竞赛学习,就在思考贾老师的这番话。
几天后,轮到贾老师为大家进行专题讲座。
同学们再次见到贾老师,不约而同地开始讨论这些天思考的结果。
赵博涵学长语气沉重,“竞赛这条路,对我们这些偏科的,在某一科目上别有所长的学生,太重要了。”
赵博涵就是偏科的学生,总分不够高,排名不够靠前,如果不参加学科竞赛的话,是不可能进入清北的。
“如果以后没有了这条路,真的太可惜了,对于在某一学科上有天赋有能力的学生来说,关上了一扇门。”
如果他们不曾学习过学科竞赛,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人生中被关上的是哪一扇门。
像赵博涵这样的同学还有很多。云歌环视一圈,看到身边的同学们都在热切地讨论。
云歌的目光在教室里寻找着陆文君的身影。
这是在开幕式之后,陆文君和贾老师第一次同在一间教室里,云歌想再观察一下陆文君的反应,看看是否能再捕捉到陆文君充满恨意的眼神。
云歌在教室后排找到陆文君,突然愣住。
陆文君此时的样子和云歌想象中完全不同!
陆文君正在睡觉!
她右手托腮,双眼微阖,睡得正香。
为什么会这样?
如果陆文君不恨贾老师,为什么她会和其他同学的反应截然不同?其他同学都为贾老师带来的爆炸性信息震惊,陆文君却无动于衷。
如果陆文君恨贾老师,贾老师就站在她前方十几米的讲台上,陆文君怎么能酣然入梦?
就在云歌注视着陆文君的时候,陆文君突然醒来,目光空洞地看向前方,双手不停地揉着太阳穴。
这应该是缓解头痛的动作,但是因为陆文君的动作太快,飞快的机械性的重复,让云歌皱起眉头。
陆文君脸色惨白,黑眼圈十分明显,嘴唇苍白干燥,上面有细小的裂口。
陆文君嘴唇紧抿,脸上的神情十分紧绷,仿佛正在忍受什么痛苦。
云歌的眉头越皱越紧。
陆文君的表情和动作,乃至整个人身上散发出的气质……都莫名给云歌一种熟悉感。
一种云歌再也不想回忆起来的,不祥的熟悉感。
中午,崇礼的学生结伴在食堂里吃午饭。云歌故意吃得慢了一些,等到其他同学都吃完了,云歌和赵博涵学长两人的餐盘里还有大半食物。
云歌抬头对大家说道:“你们先走吧,不要等我了,我还要吃很久呢。”
赵博涵扭头看到云歌餐盘,脸上露出喜悦的神色,“哇!学妹你吃饭也这么慢呀!”
“正好,我们两个慢慢吃。你们赶紧回教室吧!一会儿我和学妹结伴回去!”
“我吃饭一直很慢,可算找到一个像我一样慢的了!”
等到其他同学都离开后,云歌漫不经心地和赵博涵聊天,“学长,你觉得陆文君学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赵博涵愣了一下,问道,“怎么了?你和陆文君学姐一个宿舍,你们两个人相处不好?有矛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