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啦?喝杯水吧,嘴唇都干得起皮了。”顾子言端着水杯,笑得一脸灿烂。
江珣抬眼一看,又老老实实趴了回去,背上疼得厉害,他懒得说话。
“你昏迷的这几日,外面发生了很多事。”顾子言倒是很有兴致,“想不想听?”
江珣干脆把眼睛闭上了,毕竟聒噪精上门了,耳朵不能清静,那就眼不见为净。
“我把我爹搞下台了。”
顾子言说罢,江珣倏地睁开了眼。
第87章 杀人立威
顾子言此人,做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说是把他爹搞下台,无非是那日和顾泽堂大吵一架之后,连夜上太清山告状去了。
顾泽堂毫无防备,还在屋子里摸着那块来自西泽幽冥的灵石,被当场抓个正着。
先有金紫门王元洲谋反,后有玄天阁藏匿魔尊之女,这时候再来个长乐山庄,仙盟怕是要倒。考虑到对修真界的影响,仙盟对外宣称顾泽堂只是“告老还乡”,回深山老林清修去了。
此事虽然蹊跷,但外界也无处可查,只道一声仙门没落,魔门崛起之日不远矣。
顾子言絮絮叨叨说了一堆,也没说到重点上。
“所以你们长乐山庄的掌门之位落到谁手里了?”江珣皱着眉坐起身,背上是一抽一抽地疼,他一手扶腰一手撑榻,勉强坐直。
“我。”
“什么?”
面对江珣脸上的不可思议,顾子言挺了挺胸,重复道:“没错,就是我。”
“……”江珣盯着顾子言看,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旁系分支的数量要属你们顾家最多,内门长老怎么就同意把掌门之位交到你手上。”
“自然是我毛遂自荐……”顾子言撇撇嘴,扬低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其实是此次告发我爹之举,算是大义灭亲,有太清山支持,他们只能勉强同意把位子交我手里。只是不当掌门不知道,这位置真是如坐针毡,背后多少双眼睛盯着,就等着揪我辫子。”
江珣扯了扯嘴角,不知是痛得如此还是对顾子言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行为感到无语。
顾子言上下扫了江珣一眼,啧啧道:“我这都当掌门了,阿珣你倒是越混越回去了,听说江叔收回了你所有的职权,这是什么意思,不让你当少阁主了?”
“查不多。”背上的疼痛难忍,江珣皱了皱眉,“就差一句逐出家门了。”
“唉,你这次也是犯糊涂,藏匿之罪还可以圆回去,打死不承认就行。你居然还跑去猎妖会放跑——”顾子言一顿,将一个名字在舌尖压下,“让孙长老封门此举,不是挖坑给自己跳吗?”
江珣沉默,苍白的脸上滑落一滴冷汗。
顾子言虽骂骂咧咧,见状到底还是有些心疼,毕竟这雷刑不是常人所能承受的,想必是疼得狠了,于是嘟囔了句:“江叔也真下的去手……”
“我爹不先出手,难道要等其他门派口诛笔伐,上玄天阁兴师问罪?”江珣手指一抬,指向桌面。
顾子言自觉地给他端过茶来,嘴里附和道:“那倒也是,挨一顿打,又撤了你少阁主之位,倒也堵了众人的口,这样处理对玄天阁的损失最小。”
江珣一口饮尽,将杯子递回去,看着顾子言揶揄道:“不愧是当掌门的人,居然开始长脑子了。”
“什么叫长脑子?”顾子言接过杯子放下,站起身点了点脑袋,“看见没?我脑子一直长着呢,只是疏于思考罢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顾子言话多,将话题从仙家门派聊到哪哪的酒铺酒最香,江珣随意应和,像是如多年前一样,旧友相聚,饮酒喝茶,只是时过境迁,总有些不能明说的变化。
两人不约而同地避开了一人,顾子言想提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能漫无目的地东拉西扯,最后聊到无话可说。
江珣见他欲言又止,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但顾子言不说,他只好自己开了个头。
“顾二,你大哥的事——”
“我其实不怪她。”顾子言打断江珣,仿佛是早就准备好的一样,他一口气将心里压着的话讲完。
“阿珣,这几日我想了很久,其实小表妹她也是受害者,一报还一报罢了。我若是怨她恨她,这仇恨又不知道要延续到哪一代去……”顾子言说着说着,头就垂了下去。“我就是觉得有点突然,大哥他不算个好人,手上沾了不少人命,我隐约觉得他会不得善终,但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
江珣听着,眼睛瞥向屋外,阳光澄澈,鸟鸣花香。他一时有些恍惚:“如果有机会,你应该当面和她说,而不是对着我嗟叹。”
顾子言一怔,问:“还、还有机会吗?”
江珣回头看他,顾子言此刻的表情很奇特,像是渺小的期待被点燃,不确定中掺杂了一丝喜悦。
浪子为什么会回头,是因为他意识到那些不喜欢的东西握在手里,才有机会争取到自己想要的。
江珣在顾子言期盼的目光下直了下腰。背上的伤口在渗血,火辣辣地发热,但血浸染了绷带后又冰凉无比,“有没有机会我也不知道。”难耐的折磨推着他开口,声音在疼痛中低哑,“我原本以为,她只想借着猎妖会救詹鸿,没想到她早就盯上了顾子翌。”
他敛下眼眸叹了一声:“所以,她下一步会做什么,我已猜不到了。”
阿肆扫了一眼平日里空旷无比,眼下却有些热闹的石窟,紧张地搓了搓手。
那位听说身体不怎么好,一回来便静养了数日的新尊主,今日在万魔窟第一次公开露面。原本是只召见四大护法与九位门主,但万魔窟众人对新尊主十分好奇,都贴着洞门挤作一团,踮着脚尖想一睹尊主容颜。
阿肆作为萧鸷的小跟班,自然占得了一个好位子。萧鸷坐着,他就立在萧鸷身后,视线毫无遮挡,一览无遗。
护法和门主的桌案自两排摆开,中间隔了一条长道,道路的尽头是一把青石宝座,上无雕纹,只覆了一块厚厚的毯子,海浪击石的花纹堪堪垂到地面。
“哎,老周,你不是见过尊主吗?如何?”有人拿手肘击了下老周。
好奇者的视线“唰唰唰”地聚集在老周身上,等着他开口。
老周摸了摸下巴,想了片刻:“我是个粗人,不知道要如何形容,怎么说呢,反正第一眼看去不会觉得她是魔门尊主,尊主拔刀前后完全是两个人……”
老周这一番话说得众人更是云里雾里,一旁的李大山笑了一声:“老周倒把人说糊涂了。听说尊主负伤而回,也不知道恢复了没有,今儿拔个刀给大伙儿瞧瞧,就知道是不是两个人了。哈哈哈——”
李大山的一个玩笑让众人哄笑了一番。
萧鸷冷冷地瞥了李大山一眼,手在桌下亮出小刀。戚明山轻咳了一声,摇了摇头制止了他。
此时,一只手撩开门帘。石窟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唐九宁从后室走出,两三步走上石椅,跃入众人视野。
一身黑色劲装,窄肩细腰;一根绸带束发,垂落腰尾。一张素白的脸干干净净,无甚点缀。
阿肆乍一看,觉得很普通,再细一看,一丝惊恐蔓延至全身。别人可能认不出,但唐九宁关在毒门地牢时,阿肆可是日夜看守,能不记住这张脸吗!他当即有些腿软,往后躲去,想避开这位祖宗的视线。
可唐九宁好像并没有看见他,或者说并不在意他,视线轻轻巧巧地扫过石窟内众人,便开口道:“今日并不是什么接风宴,召集大家在此,是为了商讨一二事。”
的确,案上空空如也,既无美酒也无佳肴,一看就是要直奔主题说正事。
有人听罢便坐直了身子,也有人暗自嗤笑。比如那五门主李大山,正冲边上两桌的门主偷偷使眼色,眼里尽是不屑。
“五门主有意见?”唐九宁看向李大山。
李大山一怔,他意见多得去了,这阵子没少在私下议论,但要让他当面说出来,他又没那个胆子,于是只好换个方向挑刺:“这桌子上连壶酒都没有,怪没劲的。”
唐九宁:“我说今日是为商议正事。”
“商议正事不得说话?话说多了不得口干舌燥?”李大山反驳道,“万魔窟规矩少,来这的人向来图一个自由,尊主可别把仙家那一套规矩搬过来,干巴巴的没意思,对吧,各位?”
李大山话毕,气氛沉了一些。毕竟他们都知道唐九宁在仙盟待过一段时间,这时提到“仙家”二字,分明是想借题发挥,给唐九宁难堪。
萧鸷的眉头皱了起来,刚要开口,唐九宁一个眼神制止了他。她转回目光,面上带笑:“五门主说的有道理,来人,上酒。”
李大山看着侍女陆续给每桌端上酒壶,嘴角勾起满意的笑容,心想这新尊主也是个脾气软的。他端起酒杯,心情舒畅地抿了一口。
唐九宁嘴角的笑意不减:“今日要商议的事,这第一件,便是‘规矩’。”
众人听罢,视线试探着交错,端着酒杯一时迷茫。
唐九宁朝外喊道:“把人带上来。”
张妍被押进洞窟内,除了面色憔悴了些,身上的衣服倒是干净,先前在幻海秘境受的伤都经过了处理,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她被押送的人狠狠一推,跪倒在地,抬头一看坐在最上端的唐九宁,便明白了那位的身份,立刻低下头不敢一语。
唐九宁看了眼跪伏在地上的张妍,转而问宣年儿:“宣护法,你给大伙儿说说,她所犯何事。”
宣年儿看向张妍,目光有些冷淡:“幻门弟子张妍,与仙家勾结,置尊主于险境。”
“那按照门规,应该作何处置?”
“根据所造成后果的严重程度,废除修为逐出万魔窟,或者……”宣年儿转回目光,面色平静而冷酷,“处以死刑。”
张妍浑身一抖,向唐九宁不住磕头:“尊、尊主饶命!我愿被废除修为,在万魔窟做牛做马一辈子,但求尊主饶我一命!求尊主饶命!尊主饶命!”
她喊得声嘶力竭,磕得额头都是血,可唐九宁毫无反应,支着下巴歪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张妍见求唐九宁无果,便转了个方向,又向宣年儿颤声道:“师父!师父救救我,是我心生嫉妒,鬼迷心窍,妍儿知错了,妍儿再也不敢了!”张妍跪着爬过去,拉住宣年儿的衣角:“师父,我无父无母,从小便跟着您……”
一个美丽的女子怆然泪下,楚楚可怜,不免让人动容。
宣年儿不为所动,倒是一旁的李大山开了口:“如今万魔窟与仙家局势紧张,正是用人之际,我看她认错态度诚恳,不如就饶了她这一回。”
李大山几杯酒下肚,便觉得什么都不是大事,只要仙盟没打上门,每天还能喝酒混日子。
他以为唐九宁好说话,三言两语能便劝下来,眼睛一瞥,唐九宁却从石椅上起身,一步一步踏下台阶。
“五门主,你觉得该放过她?”唐九宁问。
李大山端着酒杯,闻言随意回了句:“虽说她有加害尊主之心,但尊主不也好好站在这里吗?小姑娘不过是一时走了歪路,废除修为就得了,得饶人处且饶人。”
唐九宁站定在张妍面前,目光扫过坐着的众人:“其他人有什么意见?”
窟内陷入沉默,没人附和也没人反驳。其他人没有李大山这般心大,皆有些紧张地揣测这位新尊主的心思,不敢轻易发言。
“我说过今日要商议门内规矩,便是觉得万魔窟在管理上有些松散。”唐九宁垂下眼眸,居高临下地看着张妍,开口间寒气森森,“像这种勾结敌人的反叛之徒,居然还在考虑要不要留人一命。”
张妍听出话里的意思,当即睁大眼睛,面对唐九宁闪过一抹红光的双眸,恐惧漫上张妍心头,她慌忙起身逃走。
一阵风原地卷起,唐九宁伸手向外一张一握,青回从远处飞来,稳稳落入掌心。她的唇角勾起一个轻蔑的笑,黑雾一闪,手起刀落。
李大山忽然觉得面上一热,像是溅上了什么,他的视线茫然向下,发现自己端着的酒杯里一片红色。
意识到什么,他猛地抬头一看,张妍的脑袋在半空中旋了几个圈,“砰”的一声落在了自己的桌案上。
像是砸烂了的柿子,血浆四溅在李大山跟前,张妍死不瞑目,挂着两道泪痕与他四目相对。李大山手里的酒杯掉落在地,咽了咽口水,硬生生止住了后退的冲动。
饶是见过不少血腥场面的人,也被这突如其来之事吓了一跳,面面相觑大气也不敢出。
与李大山被溅得满脸鲜血对比,唐九宁干干净净地立在原地,面色没有丝毫波动,她甩掉刀上的血珠,转身走上台阶。
戚明山扫了一圈被惊吓到的众人,无奈地向外招了下手。
立马有三四人上前拖下张妍的尸体,手脚麻利地将地上的血迹清理干净。
“给五门主一块帕子擦擦脸。”唐九宁坐回石椅,对着李大山笑了笑,“不好意思啊五门主,我没控制好力度。”
“啊,没事没事,不、不用帕子了。”李大山回过神,拿自己的袖子抹脸,回想起刚才那一幕仍心有戚戚。唐九宁的刀快得他都没看清,那一刀若是砍向他处,在场没几人能躲过。
众人总算是明白了,老周说的“新尊主拔刀前后是两个人”这句话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