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仰望着陈啸之不太服帖的后脑勺儿,这少年紧紧握着她的手指,沈昼叶的指尖已经被他暖了过来。
……我还是写信告诉我自己吧。
十五岁的沈昼叶模糊地想。
可是,长大成人的我,怎么会不懂这个道理?
我和她是同一个人。我们有着同样的人生,有着同样的人生观。
……我们同样理智。
理智到从一开始就知道,在这个年纪和陈啸之相遇,几乎不可能走到最后。
我和这个男孩肯定会分手,肯定会有纠纷。
肯定会有诸多不快乐,会碰撞,会冲突,会吵架。我躲不过。这些风险我从一开始就明白。
可是,我们都是,知道了这一切后,义无反顾又奋不顾身地,牵住他的手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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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18年,9月,旧金山湾。
二十五岁的沈昼叶坐在宿舍阁楼的地板上,衣服摊了一地,她跪坐在地上一样样地收拾,顺便远程遥控张臻的实验。
张臻接触了个新仪器,整个实验a栋的学生里只有一个伊朗的博士和沈昼叶知道怎么用,但是张臻听不懂伊朗博士那口比雅思听力考试还恐怖的蹦豆子英语。
两个人用手语也交流不成功,最终放弃了交流,张臻转而远程求助沈小师姐这个实验之光。
“……对对对,那个是镀膜,”沈昼叶以肩膀夹着手机,叠着自己的衣服,漫不经心地说:“……破仪器主系统是德语的,这边这个仪器应该还没更新英语系统,不过结合我自己的经验,再加上这个设备厂的售后服务的效率,臻臻你还是别指望英语系统了,现在自学简单德语吧。”
张臻绝望地道:“垃圾德国人!”
沈小师姐友好地提醒:“这涉嫌民族歧视喔。”
张臻:“……”
“总之,”沈昼叶将自己的小裙子朝旅行箱里一放:“……你按着我那个操作流程搞就不会有错了。简单德语我会,你碰到拿不准的拍照发给我就成。”
张臻哭着哦了一声,挂了电话。
沈昼叶继续收拾着打算带去印尼的行李箱,想了想,又找出了自己四年前买的比基尼。
沈昼叶:“……”
买回来好像连穿都没穿过吧,沈昼叶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套比基尼,认为它见证了自己苦瓜般的硕博生活——但是如今自己也是个能度假的博士生了,苦涩生活出现了一丝转机。
沈昼叶和比基尼对视三秒,神情冷漠,把三点式比基尼砰地按进旅行箱。
……这次说什么,都要穿上。
沈昼叶收拾到一半,听到电脑上叮咚一声——她便放下了手头正收拾的旅行箱,查看邮箱。
正是那一瞬间,风呼地吹过,翻开了她平摊在桌上的通信本。
沈昼叶:“……?”
通信本翻开的那一页,又多了一张薄薄的纸。
——来了封新的信件。
沈昼叶头上冒出个问号,想起自己还没将回信写完,便轻轻翻开了那折得整整齐齐的、来自过去的纸。
第75章 陈啸之只觉得肚腹中,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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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连续的来信来看, 小昼叶应该是急切地有什么话要说。
二十五岁的她摊开了来自另一个时空的信,那张纸干干净净的,十分简短, 以一个小学生般幼稚的字体写道:
「未来, 展信佳。」
可是第二句话就是:「我思考了许多天, 但我不打算离开陈啸之。」
沈昼叶:“……”
她又继续往下看去。
「还有,我复赛结束啦!」
沈昼叶明显地感觉出,小姑娘的口吻和她写字的字体一样,几乎都要飞起来了。
「我考试一结束就跑来给你写信,告诉你这个你经历过的重磅新闻!
我也不知道考得怎么样, 有两道题的时间不太够了, 应该和你当时考得一模一样吧……不知道是不是, 但是我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隔着如山的岁月, 沈昼叶都能感受到另一个自己的欢欣力跃纸背。
然后年幼的少女又写道:「……很抱歉我我不能够按你说的来做,但是我保证我会对陈啸之那混蛋警惕一点……如果他露出让我不舒服的苗头, 我会第一时间察觉, 并及时止损,放心吧=3=。」
「可是,你经历了一切,给了我你能给出的所有建议。可是我还是不愿意离开他。」年幼的她笔锋一转,写道。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毕竟你的信要受到重重限制,我问你理由是徒劳的。但我大概能想到, 你现在应该在陈啸之身边吧。」
是的,沈昼叶轻声叹息。
我就在他的身边。孤独失意,被过往岁月重重碎碎地折磨到夜不能寐。
沈昼叶苦涩地抿紧了唇。
——信到此为止。
是来告诉她‘我不会和陈啸之分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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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和他分手吗?
沈昼叶感到一丝说不出的别扭,这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正常的展开应该是立刻和陈啸之分手,及时止损, 然后追问‘我的梦想怎么回事’……或者至少拖一拖,多考虑几天,可是年纪尚小的自己直接拒绝了‘和陈啸之分手’这件事。
难道是我打开的方式错了?沈昼叶陷入了迷茫。
怪不得妈妈经常说小孩没有道理可言。明明是为了他们好,他们听了却都当没听到。
十五岁的中二病真难沟通啊……
……该。活该十年后过这种苦博日子。
沈昼叶眼前飘过“活该”俩天大的字儿,接着就意识到,她觉得该的就是她本人。
沈昼叶:“……”
活该个屁,我哪里活该了,我哪里做得不对了?!
沈昼叶仔细一想,认为这终究是自己的人生,总得负起责任来让日子好过一些,便下定了决心,要对中二病的自己耐心一点。
——我又不会害自己。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奇怪的通信,确实也没有显露过它的目的。
沈昼叶只是隐隐地直觉,认为这一切的都有目的。
她总觉得,通信本可能有极高的自主性,有她所察觉到的和没察觉到的铁则。
……更有着它自己的意图。
可是它不曾显露出来。
沈昼叶叹了口气,将收拾了打算带去印尼的行李箱暂且扣上,背上了包,下楼,往办公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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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沈昼叶夹着手机,对着手机话筒说:“……我买了二十三号的机票,离开会的地方不太远……”
她惯常步行去办公室,但那天天却有点阴,海风甚急,风将她的裙摆吹得翩飞。
话筒里,梁乐的声音兴致勃勃:“我也不太远,那我们可以多吃几顿啊!沈昼叶你知道印尼物价有多便宜么?你多换点印尼盾,晚上我们一起出去搓串串,据说都是沾沙茶酱的,超好吃。”
沈昼叶笑了起来:“好鸭,我看看参会的还有没有熟人?”
梁乐:“行啊,我也看看有没有同学……学妹我们都多少年没一起搓串串了,上一次至少是两年前了吧?”
沈昼叶怀念地说:“两年不止了吧?你出国之后我们逢年过节都不一定能见面。”
“……叫不叫陈啸之一起?”梁乐忽然神来之笔地问道:“——他好歹也算同学。”
“……”
沈昼叶看着面前的物理系a栋教学楼,抬头望向陈啸之的办公室方向——想了三秒钟,问:“……你想和他见个面么?想和他吃饭?你想的话我就帮你问一下。”
梁乐:“……”
“不是特别想。”梁乐冷静说道:“但是毕竟也算同窗一场,感觉有义务一起吃顿饭。”
沈昼叶:“那我回头问问看……”
梁乐:“……你问问吧,毕竟挺久没见的了,十整年了吧?”
狂风中,沈昼叶将眼睛笑成了两弯小月牙儿,问:“什么十年鸭,学长?”
“——从他出国后啊,整整十年了,”梁乐不爽地道:“你不用说了,我想起来了,想起来我就生气。”
沈昼叶浅淡地笑了下,仿佛没有尽头的、加州的大风吹卷着她的裙摆。
沈昼叶:“……学长,我还想问你一遍,我和他分手,有错吗?”
梁乐:“……”
“……我以前脾气比现在大多了,沈昼叶你如果在以前问我这个问题,我会说‘没错分得好’,”梁乐的声音被沙沙的电流与大风裹住,几不可闻:“……其实我到现在想起都生气。”
沈昼叶笑了下:“可是后来一想,我也太绝情了吧。”
梁乐沉默了很久:“……嗯”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沈昼叶无意识地以手背按了下鼻尖,以鼻音道:“可明明他有过那么多机会告诉我,他都选择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