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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九宁只觉得浑身上下不自在。
  她伸手轻拍钟星的肩,劝慰道:“别紧张,我没有不喜欢,我只是觉得这房子太好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钟星倏地抬眼瞄了唐九宁一下,又慌忙把头压得更低,回答道:“奴婢叫钟星,郡主可唤我阿星。”
  “阿、星。”这两字在唐九宁嘴里转了一圈,认真地念了出来。
  钟星闻言又忍不住抬头瞄了一眼,唐九宁眼睛笑成弯,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钟星心下一动,忍不住要说什么,还没有开口,就听得“砰”的一声,院门被谁一脚踹开。
  两人寻声向外望去,一身天蓝色长裙映入眼帘,裙摆晃动,来人脚步轻快,不一会儿便走至唐九宁跟前。
  “你就是安宁郡主赵宁?”少女插着腰,微仰着头,颇为趾高气扬。
  不知为何,唐九宁就想到了江珣。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此女就是江凯风的爱女江以莲,平日里骄横霸道,爱好倚大欺小。
  江以莲不等唐九宁回答,又接着道:“进了玄天阁,就别把自己当个郡主了。修真界比的是实力,不是身份。我是你江师姐,记住了。少叫一次罚一次。”
  唐九宁还真没把自己当个郡主,但她听了这话又有些哭笑不得,比什么实力?安宁郡主不是来玄天阁调养身体的吗?
  她踢门而入,逮着唐九宁就一通说教,明显是来找茬的。唐九宁只想低调赚钱,不想惹是生非,便乖巧地点了点头:“好的,江师姐。”
  江以莲一怔,以为是个软柿子,没想到还这么好捏。她假咳了一声,转头间瞄见了站在一旁的钟星,眉头一皱,劈头盖脸地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钟星瞬间抖如筛糠,结结巴巴道:“掌、掌教大人将奴婢调到弄玉小筑,照,照顾郡主……”
  “谁给你的胆子!我同意了吗?”江以莲柳眉一竖,厉声喝道。
  钟星当场跪下,膝盖撞地声后,是她断断续续的求饶:“小姐赎罪,小姐赎罪,奴婢知错了。”
  唐九宁不明白钟星怎么就认错了,看她楚楚可怜跪倒在地,她忍不住接过话,说道:“阿星说了是掌教将她调过来的,那便是掌教给的胆子咯。师姐你刚刚没听清?”
  有些事就是这样,所有人看透但是不说透。有些人也是这样,你也看不出来她是真傻还是装傻。
  江以莲现在就处于这种情况,她面对唐九宁真诚的眼神,一时间不知道唐九宁是在讽刺她还是真心为她解惑。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绝对是暗讽。但即便知道了这是暗讽,唐九宁这句话也很难回答,况且江以莲是个别人给了台阶,也绝不会下的女子。她含着金钥匙出生,向来只会踩碎台阶,再打别人一个耳光。
  她还就踩了。
  “我爹是掌教!”
  江以莲瞪着唐九宁,提声喊道。
  “……那不是更好解决?”唐九宁笑意更深,“师姐若是不愿阿星调过来,跟掌教商量一下便是,还省了诸多手续。”
  “你!”江以莲一时说不出话,只得指着唐九宁,抖了两下手指又指向钟星,最后直接摔门而去。
  江以莲走后,钟星被唐九宁拉了起来。
  这婢女哭得梨花带泪,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下来。
  “你哭什么?”唐九宁翻遍全身也找不到一块帕子,只好拿袖子帮钟星擦眼泪。看来她平时被欺负得厉害,都被吓哭了。
  钟星没有闪躲,任凭唐九宁将自己的眼泪抹得满脸都是,抽抽搭搭道:“郡主……是个好人。以莲小姐她……定不会放过郡主。”
  唐九宁听明白了,阿星是在为自己担心。
  不过唐九宁倒是完全不犯愁。其一,在还没破阵前,江珣是不会让自己惨遭毒手的;其二,从刚才江以莲的所作所为来看,她空有一股子大小姐脾气,脑袋瓜子却不是很聪明。
  唐九宁伸出手想要摸摸钟星的脑袋,安慰她说没事。
  可钟星只要一想到江以莲怒气冲冲而去的样子,眼泪就根本止不下来。
  “掌教大人最为宠爱以莲小姐,肯定会有所偏颇。少阁主即便是郡主的表哥……”
  唐九宁伸出的手呆滞在空中。
  江珣是我表哥,啊呸!是赵宁的表哥,我怎么不知道?纸上没写啊!
  是夜,月弯如钩。
  唐九宁很快就适应了新环境,在床上睡得正香,感觉屁股被谁踢了一脚。她睁开了眼,缓慢地眨了下,又慢慢地阖了上去。
  屁股又被踢了一脚。
  “师父!天还没亮呢!”唐九宁一把拉过被子,蒙上了头。
  “起来。”
  江珣不轻不重的一嗓子,唐九宁立马坐了起来,抱着被子一脸懵懂。
  唐九宁整好衣服走到外间的时候,江珣正坐在案前翻阅着什么,身后的程非抱着剑不停地打哈欠。唐九宁看窗边月色,发现已是丑时,正是与周公相会的好时机,江珣却深更半夜不睡觉跑来扰人清梦,她倒要看看是什么要紧事。
  唐九宁大大咧咧地落座于对案,屁股刚一落榻,江珣便随手丢过来一本书,她手忙脚乱地接住,转过来一看:《名家阵法图解》。
  这是?
  唐九宁放下书,看见桌案上果然高高堆着几摞书。不用看了,定是阵法相关的。
  “你深更半夜跑过来就是为了送书?”唐九宁把《名家阵法图解》拍在桌子上,难以置信地问道。
  “你以为呢?”江珣方才批阅完攒积的公文,路过藏书阁,顺便取了些书过来,不料唐九宁初来乍到,居然睡得甚香,丝毫没有忧患意识。他瞧着便来气,于是一脚踹了过去。
  “江大公子,这些事明日再说也可以。”唐九宁叹了口气,她抓了抓头发,披散的头发愈发像一个鸟窝。
  江珣看了一眼,嫌弃地移开了目光:“明日去学堂露个脸。”
  唐九宁有气无力地应道:“哦——”
  江珣看出了唐九宁的困意,却选择视而不见,只继续嘱咐道:“做事不可张扬,过分暴露对你日后脱身不利。”
  唐九宁猛点头,眼皮直打架,江珣这尊大佛再不走,她恐怕要一头砸书上睡过去了。
  “以莲去找你麻烦了?”江珣突然问。
  唐九宁顺势又要点头,听见这话顿时清醒了,她想起了白日里的事,连忙问道:“赵宁是你表妹?”
  江珣眉毛一挑:“你不知道?”
  唐九宁莫名其妙:“我如何会知道?”
  江珣:“……”
  谈到这个,唐九宁来精神了,啧啧称奇道:“那你岂不是皇亲国戚?”
  江珣没回话,拧着眉盯着唐九宁的脸瞧了半晌,把唐九宁兴奋的表情尽收眼底。
  久到唐九宁面露疑惑地看回去,江珣才扔下句“早点休息”便起身离去。
  对于方才那个问题,江珣实在是不屑回答。
  这种见识短的粗野丫头,即便说出了家母是当朝长公主,以她的反应,大概也只会停留在“哦,果然是皇帝的亲戚”这一层面,完全起不到震慑对方的作用。
  说白了,唐九宁对“权”的意识极其薄弱,唯一能刺激到她的大概就是,所谓皇亲国戚,一般都很有钱。只是她目前还不知道,长公主家,是格外有钱。
  唐九宁是骂着江珣入睡的。江珣走后,那句“早点休息”如魔音绕耳,气得唐九宁砸了好几下枕头。
  休息个鬼哦,你看看如今天色都要亮了!
  骂归骂,睡还是要睡的。唐九宁只眯了一会,便被钟星唤醒,洗漱换衣,用完早膳。人才逐渐苏醒过来,她问钟星今日的安排是什么。
  “少阁主吩咐过了,说郡主身子弱,不必和寻常弟子一般出勤,挑自己感兴趣的课去旁听便是。”钟星规规矩矩地回答,“另外少阁主还说郡主喜欢研究阵法,让郡主多去听术院的课。”
  唐九宁:“……”
  钟星脸上带着微笑,道:“奴婢觉得,少阁主对郡主还是颇为上心的。”
  唐九宁看了一眼桌案上堆着的书:不,他只是担心破不了棋布星罗阵。
  早春的阳光带着暖意,照入玄天阁理院学堂。先生还未到,众年轻弟子在位置上交头接耳。
  “听说了吗?新来了位小师妹。”
  “什么小师妹,那是郡主。”
  “靠关系进的吧。”
  “可不是嘛,人家可是少阁主表妹呢。”
  关系户唐九宁一脚踏入学堂,惊了一枝头的喜鹊纷飞,众人皆转头一看,霎时间整个学堂静了下来。
  理院的先生授课多年,第一次看见静得如此齐整的学堂,他走上授课席位,咳嗽了两声拉回众人的注意力,对着站在门外唐九宁说道:“新来的弟子是罢?快些入座。”
  唐九宁“哦”了一声,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寻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这种感觉很新奇,周围是一群年龄相仿之人,且都做着同样的事。唐九宁坐得笔直,可眼神飘忽,一会儿盯着前排师兄的衣角,一会儿又瞅瞅隔壁师姐的书案。直到先生一捋白色长胡,叫到了她:“这位新弟子,你来说说罢。你认为,这‘道’到底是什么?”
  唐九宁与先生目光撞上后,用手指了指自己,先生点了点头,目光和蔼。
  前排众弟子“刷——”的一下,目光齐齐看向唐九宁。
  第10章 道即本心
  唐九宁小时候看过很多书,她没有先生教字,师父总是扔一大堆不知哪个书摊子不要的破旧书籍给她,让她不懂就问。她从《初级阵法》看到《仙门秘史》,曾为摆阵画图绞尽脑汁,也为民间话本捧腹大笑。
  但没有一本书讲到,“道”究竟是什么。
  整个学堂都在看她,带着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
  唐九宁在位置上磨蹭片刻,犹豫着道:“……弟子认为,万物皆可为‘道’。”
  先生问道:“这是何意?”
  唐九宁搜肠刮肚,终于在腹中理出一套说法,她迎着众人的目光,说道:“古人云:道,孕育天地,运行日月,长养万物,却不知其名,强名曰道。这番说法让人颇为云里雾里,千万人便有千万种看法。”她略一顿,接着道,“弟子以为,‘道’即为本心。无论行何路,做何事,本心不变,‘道’便在。‘道’既在,便可孕育出无限的可能。”
  唐九宁说完,学堂里静了一瞬。有人嗤笑一声,问道:“你的意思是,那帮魔修也是道咯?”
  唐九宁一愣,她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按照她刚才的说辞,修炼魔道之人,也确实是道,况且她原本也没想过要排除魔道。
  学堂内出现悉悉索索的讨论声,众人开始与周围窃窃私语,并时不时瞟唐九宁一眼,气氛有些诡异,唐九宁这才意识到自己应是说错话了,但她又不知如何补救,若是再补一句“魔修皆是邪魔外道,不为天地大道所容”,岂不是显得亡羊补牢?
  她求救般地看向先生。
  老先生皱纹遍布眼角,眼神却清澈锐利,他皱起眉头,说道:“自古以来,仙魔不两立。魔道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如今魔道自食其果,被驱逐于西泽的荒原上。仙盟若是在他处碰见魔修,即便当场斩之,也无人会说仙家赶尽杀绝,只道其罪有应得。”
  老先生看向唐九宁,语气稍缓:“想必你涉世未深,未见魔道的残暴。以后修道途中,但凡遇到魔修,不必心慈手软。”
  唐九宁只觉先生的声音越飘越远了,她瞥见自己右手手腕上的红莲,回想起了少时。
  周围是药水,湿掉的衣服贴着皮肤,冰得刺骨又火辣辣地疼,唐九宁觉得每一个毛孔都被细针刺入,探入骨髓,将自己的根根经脉都捣碎,碾成一滩血水。她颤抖着手抓住木桶边,急切得想要离开这桶骇人的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