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总参新制定的步兵操典,大明步卒每个时辰行军大致要二十里路。每日行军四个时辰,也就是八十里路。
强行军要求步卒以高效的体能行进二十里,日行百里以上。
而且要随时能够组织战斗队形,进行战术穿插、迂回等,以保证可以全天候投入战斗。
这是每支常备部队都要求达到的标准。
而作为常备部队中的精锐铁山营,在老营长在的时候,就制定了奔袭标准。
要求将士每日可以奔袭二百里以上,并且可以迅速进入战斗状态,而且要求阵型完整,可以完成战术穿插。
虽然看起来从速度要求上不算太高,比起后世的马拉松要慢许多,但是日行二百里,还要携带基本的装备,对将士的耐力和战斗意志要求极高。
训导官先是感觉有点儿天方夜谭,见王勤才不像是在说谎,这才犹豫道:“冰天雪地,你要搞奔袭?你这是拿将士们的性命开玩笑!”
皇明步兵操典中有规定,军法官等文职人员可以在奔袭中骑马,但是在铁山营这种精锐部队,有一条铁一样的规矩,军号一响,军官、文员、士兵一体,都必须行动一致,待遇一致。
铁山营的历任长官,都坚信没有一个长官该坐在马背上指挥,必须身先士卒。
所以铁山营的军官受伤率,战死率非常高,可以说是同等级军官中阵亡率最高的团队。
但就是这种朴素平等的思想,会让将士们更加卖命。所以铁山营的非战斗人员如果不是身体太弱,大多会跟着一起奔袭行军,马匹是用来给伤病员和随身辎重的。
“那你留下看校场,这里每天还有热水呢。”王勤才顶了回去,转身出去的时候已经听到了各局、旗队的集合哨,速度快的人已经从营房往校场跑了。
训导官与王勤才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早就摸透了对方的脾气,也不着恼,回身去处理自己的工作了。
如果要奔袭辽阳,还要与本部的另一个营做好配合,人家可没有动辄奔袭拉练的习惯,恐怕跟不上。
而且那个营很不凑巧,是之前援助过王勤才的一位大佬。这位高人战斗力超强,但是命有点像是汉朝的李广,拿着军用地图还能屡屡迷路。不过这人幸运值极佳,战场判断能力超强,又操的一手好炮,总是能在泥潭之中,立下赫赫战功。
目前这才出征,是上面定下与王勤才配合的搭档。
让“小李广”尴尬的是,每回协同作战,王勤才总会提醒他:“这回别带炮啊。”或者是“千万别迷路啊!”
开始他只以为王勤才少年心性,有意揭他的短,后来才知道这个看似没心没肺的军中新星,是真的很介怀战死沙场的同袍。
这无疑让“小李广”对自己的驰援不力深感内疚,在王勤才面前越发“做得小”了。
“王营长”“小李广”到了校场,见王勤才已经准备誓师出发了。
“李营长,本部由我统一指挥的军令拿到了么?”王勤才问道。
“小李广”仿佛被一阵寒风吹过,立正道:“本部懈全营将士报道!”
“稍息,”王勤才道,“令你部携带三天给养,强行军跟随我部攻打辽阳,为我师主力先锋。”
“明白!”“小李广”行了礼,连忙转身而去,将本司人马带过来。
王勤才站在校场将台上,听着冷风在耳边呼呼咆哮,场中军旗猎猎做声。他知道自己说的每一个字都会被狂风吞没,索性一言不发,从旗手手中取过了铁山营的军旗。
略显残旧,浸满了鲜血,用金丝线绣着铁山二字。
这是新二军团唯一一面,皇帝特意赐下的军旗。
这面军旗,是属于每个铁山营将士的骄傲,是值得每个铁山营将士用生命去捍卫的价值所在。
王勤才高挚军旗,盯着校场中的战士。
此时,他体内的血液在燃烧,他连同数百个将士一起高声呐喊,“铁山营!克敌必胜!”
“克敌必胜!”
“克敌必胜!”
王勤才一手持旗,一手拔出战刀,遥遥一劈,嘶声吼道:“辽阳!”
“辽阳!”
“辽阳!”
“辽阳!”
……
呼喝声中,各连排长带队跑步,出了校场,直接朝北方跑去。
援军“小李广”心中有些发毛,他也曾以铁山营的奔袭标准拉练过自己的部属。虽然能够跑下来,但最多也只能奔袭百里,而且等跑完之后却已经无力再战了。
作为新二军团的一员,他知道,新二军团成立建制比新一师晚很多,从陛下手里接过来的队伍老底子也少,但是徐敬业却硬生生从军中千挑万选,费劲千辛万苦打造出一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铁军。
这支铁山营乃是全军的骄傲。
“这是怎么练出来的……”“小李广”想想就觉得小肚子发酸。
铁山营全军出击,风雷电彻。
……
人生就像是一条赛道,只要选择好的参照物,克服万难,你也可以非常有戏。
小李广”的队伍在彻夜奔袭之后,终于在集结点追上了铁山营。不同的是铁山营正要出发,而他们还要在此休整一个时辰。
“看,不带炮,不迷路是不是就快了很多?”王勤才上前拍了拍已经跑得散架的“小李广”。以王勤才的眼光来看,这位仁兄的水平已经不错了。
毕竟不是所有的部队,都像是自己的铁山营这么精锐。
“小李广”弯着腰,拼命咽着口中涌出的唾液,整张脸都挤在了一起,好不容易才说出一句整话:“我这、这都跑散了……怎么打?”
“集结,然后跟上来。”王勤才道:“现在天亮了,我们在大路行军很可能被东虏发现,所以你们得加快速度,保持阵型,别被人抓了舌头。”
“我、我知道。”“小李广”总算直起腰,道:“我们也是陛下的士卒,死都不会让东虏抓活口的。”
“休整好了就继续跑。”王勤才大笑一声:“跑过这个累劲,感觉还挺舒服的呢。人生就要不断的冲破一个又一个极点。”
“小李广”苦笑一声,道:“我们会努力追上来的。”
说话间,又有两个连队一前一后追了上来,体能好的还搀扶着已经跑不动的战友。在严格的操练之下,就算阵型乱了,连排一级的编制也不会彻底散乱。
“主子,有一支明军从我军侧翼奔袭而来,大约千人上下。”武拜进了多尔衮的大帐,看到多尔衮脸色苍白的半躺在软椅上,裹了好多层裘皮,人却还冷得几乎在打哆嗦。这是因为帐篷里没有生火,只比外面好出一线,真个是滴水成冰的环境。
“主子,多少放盆炭火吧?”武拜试探性地问道。
多尔衮强撑着坐了起来,摇头道:“受不了那个味儿,宁可裹厚些。你刚说什么?有支明军到了咱们侧翼?”
“是,在大军东侧。”
“千人上下?是骑兵么?”多尔衮皱着眉头问道。
“是步甲。”武拜道。
多尔衮趴在桌案上,低头看着地图,鼻子几乎都要贴在上面了,良久方才扶着额头道:“明军主将也是良将之属,不该出此庸手啊。”
这支明军远离本阵,距离清军左翼营垒只有二十余里,只要清军派出一支偏师,就能将其截杀,而对阵的明军却无从救援。
“是诱饵么?”多尔衮谨慎道。
“对阵的明军并不见有何动静。”武拜答道。
“梁房口还有一支明军,”多尔衮的目光落到了地图的边沿,“多半是他们的先锋。那支明军也有上万人马,若是真从东面打过来,实在有些让人担忧。”
“主子,奴才愿率五千人马,为大军侧翼。”武拜请令道:“梁房口明军远道而来,又不习辽东气候,未必能破奴才的营垒。”
多尔衮心头不免悲凉。当初用兵都是以多欺少,哪里想到分出五千人竟然也成为一件纠结事?
一旦本阵再分出五千人去,阵列就越发薄弱,很可能被对面的明军击穿。从这些日子,自己见识到的旗号可以得知,号称帝国双壁的徐敬业和高燕,两位早年追随徐梁,已经成长起来的将领,此时都出现在辽东战场上。
这两个人一个狡猾如狐,一个凶猛如虎。
当然,不论是与谁碰上,自己接下来的日子都不会很好过。
“只能给你三千。”多尔衮咬牙道:“一千甲兵,两千绿营,且好生珍惜。”
武拜心头一凉,道:“主子,绿营兵这些日子以来冻伤冻死不计其数,已经不堪用了。”
当然,武拜心里很清楚,眼下这个时局,就算是天天给他们好吃好喝,他们也发挥不出来战斗力,甚至哪怕物资充沛,也不敢给这些绿营兵使用,因为他们吃饱了肚子,很可能提起刀来,转身杀向自己。
多尔衮叹了口气:“你既然也知道,更当明白若是再分出些甲兵,中军恐怕不保了。”
武拜重重一垂头,略带悲戚道:“奴才领命!这就去堵截明军!”
多尔衮虚弱地抬了抬手。示意他可以速去。
武拜得了主帅之令,点齐人马,朝东疾行。这二十里路冰雪覆盖,极难行走,终于赶到探马报出的位置,却只看到道路上留下的马蹄和脚印。
“明军呢?”武拜唤过探马,厉声喝问。
“回主子,明军已经跑过去了。”探马道:“奴才等已经派人远远缀着。他们像是往辽阳方向去的。”
辽阳!
武拜深知辽阳几乎就是一座空城,所有兵力都被抽入了摄政王的东路军中。而且辽阳城已经十余年不曾修过。多有残破之处,怕是无法挡住明军的强攻。
“乌林拜,你带一千人马,追上明军,击其后军。”武拜吐出一道白白的雾气,像是安慰乌林拜。又像是在安慰自己:“明军远道而来,必然走不远!咱们以逸待劳,不会输。”
“嗻!”乌林拜打了个千,当即点起人马,高声呼喝着朝明军追去。
……
“铁山营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参谋查看了休息点,炭火都已经凉透了,如果不是铁山营留下的信号,都不知道他们走了多久。
“小李广”无奈道:“被拉远了,速度集结,休息,咱们还有多少人没到?”
“还有四个排,不过不会拉下太远。”参谋道。
“小李广”抬头看了看天,暗叫侥幸。幸好老天爷开眼,这两日都是晴空万里,若是碰上冰雪交加,狂风大作,那真是得死在这片冻原了。都知道越往北越冷,日后如果还要往北收复奴儿干都司,那真是有得受了。
“报!”探马疾驰而来,在“小李广”面前翻身下马:“营长,身后有东虏千余人马在追赶本司,目前距离本司约三十里上下。”
“咱们的人呢?”
“有一个连偏离了官道,已经找到了。其他连队最远的在三里外,应该很快就会追上来。”参谋上前应道。
“塘马去追铁山营,请示方略。”“小李广”飞快道:“其他人抓紧时间休息,半小时之后准备迎敌。马全都给警卫排,去前面看看哪里能够打个伏击。”现在明军对于等数量的东虏已经完全没有畏惧感了,只要占据地利,哪怕半数于敌也敢打一打。
探马换了马匹,继续向铁山营追去。在这种积雪的环境下跑马固然比跑步轻松,但由衷要提心吊胆,生怕马腿受伤。这还是军中用了蒙古马的情况下,若是用不会探蹄的中原马,恐怕损失更大。
王勤才得了塘马通报,下令停止前进,原地休整,自己拉了训导官铺开地图,寻找附近眼熟的山头判断位置。
“咱们距离太子河还有……”训导官在心中算了算,道:“还有三十里左右。”
“速度慢得太多了。”王勤才皱眉道:“咱们已经出发了八个时辰,才跑了一百七十里?”
训导官知道像是他们这种战斗经验不丰富的人,对于拖慢行军速度有不可磨灭的功劳,但仍旧道:“这种环境下能跑出这个结果还待怎地?有几个战士脸都冻伤了,不还在跑么?而且你按照地图距离算,当然是少的。”
王勤才没再说,只是道:“咱们不管“小李广”,直扑辽阳城。”他叫过那塘马:“让你们把总便宜行事。能跑得动就追上来,跑不动就打个伏击。保持联络。”
塘马应声而去。
训导官道:“不等“小李广”就攻城?”
“从这到太子河不过三十余里,过河之后八里就是辽阳城,满打满算五十里,一个时辰怎么都能到了吧?”王勤才道:“东虏就算骑马都追不上咱们。”
“你以为到了辽阳逛城门似的就进去了?”训导官皱眉道:“那是东虏的东京!”
“看看呗,我也没打算强攻。”王勤才手指在地图上点了点,道:“这儿,是东虏的祖坟吧?挖他祖坟。”
“有意思么?”
“有,逼城中守军出来跟我决战。”
“如果城中守军不出来呢?”
“那说明守军胆气已经丧了,晚上咱们就去偷城。各门放火,强攻一处,打不下来也吓死他们。”王勤才仿佛早就将一应计划放在了胸中,颇有把握道。
“你这个计划想了多久?”训导官道:“有数据支持么?”
“你问的时候刚想的,至于数据……”王勤才拖长了音:“这不是参谋们的事么?说起来这本来是论述题,我现在给你连方案都做好了,你只要找参谋们做可行与否的判断题就行了,是不是跟着我轻松许多?”
训导官脸上铁青,也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奔袭跑出来,解下腰间水囊,大大喝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