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随着大宋繁华一梦的破碎而衰败下来。
夜半三更,再也不会有声势浩大的百鬼夜游。
每到中元节,鬼市大开也只是星星两两几只妖鬼来此交易。
街道巷陌之间,游走的都是瑟瑟发抖的幽魂,连妖怪都看不到几个。
鬼火不再莹莹发亮,鬼市也不再灯火憧憧。
除此之外,人间京城变成另一个鬼市,开封城始被称为东京。因为四处逃亡的百姓一直把它当做心中的京都,不忍抛弃。而临安杭州被称为行在或者南京。他们怎么也不肯相信他们被赶出了中原,流落到了江南之地。虽然江南是鱼米之乡,富庶之地,可曾经见过北地风光,即使身处江南,也只是异乡为客。
顾繁伊和羽公子也常常在渡阁之外看见,那些行色匆匆的陌路人,脸上带着惶恐焦灼。他们不再是曾经生活在皇城之下的天子近臣,悠闲自在。他们害怕在这里随时丢去性命。不论是已经被抓走的太上皇和新皇,都已经是金军的俘虏,都不再是他们依仗或者相信的对象。
如今,最好的方法竟然真的只有一个办法——南渡!
适时有女词人赋诗一首:“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杰。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有人道,当年楚霸王不肯过江,明白自己愧对江东父老,还不如誓死守节。他是大丈夫,是豪杰。这是为那些死守节操的臣子,立一座贞节牌坊。
可是又有人解释出另一种说法:当年楚霸王要是过了江,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也许,再等个三十年,卷土重来,尚未可知。文人墨客,纷纷扰扰,都是在讨论南渡此事如何衡量利弊。
可是,那又怎样?为了活下来,他们还不是顺从自己的心意。南渡,势在必行。
鬼市不能离开。所以,劫楼众人眼看着京城萧条下来,鬼市也萧条下来。
顾繁伊和羽公子并不此而担忧,只是依旧在劫楼之中,做自己的事。在此期间,他们又见过一次那些装逼装叉的地仙们。那些地仙依旧是老不死的模样,怏怏地吩咐顾繁伊好好照料京城中的生灵。这回要护着的不仅仅是鬼市之中那些妖鬼了,竟然还加上了京城中一些凡人!
因为那些流落在外的妖鬼,他们喜欢浑水摸鱼!不说他们喜爱人间繁华,就说凡人身上的阳气,对于一些底线很低的妖鬼来说,就是行走的美食。鬼市不再能完全束缚他们的戾气,他们已经开始堕落了!
劫楼使都有点不耐烦,他们的任务本来就多,如今再加上这么重的一个担子,都觉得分身乏术起来。在京城小巷,仔细搜索,都能找出那些正在偷吃尸体的妖鬼。他们都快疯了!这样庞大的工作量,他们从未这样劳心劳力,累的吐血都不能诠释他们的心情!
所以,最近劫楼使都是在外执行任务,劫楼更加空旷起来。
无双最近开始忧心忡忡,因为她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阿罗——顾繁伊的蛋,竟然开始有了心跳,有时还会晃动几下。
“太好了!”顾繁伊刚听到无双说这个消息的时候,惊讶不已。根据她的血脉记忆,生下来不久就能对外界有反应的蛋,将来会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就像凡人婴孩一个月就会开口说话一样,她的孩子对外面世界很好奇,学习的也很快。
“阿罗以后会长得很快,也就是说我们少主以后会是神童啊!”裁芯裁蕊摸了摸蛋壳,开心的道。
无双竟然有心思开玩笑:“当然,也不看他们姐弟两个是什么人!少主怎么可能普通?说不定,绝非池中物!”说完,她高深莫测的看向了顾繁伊,似乎知道了什么,成功地让顾繁伊十分不自在,开始转移话题。
“阿罗还有三年才能孵化,大家也不用太期待。这三年,他在怎么蹦跶也是个蛋!”这话说的,让大家略心塞,有点失望,也有点意料之中。
“我就说楼主怎么一点也不急,原来还有三年。还以为过几天就能看到少主肉嘟嘟的样子呢!”裁芯果然是个萌物控,一想到那种软萌的婴孩,已经开始泛滥笑容。
裁蕊忍不住打趣她:“你啊,楼主说的就是你,天天寸步不离守着一颗蛋,你再看他,他也是个蛋。等着吧!三年啊!哈哈!”
顾繁伊看着他们吵吵闹闹,竟然觉得这样的劫楼还不错。没有鬼市嘈杂,也没了隔墙有耳。她的心却宁静安逸,比如今的鬼河河面还要平静。
和她曾经想象的隐世避居竟然有点像,没想到她以为失去了,反而是另一种获得。她的心平静了,君上的心如今如滚烫的岩浆一般,翻滚冒泡。
此时的玉河之上,六部魔将纷纷跪在君上面前。
“君上如今要去那个地方,实在太冒险,尚需详密计划。”
君上看着河底暗黑之处,开口道:“无需计划了。本君将计就计,跟着混沌这个机会不可错失。那个地方,可不好去!你们……也不能去!”
六部魔将已经惊得站起来:“君上!”
打断他们,君上喊出声:“本君去意已决,你们不用再劝说,也不要想着能跟上。阿常如今的实力,都不足以战胜混沌,何况你们?”甩袖,他化作一道火焰消失在天际。
回首看着天际,他在心中默默道:繁伊,我不能去和你道别了,对不起!如果这次我能活着回来,我一定回来找你,等着我!
背对着京城,他已经越走越远,错过了见到她和孩子的唯一机会。多年以后再次回忆起那一刻,竟然后悔不已,恨不得时光倒转,让他回头看上一眼。
可是没有如果。
身后是鬼市劫楼,海市蜃楼一般的瑰丽壮美。他会往东走,到东海之畔,天涯海角之处,混沌说约定在那里,一起去往仙界。
仙界,那个传说中的地方。仙界又叫做天界,住着诸神和诸仙。诸神居离恨天上,九霄宫中。诸仙住在洞天福地,仙境灵府。曾经的他,也去过一次仙界,由母亲带着,乘着彩色云锦。他以为自己在做梦,那样美好的梦境让他一次次重新做着那场梦。
美好而恐怖,两个极端。
凌霄宝殿上,母亲跪在殿上,乞求那人。
那人是怎么回答的?他背对着他的母亲,不知是不忍,还是不愿再见。
“红鲤,你是罗刹魔将,为何瞒我?为什么要……”他的母亲名唤莲红鲤,是魔族!也是曾经那人在凡间一见倾心的女子,那人带她返回天界,却发现这一切没有他想象那么简单。
母亲笑了:“玉郎,我们当然不可能。如果早知道你……我怎会陷入如今境地?玉郎,你是神仙,我是魔,所以注定我们一生无缘。我不强求,但是……”她未语泪先流,红鲤鱼一般的衣摆无奈的瘫在地面,再也没有力气飞扬起来,她无力反抗。
“……玉郎,求求你,我的孩子,放过他吧!罪在我身,不及亲子。”
那人转过身,站在玉座之上,居高临下,脸上带着冷肃,没有一丝怜悯。
“好……我不会动他。可是你……上神上仙都不会放过你,毕竟三千年以来,从没有魔族入侵天界,而你是第一个!你……去诛仙台吧!”
他言语上犹豫了,可是态度依旧那么冰冷!
他的母亲将额头深深伏在地上,失声哭道:“好!你好……狠,玉郎!玉皇大帝!……”
是了,他的父亲,是九重天上,最高高在上的玉帝!他的父亲逼死了他的母亲!
诛仙台电闪雷鸣了一整日,他的母亲再没有回来过。听说,曾经站在诛仙台的神鬼妖魔,没有一个活下来。都是灰飞烟灭,再无轮回!
那时候他还在襁褓里,倘若他是一个凡人婴孩,当然不记得这些。可是身为神魔之子,他在母亲怀中就已经初醒灵识。他亲眼看着那人让母亲心碎,他在母亲身体里也能感觉到的绝望,蔓延到心里。直到母亲产下他,封印他身上一半的魔力。那时他与神族并无不同,他已经知道了和母亲的离别。
不过,母亲刚死不到一日,就有人将他和另一个婴孩互换。
那个孩子代替了他的位置。他怀疑是那人的手笔,可是他那时候实在是太幼小,没有力量反抗,也没有任何证据。现在想来,好一出狸猫换太子,他想要再回到天界竟然要借助上古凶兽之手。
历史总是这样相似,人间皇家,仙界神族都会发生的事,发生在他身上。
他真是一个笑话啊!
现在,他想要得到他原本该得的那些。他是玉帝之子。
本该坐拥九重仙阙,云端阆苑。可是身在地狱,化为修罗。
本该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荣宠。可是孤家寡人,凉薄无情。
本该不染一尘,一生天真无忧。可是手染血污,骨子里刻着阴毒。
他本该叫做——尨茸!可是,他现在叫做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