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钟义满心却想着等会见了皇上要说些什么。可等他进了宫,却被乾清宫的总管太监拦在了殿外,还悄悄地给他报信:“马公公回来了,皇上正和他说着话,您先等等。”
这次皇上派出去的总指挥就是马三,如今大皇子活了下来,皇上杀子的消息泄露,满京城略有些脸面的人都知道了皇上的所作所为,马三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他朝着那太监颔首,跟着那太监去了乾清宫的茶房。
马三却比俞钟义以为的狡猾多了,他额头贴地跪在皇上面前,老泪纵横地道:“奴婢猪油蒙了心,怕被几位阁老知道了。谁知道怕什么来什么,偏偏是施家的人跳了出来。我当时也没多想,还以为施家这是想抢个头功,想着咱家是皇上的心腹,就算他们想抢这功劳也得皇上您同意不是,不仅没有阻止,还想着到时候他们要是在您面前称功,奴婢定让他们狠狠地跌一跤,才知道这京城的水有多深。
“不曾想他们却这么有主意,居然是他们家的小姐,为了镇国公世子的位置要杀琳琅!
“琳琅像您亲生的另一个儿子,那性子和您是一模一样的。
“施家不动他还没有想到,施家这么一横生枝节,以他那聪明劲儿,他还有什么想不到的。
“这不,不仅去救了大皇子,还悄悄地跑去真武庙藏了起来,请了道长给大皇子治伤。
“皇上,奴婢是真的没有想到会弄巧成拙啊!”
皇上看着马三的样儿,刚刚听到消息时的愤怒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渐渐平静下来。
他心如止水,声音平淡地吩咐身边的太监把马三扶起来,一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突然道:“马三,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呢?”
马三觉得自己从前挺会揣摩圣意的,可自从皇上决定杀了大皇子给七皇子挪地方开始,他就觉得他不知道皇上到底在想什么了。
他一如刚刚在皇上身边服侍的时候般眼观鼻鼻观心地道:“奴婢不知,请皇上示意。”
皇上道:“大皇子是动不得了,不然就算是太子以后继位,那些言官也不会放过他的。还有琳琅那里,我压根就没有想要他的命,不然也不会让你给他留一条路了。可这两个孩子要知道轻重才是,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要心里明白才是。”
也就是说,皇上想悄无声息地把这件事按下去。
马三立马道:“皇上,要不,我代您去趟真武庙?”
皇上略显满意地点了点头。
马三立刻狼狈地爬起来给皇上磕头,出了乾清宫。
皇上盯着刚才马三磕头的地方,冷冷地笑了笑。
*
马三知道自己大祸临头了,就算他之后的差事当得再好,也活不了多久了。
可人越老就越怕死,特别是如今正是他一生中活得最滋润的时候,他怎么舍得死?
是寻求清平侯府庇护还是寻求镇国公府庇护?
前者太老实木讷,后者没有诚意不讲信用。
或者,请江川伯帮着拿拿主意?
他这么多年“扮猪吃老虎”,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得来的。
马三一面寻思着,一面匆匆往外走。
*
二皇子那里,双眼通红,像只暴怒的山猫,却被庆云侯拦在了屋里。
“二皇子,你这个时候必须要冷静,一定要听我说完。”他苦口婆心地劝着自己外甥,“你这个时候既不适宜去见陈珞,更不适宜去见大皇子。若是皇上问起来,你准备怎么回答?万一皇上怀疑你结党,你准备怎么办?“
“我已经受够了。”二皇子的眼睛更红了,他咬着牙低声道,“我就算不是二皇子,我还是大皇子的弟弟,我去看他怎么了?他受了伤不是事实吗?他被人围杀不是事实吗?既然敢做,为什么不敢当?阿舅,我知道您是为我好。这么多年,我也一直都听您的话,战战兢兢不敢逾矩半步。可这样,皇上就喜欢我了吗?就认可我了吗?”
没有。
皇上还是不愿意封二皇子为太子。
庆云侯沉默下来。
他早就应该明白,在他们薄家扶持皇上上位成功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对皇上没有用了。皇上不会允许薄家坐大的。
二皇子的出身,就是他的原罪。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一一
屋里一片死寂。
庆云侯的一个幕僚见状就轻轻地咳了一声,轻声道:“侯爷,大皇子和二皇子是手足,大皇子遇险,二皇子去探望,既是手足情深,也是人之常情,何况还有小陈大人在那里。他们兄弟正好谈谈心,把从前一些误会解开,未必不是件好事。”
大皇子和二皇子能有什么误会,不过是彼此要夺产罢了。所谓的解开误会,不过是看能不能结盟而已。
屋里人彼此心中都明白。
庆云侯想了想,微微颔首,问二皇子:“你意下如何?”
二皇子心里最恨的其实是陈珞。
大皇子从小和他不对付,他们之间你死我活原本是应该的,可陈珞不应该一去不返,到了大皇子身边却连句话都没给他递。
他与其说想去和大皇子“冰释前嫌”,不如说更想去问问陈珞是怎么想的。
“好!”他红着眼睛道,“阿舅借我一队人马,我要去真武庙。”
皇子出行,自有亲卫护卫,可如今这情况下,谁又敢真的把性命交给皇家亲卫?
庆云侯点头,自去安排不提。
王晞这边,则已得了大掌柜的信,知道陈珞躲在真武庙,她不禁双手合十,朝着西天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想着等事情过后,她一定去真武庙捐香油钱,去云居寺还愿——永城侯府内宅小佛堂是从云居寺请回来的观世音菩萨,她自然得去云居寺还愿。
白果几个也跟着都松了口气,白果还问王晞:“要不要给陈大人捎点东西过去?”
“不用!”王晞道,“真武庙的逍遥子医术高明,陈大人若是受了伤,他都不能治,别人去也没用。陈大人若是平安无恙,我们还去送东西,万一被人发现了,弄不好就成了陈大人的把柄。我们还是在府里等他平安归来就好。”
白果几个点头,可私底下不免议论:“大小姐越发像老太爷。当年大老爷遇险,老太爷就是这么办的。可惜大小姐是女子,不然肯定能助大爷一臂之力。”
王嬷嬷正好端了盘桔子进来,闻言轻斥道:“少在这里说混话。大爷原本就不想把大小姐嫁出去,你们再这么一起哄,大爷要是真的铁了心给大小姐招赘可就麻烦了。”
几个人笑着一哄而散。
王嬷嬷担心儿子,把桔子放到了案前供了,朝着那观世音像也合手揖了揖,暗暗念了几句“保佑我儿平安”的话,这才去了王晞那里。
等到下午,大家都知道大皇子被刺杀的消息了。
人人心里都有本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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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太平盛世,在京城,居然有皇子被刺杀,要说这件事没有阴谋,谁都不会相信。
这个消息在永城侯府后院传开的时候,大家都惊呆了,不管是主子还是仆妇,都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说着闲话。
施珠更是如晴天霹雳一样,拽着单嬷嬷就道:“这件事不会连累到施家吧?”
她只知道有她爹从前在大同总兵府任职时的下属调防来了京城,这些人里有在大皇子身边当差的。
大皇子被刺杀,他身边的人肯定会被清算,她担心施家会被连累。
单嬷嬷知道的并不比她多,急急忙忙地道:“我这就去问问黄先生。”
黄先生,是施家前些日子从榆林送来的一位幕僚,住在施家从前的大宅子里。
施珠点头,坐立不安了一个下午,晚上用晚膳的时候还向太夫人告了假,说是身体不舒服,不去给太夫人问安了。
如果是平时,太夫人就派人来问安了,可今天,永城侯爷到太夫人这边来用晚膳,她一时也顾不上施珠。
施珠落得清闲。
永城侯却私底下反复地对太夫人道:“不是我这个做外甥的不帮舅舅,实在是舅舅这次做得太过份了。为了个女儿,居然趁着去救大皇子的时候刺杀陈珞。连皇上都知道了。长公主如今还皇后娘娘那里哭呢,这件事不会这么轻易就算了的。您心里得有个准备,是要帮着舅舅?还是体恤儿子们不容易?”
太夫人听着脸都白了,端着茶盅的手一直在发抖,道:“会不会弄错了。他就是再疼阿珠,也不可能置全家人不顾啊!”
永城侯年轻的时候瞧不起父亲对子女不慈,可年纪越长,他的性格却越来越像老永城侯还不自知。他冷酷地道:“那就是施珠自己的主意了。她向来心大,如今被陈璎算计了,不能嫁到宫里去了,就想做那世子夫人,容不得陈珞了。”
太夫人吓得茶水都泼洒了。
这与施珠有什么关系?
为何家里的男子出了事就要怪到女子的头上来。
她哀戚戚喊了声“我的儿”,脸色煞白地道:“这话可说不得。不管怎样,施家到底是你舅家,他们要是倒霉了,你们脸上也无光。”
永城侯看着母亲没有说话。
太夫人咽了咽口水,半晌才艰难地道:“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自然是维护你们。施家的事,你也别插手吧,是好是坏,由皇上说了算吧!”
她语带哀求。
良久,永城侯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施珠这边却等到打了二更鼓才见到单嬷嬷。
初秋的夜晚,消去了白天的暑气,原本是一天中最为清爽凉快的时候,单嬷嬷的心却像浸在冰洞里。
她扑向施珠,紧紧地握住了施珠的手,含泪道:“黄先生,黄先生出了城,说是要避一避风头。”
施珠心里“咯噔”一声,仿佛听见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只是来不及细想,话已脱口而出:“出了什么事?黄先生为何要出城避风头?”
单嬷嬷颤抖着道:“说是有言官弹劾我们家老爷,说老爷在当大同总兵的时候,冒领军功,要请皇上治老爷的罪呢!”说完,她害怕得忍不住哭了起来。
施家既然从小就打定了主意把施珠送进宫里去,除了女红针线,没少让她读书,而且还是和家里的哥哥们一起读的书,她比她那些哥哥还要读得好,这也是她为何不太看得起身边女孩子的原因之一。
她立刻意识到,大皇子的事还是拖累了她父亲。
要不然那些言官为何早不弹劾,晚不弹劾,偏偏这个时候弹劾,还弹劾的是她爹在大同任总兵时的事呢?
她白着脸问:“那俞大人呢?有没有去俞大人那里打点?”
单嬷嬷摇了摇头,道:“没有。俞大人也被弹劾了,说是包庇我们家老爷,还说,我们家老爷之所以敢这么嚣张,就是因为俞大人,还说我们家老爷行贿俞大人。如今俞大人被皇上叫进宫去了还没有出来呢!”
施珠两腿一软,瘫坐在了身后的太师椅上。
她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严峻。
那她和陈璎的婚事……
她心中一喜。
以陈家的势利,应该会不算数了吧?
可如果真的不算数了,那她又该何去何从呢?
父亲派了人来京城,不仅没有接触她,甚至没有给她带来只言片语。家里对她对赐婚的事始终保持着沉默,父亲应该很失望吧?
她想到小的时候,她四哥因为没有在和下属比箭的时候得胜,她父亲把她四哥按在地上抽了三十鞭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