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瑾也瞧见了她左手手腕磨破了一层皮,但并不严重,只是戚婵的脸这么白,不像是只有这个问题,他目光锐利地盯着她问:“还有哪处不适?”
戚婵低头再看了看自己,认真道:“好像没有了。”
李玄瑾蹙了蹙眉,他绕着戚婵打量了一圈,的确也没看见什么伤,也没血迹,他拧着眉道:“先回去吧。”
戚婵嗯了一声,跟着他往前走。
只是她走了几步后,李玄瑾忽然叫住她。
“嗯?”
“把左腿裤子掀起来我看看。”夜色下,树影幢幢,颇为可怖,但是此时李玄瑾的眉眼要比这树影来得更加可怖。
戚婵狐疑,好像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吩咐。
“坐下,掀起来。”李玄瑾冷冷着她,命令道。
戚婵沉默了片刻,似是不想多生事端,最后乖乖坐下,先伸手撩起裙摆,然后掀起裤腿,裤腿掀到脚腕两寸之上,戚婵看着那个咬痕,神情难得怔了一怔。
李玄瑾起初态度不好的时候,语气是厌恶的,是高冷的,说话时就像是极寒之地落下的千年冰块。可此时他看着戚婵茫然的神色,他声音里带了几分笑,几分扭曲可怖的笑,在这风声纱纱的月夜里,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戚婵,你真是厉害,被蛇咬了你竟都一无所察。”
第42章 喜欢(一) 戚婵垂着眸,……
戚婵垂着眸, 盯着那个咬痕,神色淡漠,仿佛并不放在心上, “我方才并未觉得不舒服。”
李玄瑾两手捏紧伤口,将泛乌蛇咬伤伤口的乌血逼出来, 等再也逼不出来的时候,他弯下腰, 含住伤口, 戚婵身体微微一颤, 她侧过眸看着眼前的几根青草。
李玄瑾将嘴里的血吐出来,见咬痕彻底变红, 他擦了擦唇角, 冷嗤一声,“是啊,若是命都没了,你怕是才会觉得不舒服。”话落,又将里衣撕下一个布条来, 缠住戚婵的脚腕,虽然这伤不是剧毒的蛇咬的,但这个蛇也是有毒的,两日内若是不加处理,也会一命呜呼。
思及此,他脸色越发不善,想起戚婵刚刚看到这个咬伤时的怔愣, 她应该的确不知道被蛇咬了,但她竟然被蛇咬了都不知道,可想而知她走神到了何种地步。
李玄瑾语气阴沉, “戚婵,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戚婵闻言,目光挪到李玄瑾身上,半晌后,她才轻声道:“抱歉,是我大意了。”
李玄瑾起身,看了她两眼,平复好情绪后说:“戚二姑娘,为人子女,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应该好好照顾自己才是。”
戚婵轻轻嗯了声,“我知道的。”
她接话接的平铺直叙,没带什么感情,李玄瑾声音越发冰冷:“我看你不知道!”
戚婵看了他眼,又低下头,“那就不知道吧。”
“你……”李玄瑾登时有些语塞,须臾,他垂眸望着坐在草地上,因为衣服头发有些凌乱,显得楚楚可怜的戚婵,眸色幽暗,“戚婵,你别以为你用苦肉计能打动我,这对我没用的。”
戚婵神情淡淡:“嗯,我知道了。”
“你……”李玄瑾看着神情淡然,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戚婵,感觉一拳像打在了棉花上。
这个时候,戚婵从地上站起来,她往前走两步,似注意到什么,回头看着他问,“不回去吗?”
李玄瑾深吸了口气说,“回去。”
说完,他一吹口哨,吃草的黑风得到指示,三两下跑到李玄瑾的跟前,李玄瑾扭头看着戚婵说;“上马。”
戚婵嗯了一声,走到黑风旁,李玄瑾看着她右手搭在马鞍上,胸口忽然泛起一阵疼来,他想克制住痛意,但这次比以往还要不舒服,他侧过身,按住胸口,眉心紧紧地拧起。
戚婵余光好像扫到了他,她一怔,“你怎么了?”
李玄瑾尽可能地平稳呼吸,并没有回答戚婵。
戚婵眉心稍拧,绕到他跟前来,一晚上都没有太大波动的情绪此刻有了明显起伏,她声音微急,“你怎么了?”
那股不适慢慢压下去,李玄瑾直起腰摆了摆手,“无事。”
话说完,戚婵眼睛里那股急切担忧落下,淡淡地嗯了一声。
李玄瑾眼睫微颤,他抬头看着戚婵,戚婵转过身,翻身上了马,又坐在马背上看着他,李玄瑾走过去,也上了马,他坐在戚婵的背后,从她的腰肢伸出手,握紧马缰。
不小心碰到她手臂时,她身体没有任何反应,李玄瑾薄唇微抿,驾马走出了山林。
小半个时辰后,李玄瑾抵达山外,便瞧见明卉一行人匆匆过来。
“阿婵,你去哪儿了?”明卉看到马背上的戚婵,神色一喜。
李玄瑾拉住马缰,先翻身下马,戚婵也下了马,刚下马,明卉和戚莹就走了过来,将她围住。
现在天空已泛起了鱼肚白,不过终于找到了人,也不算白忙这几个时辰,李玄瑾安排禁卫们回去休息,他自己也回了帐篷。
他洗了洗手,这个时候,身旁响起清风唉声叹气的声音。
“你干什么?”李玄瑾拿帕子擦了擦手。
清风再叹口气,“属下是担心戚二姑娘。”
李玄瑾眼神定在手心,片刻后,他嗓音沉沉地问:“你担心她什么?”
“我担心戚二姑娘从情伤里走不出来。”
李玄瑾抬头扫他眼,眼神漆黑。清风立马给了他自己一个巴掌,“属下多言了。”说完,他就立刻弯着腰退了出去。
清风走后,李玄瑾僵在原地,半晌后,他才脱了鞋躺在茶茶床上,营帐里的床榻很是简陋,不过几根木板拼接而成。但李玄瑾睡过比这还要粗糙很多的地方,往常也并不觉得很不舒服,今日却觉得着床板膈得他全身都疼,从天灵感一直到脚踝。他闭眼睛强迫自己睡觉,但不一会儿,他就又睁开了眼。
如是数次,他终于忍着全身的不舒服迷迷糊糊地睡去。
他好像看见了一个牵着马走在山林里的紫衣女郎,她眉宇有股忧愁,心不在焉。山林寂静,四周荒无人烟,只有风吹时响起的淅索声。他担心她,便不由自主屏住呼吸,跟在她的身后。
戚婵面无表情地往前走着,他看到前面有个猎户挖的陷阱,叫了声小心,但她似乎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并没有听到。他疾步上前,意图抓住她,手碰到她的袖子,穿了过去。
他微愣,这时她已经走到了陷阱边缘,他瞳孔一缩,急声叫她,她依旧无知无觉,直接抬脚迈了进去。
人落在陷阱里发出沉闷的响声,他走过去,陷阱底下有各种尖刺,三根尖刺戳穿她的身体,鲜红从她的身体里蔓出来。
李玄瑾猛地睁开眼,及至瞧见帐篷蓬顶,才发现这只是个梦。
只是个梦而已。
他翻身起来,擦拭掉满身的冷汗,略作洗漱,便出了营帐,清点禁卫,组织巡逻。巡逻完又进山狩猎,一刻不停地忙到深夜,他身体感觉到疲惫,才回到营帐休息。
天一亮,他便睁开眼,进山狩猎,从山林回来,又准备巡逻,只是刚走到他的帐篷附近,便看见个熟悉的婢女。
杏棠手里拿着个长条的檀木盒子,看见他后,行了行礼说:“五殿下,前日你救了我家姑娘,我家姑娘准备了些谢礼。”
李玄瑾沉默片刻,示意清风接过那个盒子,又道:“多谢戚二姑娘。”
说完话他便抬脚往前,走了两步,背后响起杏棠急促的声音,“殿下,奴婢能和你多说几句话吗?”
李玄瑾脚步一定,沉默片刻后,吩咐道:“跟我进来。”
李玄瑾走进了帐篷,他回过头,望着戚婵的婢女。
杏棠四周看了看,正是白日,李玄瑾附近的帐篷的人都没在,她看着他问道:“殿下真的一点也不喜欢我家姑娘吗?”
李玄瑾顿了顿,问:“你是说这个?”
杏棠咬了咬牙,似给自己鼓了把气,然后说道:“五殿下,我家姑娘很喜欢你,以前你在边关听到你的赫赫战功就仰慕你,那日你回京,姑娘在楼上看你,当夜她就偷偷画了你的画像,有时候和你多说几句话,虽然她面上没表现出来,但是我了解她,一和你靠近,她就很欢喜。”
“我并不喜欢她。”李玄瑾急促地打断杏棠的话。
杏棠定定地看他片刻,语气复杂,“姑娘今日御前失仪了。”
李玄瑾微愣,目光锐利地射向杏棠。
杏棠说:“今儿姑娘和明卉公主散步,恰好碰到了陛下,姑娘一直魂不守舍,陛下问话时,对答一直失误。”她看着李玄瑾,“陛下倒没怎么说姑娘,但是刚才侯爷过去,骂了姑娘一顿。”
“侯爷一开始并不宠爱姑娘,姑娘小心经营,侯爷才对她有了几分疼爱。”
杏坛声音越发低落,还带着担忧,“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奴婢是觉得姑娘如今了无生趣。”她带着几分恳求望着李玄瑾。
李玄瑾五指紧握成拳,嗓音深沉冰冷,他转过身道:“若是每个喜欢我的女郎都为我生为我死,岂不是我要对许多人负责。”
杏棠一懵,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她垂下头说:“奴婢多言了,奴婢告退。”说完话,杏棠就快步退出了营帐。
杏棠走后,帐篷里的气氛有片刻岑冷,李玄瑾沉着脸打开床上的包袱,取出一件黑衣,把今日这件因为打猎不小心弄脏的衣裳脱下,换上干净衣裳。
他拿着长剑走出营帐,掀起帐门时,守在门口的清风愣愣地瞧了他眼,李玄瑾顺着他目光看过去,这件衣服的衣摆处有大片脏污,还是他今日弄脏的那件。
围场的巡逻主要是看附近里外有没有可疑之人,或者心怀不轨之人。李玄瑾沿着帐篷附近走了一圈,然后往外围走去。大概过了大半个时辰后,他走到那日撞见戚婵射灰兔的地方,他闭了闭眼,看着那块空空如也的草地问清风,忽然开了口,“戚婵在哪儿?”
清风一时没反应过来李玄瑾的命令,他啊了一声。
“我要见她。”李玄瑾说完这句话,卡在心里的巨石登时落下,那股萦绕在心头的复杂滋味更加浓郁,他侧眸盯着清风,一字一词地道,“我现在要见她。”
“属下现在就去安排。”清风道。
清风很快就知道了戚婵在哪儿,她没在帐篷里,带着婢女去围场边缘的湖边了。
那处河很安静,几乎已经到了围场的外围,平日里也极少有人走动,河边草木便极其茂盛,茂盛得有些荒凉颓败。
隔着数十米的距离,李玄凝着那个立在河边的紫色背影,她此时站在一颗槐树前,目光淡淡地望着远方,视线并没有焦点。景色寂败,她有一张漂亮生动的脸可此时她却像是这幅景色里最衰败的点。
李玄瑾呼吸艰难几分,步子下意识放慢。
杏棠先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她侧过头来,愣了愣,“五殿下。”
这声音惊动了前方的人,她微微偏过头,朝他看来,但她琥珀色的眸子看见他时并没有波动,就好像看着一个不太重要的人。
李玄瑾看着戚婵,半晌后,他缓步过去。
戚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及至两人只剩一步之遥,李玄瑾垂下眼,看着戚婵,神色复杂。戚婵目光也凝着他,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来,她嘴唇轻轻地动了动,“五殿……”
话没说完,就被李玄瑾低声打断了,他说,“戚婵,我承认我是喜欢你。”
他声音低沉磁性,带着无奈和克制,也带着迫不及待想从胸膛而出的情绪。
戚婵愕然地抬起头。
李玄瑾看着她,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她的脸,但就在距离她面颊只有半指甲盖的距离时,他收回了手,攥紧拳头背在身后,“但光有喜欢是不够的。”
他低头看着她,语气带了些卑微和恳求,“戚婵,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戚婵杏眸泛起了一阵水光,她仰头看着他,半晌之后嘴唇轻轻蠕动,但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答应我,好不好?”他再次问。
戚婵心里真有些忧伤,或许有些东西就是她拼尽全力都得不到的,比如眼前的男人。
心里想着,戚婵眼里水雾越来越浓,她擦了擦眼睛,对着他挤出一个笑来,“好。”
李玄瑾觉得他心里的石头应该落下去了,但听到她说好,一股复杂的情绪席卷全身,他觉得他出口的话都带了分苦涩,他看了看她一眼,声音很温和,“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