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鹰在登州港口完成了最后一批的骡马海上适应性,出其不意的宣布大军立刻起航。
登时,登州府百舸争流,千帆竞赛,竟然有了几分前明在海上的盛景。
早些年,大明在辽海就曾经有强大的水军,用来震慑辽东,只是后来逐渐衰败了而已,但是大明强大的水军缩影,一直在山东人民脑子里。
如今大明重新展现水上力量,让更多的百姓坚信,强盛的大明回来了,混乱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
之所以走的如此焦急,是因为魏鹰收到了情报。
一直如同幽灵一般活跃在战场之上的特战队,于八月初成功潜入了清军的火药仓库,点了一把大火。
如果仅仅是火药爆炸,充其量也就是废掉了半个汉军旗而已。
这些背弃了祖宗的存在,真的是死不足惜。
真正让人感觉兴奋的是,搭伙直接烧毁了粮仓。
“坏消息接连不断的送到鞑子首领耳边,说不定能把他活活气死。”魏鹰再次出征,竟然有一种浑身舒畅的感觉。
谁能想到,自己竟然还有重新走上战场的那么一天呢?
当时自己不止一次想过,自己可能永远不能走上战场。
比辽东方向出现明军的侦骑更坏的消息还有很多很多,多到能让人崩溃。
吴泾刚离开京师,大明魂便重新出世,肆意的再京师煽风点火,甚至还学会了制作土炮。
那种将榆树中心挖空,直接对准高官的房屋轰过去,一炮不知道死多少人。
气急败坏的多尔衮责令步兵统领爱阿星去彻查,结果还没查出什么,又得到了紧急军报,位于真定府方向的大名部队,开始频频出动,保定府方向的堡寨一一沦陷,甚至投降的也不在少数。
当地的百姓箪食壶浆迎接天军,甚至有不少百姓还直接配合部队作战,堡垒根本没法放防守,便被里应外合拿下了。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这绝对是致命一击,正在吸食鸦片的多尔衮,听到这个消息,当即头疼病发作,晕死在金銮殿上。
所有人六神无主,场面乱成一团。
不到十岁的顺治皇帝,还不到出家的岁数,所以行为举止没有那么的出尘,他只是一脸紧张兮兮的看着自己的舒服倒在地上。
内心感觉有一堵墙轰然倒塌了,吓得双眼圆瞪,不敢说话。
他已经开始能够明白军国大事,也知道现在的情况,对于大清来说到底有多困难。
顺治经常想,为什么国事在阿妈他们那一辈人的时候,那么顺畅,连大明都不是对手。
怎么到现在就不行了呢?
最为直观的感受,便是饮食了。刚入京的时候,顺治的待遇非常好,想吃什么就有什么,当时他还在想,南蛮打仗不怎么样,怎么这吃饭这方面那么有研究,做出来的饭菜怎么会那么美味。
对此,小小年纪的顺治还特意奖赏过御膳房,看他们跪在地上磕头的样子,心里还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满足感,以及对于南蛮彻底的鄙视。
可现在不一样了,不仅仅没有小灶,现在吃饭都只能跟母后一起吃,而且食物非常粗糙,甚至有些赶不上在关外的样子。
享受过了那些精美佳馔,再要退回去,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圣母皇太后,也就是黄台吉的永福宫庄妃,死后以孝庄之名闻名后世的布木布泰,此刻正毫无主意地在宫中打转。她听说了外朝传来的种种噩耗,心绪不宁,原本想召多尔衮入内商议——其实是寻求安慰,谁知道那位叔父摄政王直接晕倒在大殿上,生死不知,就算没死也要好好休养一番了。
“要不,实在不行咱们就照旧退出关去?”布木布泰低声征询苏茉儿的意见。
苏茉儿在女人看来是个有主意的,但身居后宫,焉能知道多尔衮面对的问题到底有多么复杂。在她看来,逃避是懦弱的表现,真正的勇士是不会在最后关头来临之前放弃战斗的。
“主子,咱们现在是想走都走不了了。”苏茉儿道:“尝过了关内的甜头,一旦再出关去过苦日子,多少奴才会起反心呐?他们可不会觉得主子们尽心尽力为了他们好,只会说到手的好日子飞了。”
“那可怎么办啊?”布木布泰突然提高了音量:“要不,让摄政王从蒙古借兵吧?”
苏茉儿微微点头:“这倒是个好法子。只是大明在蒙古也很有势力,他们跟宝日龙梅的关系匪浅,估计蒙古对我们的帮助不会特别大。”
“管不了那么多了,你快出宫去跟摄政王说说,满蒙一家,眼下可不是客气的时候。让他一定要想办法说服蒙古各部落,我们大清完了,他们也不会有好日子过。”布木布泰连忙道。
苏茉儿自然是毫无压力地去了多尔衮府上。
多尔衮头缠白锦带,斜靠在床上,面无血色。他的四个老婆侍立一旁,端汤送水,个个都是神情惶恐。
听说是太后差来的人,多尔衮只能硬挺着见了一面,一听却是从蒙古借兵的建议,差点气得又昏阙过去。
布木布泰是蒙古人,以为满蒙真是一家。多尔衮却知道,一旦清廷外强中干的现状被蒙古各部窥破,那些王公说不定转眼就能成为饿狼,狠狠从大清身后撕下一块肉来。
要知道,蒙古被大明早就打怕了。
目光短浅之辈总是占据了主流,召蒙古入关的呼声越来越高。他们不相信现在的清廷属于外强中干,坚信“满万不可敌”的神话。至于蒙古人需要的粮草辎重,关内如此富饶,让他们自取就是了。
蒙古人被大明打败过,但是他们能依靠的依然是大清。
蒙古人对于打劫这种事也是驾轻就熟,实际上还是满洲人的老师。在满洲崛起之前的数百年间,蒙古人一直在从事这个行当。
随着战事的开展,大明的所有报刊开始借此机会宣扬“民族国家”的概念,灌输民族认同感和国家认同感。
徐梁曾经认为民族国家是二十世纪产生的政治概念,与效忠帝王和帝室的传统国家不同。然而穿越之后,他才发现社会科学果然不可能和自然科学一样做到精确分割。社会主流思潮之下,还隐藏着各种暗流。
在主流还是效忠皇帝的时代里,早就有人高呼自己是“国家之臣”而非“一姓之臣”。而且儒家强调的效忠君主,是有条件的效忠。一旦君主失去了被效忠的条件,就成了“独夫”。这也就是孟子对汤武革命的看法:闻诛一夫,未闻弑君。
如果回顾整个大明的政治生态。正是这种忠臣与国家天下之臣的矛盾性格,让皇帝与文官集团屡屡爆发“战争”。
华夏的忠君传统已经浸淫到了骨子里,不需要徐梁再刻意灌输。面对阳明心学兴起之后对皇帝的冲击,必须给人寻找第二选项。
所以民族国家就是最好的第二选项。
即便某些人不乐意见到朱皇帝坐天下,但你身为汉人,就该为同族尽力。
从近处说。这给了闯逆、献贼各部一个台阶,让他们回到朱明旗帜之下,一同抵御外辱。对于那些变节降清的人而言,也有了一丝侥幸:虽然对不起朱皇帝,但好歹还没做对不起汉人百姓的事。在被打成汉奸之前,回头还来得及。
从远处说,这也是为自家留条后路。遗传基因是最靠不住的,万一日后哪个儿孙脑残,好歹还能退到君主立宪制度上。不至于被人赶出紫禁城。
在发起了第二轮“国家教育”之后,秦良玉请求觐见。
“陛下,臣实在是有些疑惑。”秦良玉单独请求觐见,这算是比较少见的情况。她相信自己有义务对当前军中的思潮加以汇报——她还不知道军中早就有个十人团的组织。
“秦督尽管说。”徐梁与重臣见面时总是以家人礼相待,这也算是继承了崇祯的优良传统。实际上在如何扮演一个传统帝王角色上,徐梁从崇祯身上借鉴了许多。
“在推广国家天下一说时,许多兵士颇有抗拒之心。”年过古稀的秦良玉说话低缓,声音坚定:“他们坚持认为自己效忠的就是陛下您。至于国家却与他们太远了。”
徐梁笑道:“那是他们自己没想透。他们为何会忠心于我?因为我是皇太子,大明的储君。他们效忠于我。其实就是效忠于帝室。效忠帝室,不就是效忠国家么?须知,帝室正是国家表率。太祖高皇帝是亿兆百姓用鲜血和性命推出的真命天子。当年太祖的旗帜就是汉人反抗蒙元暴政的旗帜。如今大明的赤旗,仍旧为天下百姓而动。秦督以为是不是这个道理?”
秦良玉觉得有点绕,只听徐梁又道:“所以效忠帝室就是效忠国家,保卫国家也就是保卫帝室。帝室与国家名虽有异。其实一样。正是因为国家太大,百姓见不到,才需要帝室作为代表,引导所有人为了咱们共同的土地、财富奋勇前行。”
“陛下,如何不直说忠君呢?兵士都是不曾读过书的粗人。说这么多怕他们想不明白。”秦良玉直言道。
“并行不悖。”徐梁简单道:“现在没读过书,未必将来不会读书。想在想不明白,未必将来也想不明白。其实这事不是要以国家天下取代效忠帝室,而是一个补充选择。无论是为了效忠于我,还是效忠圣天子,或是大明百姓,乃至天下芸芸众生,抑或太微星君……归根到底一句话:咱们不是为了自己在拼杀,而是为了一个信念!秦督应当听过: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秦良玉突然鼻根有些发酸。她想起当年丈夫被宦官陷害,死在牢中;想起子侄浴血奋战,死在辽东;想起自己古稀起兵,辗转三千里……这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见过两面的皇帝?恐怕不尽然。若说是为了大明百姓,秦良玉自己也没这个意识……恐怕只是为了幼年时父亲在她心中种下的“忠义”二字吧。
践行忠义之道,不就是自己身为一介女流却力挽狂澜的缘故么?
秦良玉垂下头,欠身行礼,道:“朝闻道,夕死可矣。陛下所见之深,臣深感折服。”
“秦督过誉,我也只是见了前人的智慧罢了。”徐梁微微笑道。
秦良玉道:“臣本以为训导官的任务是教训士卒,现在才知道,原来让他们明白事理远比一味填充重要得多。”
徐梁微微点头,随意道:“的确如此。我幼年时曾听闻一个故事:有两个神仙心血来潮,下凡消遣。时值孟春,有个路人还裹着棉衣,正好从他俩身前走过。其中一个道:‘你我何不施展仙术,让这人将棉衣脱下来。也好见个高低。’另一个道:‘随君所愿。’
“于是前一个神仙兴起一阵大风,想将那路人的棉衣剥开。谁知那路人被风一吹,裹得更紧了。第二个仙人却放出宝贝,浮在天上如同太阳一般,光芒四射,热浪滚滚。那路人走得一身汗。很快就自己把棉衣脱了。
“我设立训导一职,本意是想见到第二个神仙啊。”徐梁微笑道。
“臣知错了。”秦良玉有种佩服。
“有时候不妨双管齐下。”徐梁道:“训导之事,事体极大。简单粗暴是最要不得的,一味怀柔效果也不会好。如果能够做到时时刻刻无不在教训士卒,润物无声,那才是高妙手段。”
秦良玉一通百通,出来之后如同醍醐灌顶。她现在才知道,报纸也好,标语也好。不过是十分狭隘的一种手段。请来戏班子唱戏,看似娱乐士卒,实际上也是在进行教训。训导工作必须做到无孔不入,由里而外,时时刻刻出现在士卒身边,而又不至于影响正常训练,这才算是及格。
回到总训导部公厅,秦良玉召开了内部会议。转述了陛下的训示,让部下集思广益。看在夏季攻势中还有什么工作应当跟上。
“都督,卑职有话说。”一个声线偏高的声音响起。
秦良玉抬眼望去,只见坐在靠门处一个年轻的上尉起身朝她行礼。
那上尉年不过弱冠,皮肤白皙,身形偏瘦,柳眉杏眼。若是生成女子必当是倾国倾城之貌。只听他声音,不看可知是宫中内书院出身的宦官。
“说。”
“都督,卑职以为,咱们抓住了两头,却漏了中间。”
从总训导部设立以来。战前鼓舞,战后安抚已经成为了常态,在战争中进步颇大。
那上尉道:“古人说:慷慨就义人多见,从容赴死世间难。在开战之前,鼓舞士气,借着一股血气让士卒勇往直前,并非难事。然而开战之后,沙场上尸体叠加,这股血气很快就会被消磨掉,之前的慷慨之情也会渐渐麻木。卑职以为,在这块上,正是咱们没做到的。”
秦良玉面子上不置可否,心中却觉得这小宦官说得很有道理,可算是切中时弊。
“卑职建议,”那上尉道,“训导官当亲临火线,要尽可能多地记住士卒的姓名;要在战斗间歇时予以安慰、鼓舞。最好是能够做到与士卒同上阵,共生死!”
秦良玉是战将出身,顿时对这上尉感官大善,温颜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何时从军的?”
“卑职江兆旻,今年八月从军,上月才分到训导部。”上尉道。
“你以前是在……”
“卑职之前是第一山地师第一营第三千总部第二司作战参谋。”江兆旻道。
秦良玉对他的感观又好了一层,虽然第一山地师师长李化鲸与她没有关系,但是也是他十分心上的年轻将领。
“你说的很有道理,可以作为总部意见下发各级训导官。”秦良玉点头道:“我看你年纪还轻,可愿去辽东师挣得一分功勋来?”
“固所愿,不敢请耳!”江兆旻精神一振,抱拳领命。
周围不乏羡慕嫉妒的目光,谁都知道,辽东师其实是个工兵、苦役组成的部队,根本没有足够的军官。总参一个小小参谋,也是上尉军衔,去了就升中校。江兆旻这么个不为人知的新人,到了那边起码也是校级军官了。
“身残志不可残,只要成就了三宝太监那样的功业,谁又会看你不起?”秦良玉宽慰一句,道:“本将会荐你为辽东师师训导官,好好干,莫叫人笑话本将不识人。”
江兆旻脸上通红,欲语还休,只是重重点头,接下了这位传奇女将的重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