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人褪去夜行衣,门刚打开,外面的人迫不及待钻入门缝,像个失魂落魄的冒失鬼闯进房间,苏宛门还没阖上,背后便有噗通跪地声混合着嘤嘤抽泣声。
通往漫星阁的唯一小径隐于氤氲弥漫之中,被不速之客造访,活生生添些许鬼气,阴凉,至寒,鬼魅。
“小姐,奴婢不敢辜负你的嘱托,但凡刘氏有点儿异象便跟了紧,却不想……却不想……。”
藏青俯身拭去眼泪,不管不顾身后的苏宛已然蹙眉,大半夜哭哭啼啼,委她做的事毫无进展便罢了,眼下这是哪出?
“小姐,你可算回来了。”
床榻下面倏地冒出个黑影,吓得原本跪地的藏青噌地起身蹿逃,紧紧抓着苏宛手臂,惶恐望向披头散发睡眼惺忪的黄怡,仿佛她才是那个半夜闯进来的意外之客。
被藏青抓得紧,又是一夜的奔波,苏宛感觉吃力,胳膊一甩,甚是不耐:“住嘴!大半夜你想招鬼来吗?”
闻言灵异,藏青更是仓皇闪躲,惊慌着左右顾盼似拿不定主意,摇曳烛光中,两行清泪发着光。
见黄怡灭了火折子,行至苏宛身旁,眸中带着和苏宛一样的疑惑,坐在黄怡送过来的椅子上,拖着下颚,轻点肌肤,俯身悠悠然道:“素日里想见你都难,今日这是怎么了?”
“小姐,救救奴婢,奴婢可是按照小姐的吩咐日日盯着那夫人,谁知……谁知……”
一语未言利落,再次抽泣,苏宛不禁紧蹙眉宇,言语便也不再怜惜:“你做旁的亏心事,没见如此懦弱胆小,到了漫星阁偏要装娇拌弱糊弄本小姐?黄怡,把她给我撵出去!”
如此两面三刀,心计叵测的奴婢,刘氏当真留得住?
“不要啊……小姐不要,奴婢跟踪夫人好几次都跟丢了,近日……近日夫人又不似往常那般待奴婢使唤奴婢,奴婢是想……是想夫人可能……”她眸光左右流转:“已经知道奴婢叛变了……”
闻言,黄怡瞥了眼苏宛一如既往漫不经心却暗地里不怒自威的凌然脸庞,眨眨眼。
“仔细说来。”
苏宛这才抬眸和黄怡对视一眼。
“奴婢日日夜夜都将小姐的嘱托放在心上,这不,今晚奴婢瞧见夫人趁着旁人不备,换下华丽锦服反而着朴素无华的服饰,想起小姐吩咐,便跟在了后面。”
说道这里,她又抬手拭泪,黄怡瘪瘪嘴,十分不满如此矫揉造作,提高了调门道:“然后呢?”
“夫人似是有所察觉,频频回头,奴婢心慌,赶紧隐身,再出来时,她消失不见了……”
先是承王出城,再是刘氏离府,偶然?预谋?
“往哪个方向去的?你又尾随至何处被发现的?”
苏宛坐直了脊背,正颜厉色,双手自然搭在双膝,盯着藏青的眸子,一转不转。
“奴婢……刚跟出苏府没多远就个跟丢了,夫人应是朝着西南市郊而去。”
确实吓得不轻,这进了漫星阁已经好一会,眸中仍惊魂未定,哽咽着说话,垂首颓然的跪在地面,似是想到了什么,她跪爬至苏宛膝下,声泪俱下:“奴婢这条命,能否保住全看二小姐,还请二小姐看在奴婢乖巧听话的份上,救救奴婢,家中尚有老父老母,全仰仗奴婢生计,切不能伤了二老的心啊。”
房间里一片静谧,黎明来临前的黑暗,总是磨人心智、扰人心绪、欲罢不能。
无论刘氏和承王的算计是什么,他们都已经开始行动了,这一发,而牵制全朝……琰王传讯已在回京途中,天亮时,这天下将会是怎番景象?
“本小姐答应你照顾你家人。”
她漠然转身,启步至紧闭的木门跟前,外面仍旧灰白星空笼罩大地,毫无生机可言。
藏青颓然跪坐在地,双目俨然无神,一次苟且偷食,竟招致杀生之祸,怔怔然良久,她突地从地上起来,魔怔般冲向黑夜,一面奔跑,一面呓语。
“我要回家看我娘亲,我要我娘亲……”
苏宛讶异,忙命黄怡必须在苏亨暗卫发现前抓到她。
“抓到后如何处置?”
良久,苏宛回答不起来。
这一夜,有人奔波在回家路上,有人险行于狼子野心,有人无法入眠,更有人未雨绸缪,若苏若菡嫁入承王府开启了这道阴阳之门,那么圣上龙体抱恙则是直接点火索。
很多事情已然和前世大相径庭,每一步,无不是战战巍巍,如履薄冰。
“尽你所能,保她。”
她手中沾染的血腥还少了吗?为何她如今会变得踌躇?
黄怡抬眸只一眼,确认了苏宛所言,随即一转身,便消失在了天地浑浊之中,那单薄的身体,愈发弱不禁风。
龙鸣,为何出城?又为何默契般不问?他真的什么都不知晓,还是已然洞悉了一切?
想至此,苏宛不禁缩了缩脖颈,关上木门,望着点点烛火跳跃,城外,承王去的方向,到底隐藏有什么?假设刘氏和承王改为城外汇合,那么刘氏……
想到这里,苏宛猛然起身,沉重脚步声靠近,苏宛仓皇开了门,黄怡身后多了个人,眉目安详,看上去已经睡着了。
“奴婢在府外撵上的她,她一直喃喃着想要回家看看家人,情绪极为不稳,无奈奴婢只得一掌劈晕了她,领回来待小姐处置。”
“你把她放在我床上,待天亮后嘱咐阁里人,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靠近,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可离开门口半步。”
藏青若真已暴露,刘氏不可能还留着她,只是起疑,便还有希望,房间烛火灭,周遭又陷入死寂,比先前更加阴冷彻骨,苏宛靠在床头,渐渐睡熟了去。
喷薄而出,燕语莺啼。
苏宛闭目下垂的脖颈下滑至胸间,感受到黄怡递过来的毯子裹着自己,冲她莞尔一笑。
门一开一关,走出抹清丽的身影。
被这响动吵醒,床榻之人翻身,微睁双目惊讶起身,沉思良久,遂下床拜地行礼:“小姐……”
纤纤玉手伸至她双臂,搀扶起她来,音低而稳道:“若你想保得家人平安,唯一途径听话照做,我可成全你承欢父母膝下。”
苏宛起身,转而望向盆中娇艳欲滴的水仙:“以你昨日表现,你无福实现了。”
“不!小姐请再给我次机会,横竖都是死,奴婢愿意一试。”
闻言,苏宛嘴角弯起,在漫星阁折腾半宿,才休息一阵,便人转性至此。黄怡和出门的藏青擦肩而过,瞥过她仍有哭痕的脸,不禁焦虑道:“小姐,她还可靠吗?”
“不然呢?你有更佳人选?”
她不是不知道遇事慌张,懦弱的藏青会带来的危险,可眼下情况紧急,事从轻缓,刘氏既留她,亦有她过人之处,为了家人,藏青定再不可如此鲁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