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那一位小将发明了这一招,踢萝卜,人在上面站着,那么高的台子,然后批判者上去就是一脚,看着人挂着牌子跟倒栽葱一样的,从台子上咕噜噜的滚下去。
然后施暴者欣欣然的开心,旁边的观众也是哄然大笑像是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滑稽戏一样的,有亲朋好友在下面的自然是紧紧的低着头,生怕受到牵连,又觉得内心悲哀。
不敢走,也不敢去扶,更不敢站出来指责了。
那台子上滚下来的人,摔的乌烟瘴气的,鼻青脸肿的,然后像是过街老鼠一样的滚爬着赶紧走了。
挨了这么一下,今晚可以消停一下了。
后来西爱才知道,今晚的这种活动,叫“斗鬼。”
就是把所有的所谓的人民群众当中的鬼都给揪出来,然后集中批判,谁都可以上台去批判你,都能给你一巴掌。
这样大场面的斗鬼,总是那么的热情高涨,只要你被当做是鬼了,那就是走不动了,家里人也要抬过来,也会有人一脚给你从高台上踢下去的。
西爱跟在后面,上台,她看了看自己的鞋子,是皮鞋,软软的内层牛皮鞋,她一年四季都是皮鞋的时候多,好的皮子养脚。
走到背后去,她准备好台词了,也准备好了自己的鞋尖,只要踢上去,那就可以了,想必他自己也很解脱吧,比较早晚一脚的事儿,不如早早的下去。
抬脚,然后跪着的那人微微扭头,她看到了。
西爱一下子就愣住了。
是刘江。
旁边跟西爱一起来的人在高昂的□□,指着背对着自己跪在那里的人列举罪状,“十年前你给国民政府做事,拿着的是汪伪政府的钱,背叛人民,就是汉奸。”
早先的时候,这人曾经为了恰饭,给当时的汪伪政府做事,无非就是文员,现在都被找出来了。
“认不认——”
“认罪,认罪。”
不认罪又能怎么样,不如认罪,认罪了少受罪,然后一脚狠狠的踢下去,西爱看着那人摔在下面,半天没爬起来。
踢,还是不踢?
轮到西爱了。
她垂眸,刘江回首,大概是看人半天不说话。
四目相对,西爱挪开视线,看着台下闪烁的灯,终究是抬起来下巴,看着下面,“东风吹,战鼓擂,不是人民怕美帝,而是美帝怕人民。”
“对阶级敌人专政,就是人民的民主——”
然后抬脚,刘江就下去了。
那一脚,不轻不重。
西爱缓缓的落下来脚,她能看到鞋尖上的反光。
然后走下高台,缓缓的,一步一步的下台阶,上车,没有回头看一眼。
“你认识刚才那个人吗?”车上有人问。
西爱看着前面,面无表情,“为什么这么问?”
“我看他好像一直看你,像是认识。”
“可能因为听说我被人耍流氓了。”西爱一个黑锅就往自己头上扣,然后垂眸,搓着自己的手。
细节非常到位,沉默着,悲哀着,然后喊了一声,“我就在这里下车吧,我走一走回去就好了。”
几个人不太吭声,觉得是个弱势群体,一个女孩子被人耍流氓,“太晚了,到学校下车吧。”
“不用,亲戚家在这边,我住一晚上。”
西爱要走,谁也拦不住,等下车,看车子走了,西爱站在那里微微笑,她想是因为自己太漂亮了呗。
她就是想下车了,然后回头,走回去。
刘江现在在农场那边,正好是忙秋的时候,一个小屋子里面,睡得都是他这样的人,有的人带着蚊帐驱蚊的草药,他不做特殊化,硬是被蚊子咬着睡在那里。
听着外面声音,马上起来,打闷雷了,要下雨,粮食都在那里晒着,要是沾上了雨水,不是闹着玩儿的,一年的口粮啊。
一群人便紧赶着去收粮食,晒粮食得薄薄的一层,太阳大的时候得殷勤翻着,省的它晒糊了不均匀,要下雨的时候水汽大,就得收起来,要是连阴天了,收起来的粮食还怕捂坏了。
说着说着,雨滴就下来了,拿着塑料布去遮盖都来不及。
最可气的是,连个帮忙的人也没有,有人嘀咕着,“这像是跟这些人无关一样的,但凡是什么活儿我们都干着,这下雨了,连搭把手的人都没有。”
刘江不吭声,不能说话,不能说话,今儿说的话,明儿就是催命符。
他现在满脑子里面都是西爱,心里不是不难过的。
他想着伸伸,想着儿子。
淋得浑身湿透了,也没有衣服好换洗,白天洗得衣服都没来得及收,别人都去睡了,他自己守着夜,在门口的小板凳那里坐着。
然后就看雾蒙蒙的一个影子,在水帘子一样的雨幕里面,他警备的探头往前,“谁?”
“张西爱——”
西爱的皮鞋里面全是水,她没有伞,觉得刘伸伸一家子都有毒,她回回遇到刘家的事儿,就总是下这么大的雨。
她淋雨是要生病的好不好。
小脸惨兮兮的,看着刘江,“你怎么会在这里?”
对于刘江,她以前也没问,伸伸也从来不说。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她觉得自己应该问一问。
刘江看了一眼西爱胳膊上的红袖章,对西爱的印象还停留在很早很早之前,大概就是每年他回来,带回来的东西,十有八九的,都被伸伸拿给内院那个馋丫头吃了。
他当年风光,海上飘着的,去过很多国家,什么新鲜玩意都能带回来,伸伸小时候要的最多的,就是吃的,各种各样的吃的。
他都买回来,然后就听刘凤喊着伸伸,别老给西爱吃了,自己吃。
他依然是坐在那里,西爱站着,水滴滴答答的在脚底下成了小河,看着西爱的裤脚,“嗯,我三个月前过来的,说是要劳动改造,到这边帮着农民秋收。”
他活儿干的卖力,人家割小麦一垄,他也是一垄,甚至还要多一点儿,不比年轻人差,为的是什么,为的是少受折磨,少去给人家把柄。
自从伸伸走了,去陕北了,他心里,就存了事儿,他的事儿,不能牵连到孩子。
“伸伸不知道吧?”
“别跟他说,这里挺好的。”
“确实蛮好的,从高台上摔下来蛮体面。”西爱凉凉的说一句,觉得一个人最好的状态,那就是永远争取比现在好的生活。
更好的处境,更好的明天。而不是身处于泥淖之中,觉得满足。
刘江一噎,抬眼看西爱,早就知道她说话难听,大院儿里隔三差五就能挨一顿骂,名声可谓是臭的不行,但是真被她刺儿了,还是怪刺挠的。
西爱实在是受够了,“好了,你应该为自己多想想,只要人胆子够大,问题都是会解决的,人家整你,你就不会反过来整人家啊?”
张西爱式的逻辑,人家不惹她她都看人家不爽,人家要是惹她了,那就完蛋了,报复心极其优秀。
说的跟喝凉水一样,可是事情哪里那么简单,“西爱,斗不过人家的,身后有人撑腰的。”
“哦,那没办法。”
有人撑腰,那一般人斗不过的,她坦然接受这个社会的一切规则,并且熟悉运用规则。
不尴不尬的说一声,“有什么需要可以跟我说,我应该可以让你日子好过一点。”
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屋子,嗯,她打死都不会住的。
极其闷热,极其简陋。
刘江心里就一松,他知道伸伸跟西爱的事情,他这样的境况,看到西爱说实话是打怵的。
就跟穷寡妇老太太跟有权有势的城里儿媳妇见面一般的,心里面打怵,怕人家嫌弃,怕给人家添麻烦。
“你怎么回去?”
“走着回去。”
“我给你借个自行车吧。”
“会不会很为难你?”
刘江又是一噎,这孩子,怎么老说这些大实话。
他这样的人,借自行车当然很难。
好容易借了一辆,西爱骑着走了。
家里张平就气死了,那个瓜,他晚饭前抱进屋子里面,等着西爱回来吃呢,结果等一晚上都没看到人,原本想去找刘小兵家里谈谈来着,光是西爱这么晚不回来就气死了。
这外面乱成这样,还这么大雨,去哪里了也不说。
“等她回来,一顿好打。”气的人牙痒痒。
王红叶也着急,找出来雨衣给张平,“你赶紧去找找去,说是下午回来来着,这老爷子都急坏了,晚上都不睡了。”
原本也不着急,结果西爱说下午要回来的,结果没回来,晚饭后也没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张西爱:优秀的人总是不被理解,总是挨打。感谢在2020-08-1817:54:17~2020-08-1917:47: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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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进击的西爱
刚到巷子里,西爱就瞧见人了,那穿着大雨衣跟北极熊一样的影子,那黑夜里面恨不得当照明灯一样的双眼,不是张平是谁啊?
“哟,您这哪儿去啊?”
“你个死丫头,你给我下来,这么晚了你还回来干什么?”
张平看她浑身落汤鸡一样的,脸白的都肿大,给气的一掀起来雨衣,给她披在头顶上了,“赶紧的,穿着穿着。”
拽下来就往家里走,他在后面搬着自行车,多大的雨啊,这雨大的,跟当年张西爱爬狗洞去找高老先生的雨一样大。
第二日,果不其然的病了。
病了难得清闲,指使张平,“自行车给人家送回去。”
张平那瓜实在是不能再放了,切开了在那里吃,“吃一片没事儿,正好去热了。”
被宋慧萍一顿骂,“她发烧你还勾着她吃,吃了好拉肚子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