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画舫四周都静了下来。
谢珩侧身,朝窗外看去,只见一艘足以乘坐数百人的大船停在了数十丈之外,站在船头的男子一袭明黄色的锦衣,发竖金冠,大约三十来岁的模样。
这便是南华那位爱美酒美人,宁废朝政的南华国主——李浔。
李浔朝这边看来时候,朝谢珩微微一笑,手里把玩着一只白玉洞箫,随意至极,一身矜贵风流,“朕今日不请自来,是为接回昔年故友,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公子海涵!”
“昔年故友?”
谢珩眼角微扬,看着眼前这个传闻中沉迷美色的南华国主,不由得心生疑窦。
此处距离大晏帝京最多不过三百里,离南华尚有千里之遥,南华国主又是当世最好诗酒美人的风流之人,这些年都没听说他离开南华都城过,此次忽然出现在此,显然不是巧合那么简单。
可这人一上来,就表明来意,说自己是来接人的。
什么昔年故友?
赵丰、还是苏若水?
“正是。”李浔同谢珩隔着数十丈遥遥相望,左右随从林立,对着大晏人数众人的水军十分忌惮,他自己倒是什么都没看在眼里一般。
李浔只是看着画舫这厢,微微笑着说:“阿若,朕来接你了。”
船仓里的苏若水微微一滞,而后,有些僵硬的回头看向赵丰。
后者看了她一眼,随即冲到窗边,朝那边的大船道:“李国主!你要的人,我已经给你带来了!你说过会帮我、无论如何会抱住我的性命……你说话可要算数啊!”
对面的李浔微微笑着,没说话。
赵丰有些慌了,想伸手去拉苏若水到窗边,却被她躲开了,不由得急道:“若水,你都帮我这么多次了!就再帮我这一次吧……”
苏若水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男子,这个她爱了许多年,也怨了许多年的人。
可这一次,忽然连恨都恨不动了。
“若水!”赵丰压低了声音同她道:“谢珩心狠手辣,绝不会放过我,你、你就念在当年我救了你、你我也曾恩爱一场的情份上,跟李浔走,保我一次吧!”
苏若水此刻连开口说话都格外的艰难,“当初你救我的时候,曾经说过救我无需回报,只是举手之劳,如今……这又算什么?”
苏若水回想起,初见赵丰的第一面,那是他是温润亲和的太子殿下,她是受人欺凌的小宫女阿若,他一句“为难一个小宫女做什么,放了吧。”
他救了她一命,从此成了她心中可思不可求的意中人。
后来缘分未断,竟让她盼到到了红罗帐里春宵暖,她是他第一个女人,与他琴瑟和鸣良宵共度,她以为自己是不同的,哪怕她只是东宫里的一个侍妾。
直到了他娶了正妃,人人都夸赞他新娶的妻贤良淑德,可他的妻人前大度,背后阴损,险些将她迫害致死。
她死里逃生,她恨啊,不甘心就这样死去,更不愿赵丰就这样忘了自己,同别的女子白首齐眉。
于是,苏若水从东宫的小小侍妾变成了永乐坊里的一个舞姬,一舞倾天下,一笑动四方,见过了比赵丰待她更好的人,掷千金博一笑更是司空见惯,可她再遇不上能走进她心里的人。
一年又一年,苏若水从名动帝京的舞女变成了永乐坊的苏老板,同那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再无交集。
就在她以为自己,只能看着赵丰和李映月恩爱偕老的时候。
风云忽变。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爷,遭遇刺杀,成了奄奄一息的逃命之人。
她对赵丰心中有怨也有恨,可终究抵不过这些年的满腔情深。
她这一颗近乎死寂的心,还是会为他而心动。
所以,她将赵丰捡回了永乐坊,悄悄的藏着,无微不至的照顾着。
苏若水想,哪怕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从此只能做个市井凡夫,那也是她的心上人。
谁也替代不了。
赵丰在永乐坊养了好些时日的伤,与她同睡同起,朝夕相对,好似回到了他还不曾娶正妃,身边只有她一个侍妾。
谁都知道这样的日子无法长久。
可苏若水不想挑破,此生难得的温情脉脉,多一刻,也是好的。
直到前两天。
赵丰同她说,想同她一起悄悄离开帝京,从此再也不过问天家之事,以后就找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做对男耕女织的寻常夫妻。
苏若水信了。
她这些年,不知道同多少姑娘小馆说过,这贵人恩客说的海誓山盟再动听,那也是不能信的。
可偏偏到了她自己这里,却信了。
“若水……”赵丰见苏若水迟迟不开口,不由得开口催促了一声。
苏若水看着眼前人贪生怕死的模样,忽然很难把他和十年前令她一见钟情的心上人重叠在一起了。
她问他,“身似飘萍,心如死水……若水是我到了永乐坊之后的名字,你还记得我原本叫什么吗?”
赵丰愣了一下,一时间没说话。苏若水眼中水光萦绕,继续问道:“你说想同我一起去个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做个寻常夫妻……是骗我的?”
赵丰看她这模样,想要开口解释,忽然又无从解释,只能继续沉默。
四下无声,只有水流潺潺。
几步开外的周世子忍不住小声和谢珩道:“我以前见过好多人对苏老板示好,都没落到什么好,没想到啊……她居然看上了赵丰,这眼睛是得多瞎啊?”
谢珩瞥了他一眼,后者用手捂住了嘴。
过了片刻,周世子又忍不住补了一句,“可怜苏老板这一腔深情啊,要是换做了苏世子,是怎么不舍得把她送给别人,来换自己的生路的。”
谢珩直接别过眼,看向了窗外。
“李浔是你找来的?”苏若水如同自虐一般,死死的盯着赵丰的眼睛,继续问道:“你骗我出帝京,就是向李浔示好,想去南华求个卷土中来之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