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酒彻底愣在了原地。
一时间千般滋味涌上心头,难以言说。
她眼眶红的厉害,视线变得有些模糊,眼前少年的模样也有些看不真切了。
她想问他在西楚这几年过得可好?
可想家?
身边缺些什么物件?
手头银子够不够用?
如此种种,这会儿却一句也问不出口,杏眸里水光泛泛。
若非是温酒自己遇见的,如何敢信这世上还有谢琦这样好的少年。
旁人提及谢珩与未过门的弟妹皆是百般揣测,无端恶意,哪怕是温酒记性混乱,也没少听是不知情的人说起来谢珩的闲话来笑言:
——这做长兄的,夺弟妻,怎地这般不要脸?
——定然那个未过门的弟妹水性杨花,不然怎么会同未婚夫的长兄搅和在一起。
——简直寡廉少耻!也就是那位谢五公子死得早,不然还不指定闹出什么杀兄杀妻的事来。
如今谢琦就站在她面前,没有半分责怪羞辱,反而句句皆是歉意。
少年 收手回袖,站直身,朝她微微的笑。
温酒看着眼前少年,险些落下泪来,强行忍住了,哑声问他:“五公子是不想回大晏?还是……不能回?”
“两者皆有吧。”谢琦坦诚道:“我曾同救我之人立下誓约,要一辈子陪在她身边,此事说来话长,不说也罢。嫂嫂只要知道,我是心甘情愿留在她身边的即可。”
飞扬的梨花瓣轻轻擦过少年衣袖,日暖风缓,春风也不及这少年温柔和煦。
温酒听得这话,不由得意会出几分少年心动之意来。
她琢磨着这事,开口问少年:“那……”
“嫂嫂身上有银子吗?”谢琦温声开口打断,在温酒有些诧异的目光下,不由得同她解释道:“今早出门的时候,说要给她买糖葫芦吃的,可我刚刚才想起来,身上没带银子。”
少年说着,朝温酒有些不太好意思的笑了笑。
温酒闻言,眼睛忽然亮了起来,也不想哭了,就想把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塞给他。
她将退婚书放入怀里,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大把银票,全都塞给了谢琦,“这些够吗?不够我再去给你拿!”
谢琦见状,忍不住笑,从中抽出一张一千两的银两,温声道:“一张就够她吃一辈子的糖葫芦了,剩下的嫂嫂留着当嫁妆吧。”
温酒拿着那些送不出去的银票,神色颇有些微妙。
她一向都脸皮厚,什么样的打趣都没听过,愣是能八风不动,恍若未闻。
可如今,打趣她的人是谢琦。
怎么就这般叫人吃不消呢?
谢琦将银票折好收入袖中,朝她拱了拱手,微微笑道:“她还在等我,告辞。”
谢琦说完,转身便走。
门前小舟搁浅,少年青衣缓带,云袖飘摇,同色发带和墨发被风吹得翩然欲飞。
温酒站在原地,看着谢琦的背影,忽然想起那么一句“人在俗世,怀纳九天”。
“五公子……”她嗓音低哑的唤了他一声。
谢琦止步,转身看来。
温酒收好银票,而后正衣冠,双手交叠,朝谢琦躬身施君子礼,“温酒多谢五公子。”
再多言语也不足以表她心中感激。
此刻,唯有这一折腰,可以聊表一二。
谢琦没有上前扶她,只是站在几步开外,温声道:“于嫂嫂而言,我与春风皆过客,今日了却这桩事,此后便无需再挂怀。”
温酒还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微低着头,眼眶夺眶而出,落在石板上,没有在脸上留下半点痕迹。
谢琦说完之后,便乘舟而去,一袭青衣翩然水色中,渐渐远去。
许久之后。
温酒才抬头,看向少年的背影,而后回头吩咐守卫们,“备船!快!”
谢珩从屋檐上一跃而下,掠到她身侧,抬袖轻轻拭去她眼角泪痕,低声问道:“做什么去?”
“五公子说有真正喜欢的姑娘,那姑娘现下正等着他买糖葫芦回去……”
温酒自个儿还有些晕,忘了谢珩怎么在这,别的主意却来得极快。
她拽着谢珩的胳膊道:“我们跟上去看看,若是能把那姑娘带回大晏,那五公子也能一道回大晏了不是吗?”
谢珩看着她,点了点头,“是。”
“那赶紧追!”温酒拉着他上了船夫摇过来的轻舟,轻声道:“喜欢糖葫芦的小姑娘,应当是娇娇软软的,脾气肯定也不会差……”
谢珩听阿酒说这话,心下顿时有些复杂。
容生那个师妹,人称西楚妖女,脾气岂是一个“差”字可以形容的。
更何况,小五真的会喜欢那个小妖女吗?
还蹲在屋檐上等着自家长兄来拎的四公子可不知道她们在想什么,眼看着这两人都要走,连忙挥手朝谢珩喊道:“长兄!长兄我还在上头呢!你把我弄上来的,你倒是把我弄下去啊!”
结果谢珩愣是当做没听到,温酒又一心记挂着五公子,谁也没理会蹲屋檐的谢万金。
四公子实在是怕的不行,把青一青二青三等一众青衣卫点名点了一圈。
谢珩背对着他,轻轻一抬手,示意青衣卫们赶紧把这厮弄下来。
四公子若是再喊下去,只怕要开始喊容生救命了。
轻舟离岸而去,荡起水纹阵阵。
温酒还在接着说五公子的心上人该是什么模样,“而且,她还救了五公子,定然也很有本事。虽说用救命之恩让五公子以身相许,有些、有些……”
她琢磨着,不由得停顿了一下,“太直接了些,但她眼光好啊,慧眼识珠,晓得五公子这般神仙似得的人,遇到了就不能错过。”
谢珩听着她自言自语一般说着话,勾唇笑道:“小五的事,你倒是一点也没忘。”
温酒揉揉有些酸涩的眼睛,许久,才睁眼看他, 十分认真道:“深恩大德,永世不忘。”
谢琦这样的人,叫人生不出一星半点的恨意来。
哪怕是恨骨那样不讲理的剧毒,也影响不了温酒对他的记忆半分。
谢珩伸手,将温酒鬓边的几缕碎发别到了耳后,而后轻轻将人拥入怀中,嗓音低沉道:“嗯,不忘。”
温酒抬手摁着怀里的退婚书,心道:
算了。
现下名正言顺了,就容你抱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