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树皮的碎屑。
她的眉头皱了起来,又将鼻子凑近闻了闻。果然,指缝里有极淡的甜腻香味。
这香味甚是熟悉,她和江珣躲在王元洲书院的那棵树上时,曾经闻到过。
唐九宁放下了何卉敏的手,她的眉间染上点阴霾。
“王姐姐,什么树剥开树皮是紫色的?”她突然开口。
王之玉不知其意,但有问必答:“紫藤菩提的木头便是紫色的,此树可除魔静心,世间少有。金紫门里也只有一棵,就栽在西峰上。父亲说紫藤菩提也带有一个‘紫’字,还是灵树,便费了大力气从天瑶山上移了一棵栽自己的院子里。”
“姑娘问这个做什么?”王之玉心思细腻,看出了唐九宁神情上的细微变化。这姑娘方才走进来时心还是静的,如今却好像有隐约的怒火。
“多谢王姐姐,我还有件事要做,就先告辞了。”唐九宁一拱手,便迈着大步急冲冲地向外走去。
何卉敏不是在放置魔刀的飞鹤楼被杀的,她在西峰与王之弘双修,随后又进了王元洲的那间书院。
她是在院子里被杀的,被王元洲,或者是孙景丞。她指甲缝里的紫色木屑能证明她去过那间院子,而王元洲和孙景丞在案发当时一直在院子里。
何家人还没走,还来得及,若是当面对质,王元洲两人定是百口莫辩。
唐九宁越想越急,快步走着,还未踏出玉芝楼,一高大的身影挡住了自己。她险些撞上,便把脚步一停,抬头一看。
是江珣。
“你要去做什么?”江珣问。
唐九宁立马回答:“人不是魔门之人杀的,我发现了证据。”
她想要继续走,却发现江珣没有丝毫让步的打算,她心里不禁产生一丝疑惑,又抬头看他。
一日不见,江珣的神色一如既往地带着点轻描淡写般的随意,只不过比往常多了一抹冷冽。
那黑不见底的瞳孔,仿佛是残酷的深渊。
唐九宁刹那间就意识到了江珣的意思,她冷着一张脸,道:“你让开。”
“我不会让你去说出真相的。”江珣开口,还未等唐九宁问为什么,他又说道,“让李超指证魔门之人是凶手,是我的主意。”
唐九宁的怒火“噌”地一下便冒了上来,充斥了整个脑子,她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江珣,颇为狠狠道:“你不帮忙找真凶便算了,居然还助他逍遥法外?”
江珣其实无需与唐九宁多言,但此刻他与唐九宁视线相交,莫名其妙地涌上一股烦躁。
“你懂什么?”他失了那股悠闲自若,语气变得急促起来,“你以为你现在跑去找王元洲就能将他绳之以法了吗?我告诉你,到时你就是下一个何卉敏,愚蠢得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唐九宁一怔,随即又嗤笑一声:“别以为这样能吓到我,我脑子里没你那么多阴谋算计,更不知道你在谋划什么。我只知道,我答应过卉敏,要为她求得一个真相。”
她的手按上腰间的雪引,沉下目光:“江珣,你给我让开。”
点名道姓,言简意赅,是铁了心要去找王元洲。
江珣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泄气般地敛了下眼皮,向侧面退开半步。
唐九宁松了口气,刚迈出一步,后面传来江珣的声音:“说你天真还不承认。”
唐九宁来不及细想这句话的意思,后颈突然一痛,人便晕了过去。
江珣一个手刀将唐九宁劈晕后,又抱住她倒下的身子,他的眸子一抬,王之玉正站在屋子门口,面色平静地看着他。
江珣收回目光,将唐九宁打横抱起,转身便走。
在即将踏出玉芝阁时,王之玉又喊住了江珣。
“江少阁主。”
江珣脚步一停。
“若是牵连无辜之人,定会伤了这位姑娘的心。”
王之玉说罢,江珣只停留了一瞬,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第48章 有点在意
唐九宁醒来的时候,仍感受到后颈在一阵阵地抽痛。她摸着脖子睁眼一看,头顶是梨花木雕成的车顶,身下躺得是马车内的窄榻,身上则盖了一条薄毯子。
茶香在狭小的车厢里四溢,江珣放下了手中的杯子,瓷器碰撞“咣当”一声,引得唐九宁转过头来。
她刚醒,脑子还有些迷糊,看见江珣才记起自己晕过去之前的那一幕,于是猛地惊醒,她将毯子掀开,一步下了榻,“砰”地一声推开车门。
一阵疾风灌入车厢,马车正稳稳地行在空中。
驾车的小厮吓了一跳,回过头,微微睁大眼睛看向唐九宁,半晌后又迷茫地看向江珣,试探着喊了句:“公、公子?”
“继续驾车。”江珣在里头开口,手一拂,车门又“砰”地关上了,声音比唐九宁推的那一下还大。
驾车小厮整个人一抖,他不知道这两人在较什么劲,直觉告诉他马车内似乎要上演一场腥风血雨。他默默坐直了身子,盯紧了方向,不敢有一丝的懈怠。
唐九宁深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我们现在在哪?”
江珣:“回玄天阁的路上。”
“何家的人呢?”
“比我们早一步下山了。”江珣垂眸看着杯子里的茶水,语气漫不经心,“现在应该已经回到苍海派,着手处理何卉敏的后事了。”
唐九宁转头瞪他:“江珣你——”
“怎么?”江珣淡淡地瞥了过来,“生气?想发脾气?”
随着唐九宁一愣,他的语气骤然冷了下来:“我发现你胆子越来越大了,这郡主当得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他的话里没有愤怒,只有警告。
唐九宁心里一惊。她突然发觉自己和江珣相处数月,居然渐渐忘了,江珣是危险的。徐长生也说过,少阁主实质是个无情之人。
所以,他会不会像捏死那只生病了的金丝雀一样,将已经毫无用处的我,也捏死在手心?
想到这,她忽地有些心凉。她跟顾子言,跟谢南靖,都好好地告了别,却没想过,要和江珣闹得不欢而散。
“……什么时候把那袋金子给我?”唐九宁的语气颇为疲惫,面色上却异常冷静,像是想通了一些事,放弃了一些人。
她忽然提起数月前的关于金子的约定,是打算拿钱走人了。
江珣漆黑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意外的情绪。他的手无意识地摸上了杯子,沿着杯沿摩挲了几下。
“雪引出现裂痕了罢。”江珣开口,却转了个话题。
“……”唐九宁没答话,江珣什么时候知道雪引的事已经不重要了,她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此刻说这个。
“我带你去冰华山找严忘春。”江珣抬眸看她。
“把剑修好了再走。”
时隔一月,再次回到玄天阁时,涌现出丝丝缕缕熟悉的感觉。特别是钟星和程非冲出来迎接的时候,唐九宁有股冲动,想说声“我回来了”。
但她忍住了,这不是回家,她只是一位过客。
钟星跟在唐九宁身后,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喜悦:“郡主总算回来了,奴婢还听说郡主在百门大会取得了十分优异的成绩。”
“是吗。”唐九宁转头看了一眼钟星,这小丫头好像是自己赢了比赛一样,高兴得都要手舞足蹈了。
“最高兴的还是掌教大人。前几日掌教大人收到您赢了太清山宋乐的消息后,可是笑得合不拢嘴。知道你们今日回来,还特地吩咐后厨做了好些吃的,说是要给你们洗尘接风。”钟星说到这,凑上前在唐九宁耳朵旁轻轻道,“掌教大人管玄天阁的日常开支,平日里可抠门了呢。”
“知道了,晚宴我会去的。”唐九宁被钟星的情绪带动,也笑得开心。
等到晚上,唐九宁去了才知道,这晚宴不仅仅是为他们这些从金紫门回来的人准备的。
席间多了一位她未曾见过的人。
徐长生悄悄告诉她,那是管事潘宗茂,跟着老阁主三四十年了,以前在玄天阁做管事,现在随老阁主常住在建安城,负责长公主府上的日常事务。
唐九宁听罢又多看了潘宗茂几眼,他跟唐九宁近日来见过的长者不一样。
潘宗茂的身上丝毫没有压迫感,脸上的皱纹随着他说话的动作一皱一皱的,显得和蔼与亲切。他似乎很受人尊重,就连江凯风在和他敬酒时,也将自己的姿态放低了不少。
江凯风心情甚佳,多喝了几杯,酒意上头就开始夸人,点到一个名字就说孺子可教也,说到唐九宁时更是赞不绝口。
唐九宁低下了脑袋,想钻到地缝里去。江掌教这也夸得过分了些,说什么人也聪慧美丽,能娶到安宁郡主的人定是修了八辈子的福分。
唐九宁尴尬万分的同时感觉到一人在看她。
她抬头一看,是潘管事。
这位长者的目光甚是慈爱,像在看一位十分讨人欢喜的小辈。
唐九宁猜测他是听到江凯风滔滔不绝的赞赏,才这般关注自己。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颔首回礼,动作十分拘谨。潘宗茂眼里的笑意更浓了一些。
对于平日里刻苦修炼的玄天阁弟子来说,这一夜注定是轻松愉快的,众人勾肩搭背,喝得醉醺醺。
江掌教没有出言呵斥,因为他自己也喝得东倒西歪,江以莲架不住他这位发福的老爹,只好喊了徐长生帮忙。
人渐渐地散了,唐九宁看见江珣起身,跟着潘宗茂走了。
江珣从入席到离席,全程没有看她一眼。唐九宁回想了一番,其实江珣从在马车里说出“修完剑再走”之后,就再没同她说过一句话。
我这还没走呢,就开始装作不认识了?
唐九宁收回目光,又默默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她不常饮酒,却想在今夜喝个痛快。
机会难道,我要把玄天阁喝穷了再走。
唐九宁自暴自弃地想。
“珣儿,那位小姑娘叫什么名字?”潘宗茂步伐悠闲地走在小径上,周边的枝叶在他身上洒下斑驳的影子。
潘宗茂在无人的地方时,对江珣习惯叫得亲近些。毕竟江珣是潘宗茂一手带大的,从小识字练武,都是这位管事整日整夜地陪着他。
老阁主事务繁忙,除了例行过问儿子的功课之外,很少见江珣一面,更别说那些嘘寒问暖之事了。
江珣跟在他身后,默了片刻才回道:“姓唐名九宁。”
“唐九宁。”潘宗茂念了一遍,又问,“就是她帮你破了金紫门的棋布星罗阵?”
“是她。”
“嗯。”潘宗茂点点头,神色颇为满意,“人长得干净,也有礼貌。我瞧着不错。”
江珣皱了下眉,毫不客气道:“我看潘叔也喝多了罢。”
潘宗茂哈哈一笑,转过身来:“我看着你长大,还看不出你的那点小心思?”他的眼神颇为揶揄,继续道,“方才江掌教说谁能娶到唐姑娘时,你整个人都僵了。”
“潘叔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江珣神色淡淡,“我的确有点在意她,但这种程度根本微不足道,还望潘叔不要再拿此事来调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