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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18文学 > 综合其它 > 世界一级艺术狂徒 > 分卷(59)
  连生熠便继续说:我在网上听到的《春望》,是一首二胡与交响乐的协奏。但是我想,杜甫的诗句,肯定更适合二胡和古琴,毕竟,这是我们中国的诗。钟老师您会就太好了。
  钟应听的是杜甫的国破山河在,想的却是连君安在维也纳奏响的那首即兴曲。
  他第一次听那首曲子,就能感受到创作者悲伤的灵魂。
  正如他在舞台上重弹钢琴作出的猜测,创作即兴曲的人,该是一位年轻、稚嫩、坚强的姑娘。
  如今,这位小姑娘走在他的身边,满脸笑意,声音甜甜的朗诵着: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全然无法领会晚年杜甫如何国破家亡、身世飘零。
  她还仰着头,好奇的问钟应,钟老师,您会用古琴,弹奏出小鸟的鸣叫吗?
  连生熠眼神期待,问题充满了小孩子的妄想。
  钟应收起一腔困惑感慨,迟疑片刻回答道:我弹不出鸟鸣,但能弹奏出杜甫。
  无论是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还是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他都能准确的表述。
  可他不能理解,熠熠为什么会喜欢杜甫的《春望》,又怎么能创作出即兴曲那么深邃、伤感却又暗含希望的乐曲
  好,我和钟老师弹杜甫!
  熠熠一声欢呼,打开了音乐房的门。
  灯光随之明亮辉煌,一间占地宽广,存放了无数乐器的音乐房展现在钟应面前。
  木制竖纹的背景墙,常常出现在熠熠的视频里。
  昂贵的三角钢琴,静静矗立在中央。
  靠墙的位置,整齐慎重的摆放着琵琶、扬琴、小提琴、大提琴,那把柏辉声送来的二胡,在里面沉默又普通。
  钟应视线一扫,忽然懂了连生熠那句董姐姐能看到我。音乐房安装着监控,运作的红灯常亮,明显后面有人会默默保护这位走进音乐房的小女孩。
  连生熠关上音乐房的门,走到了摆放乐器的架子旁,取下了小心摆放的葵纹琴首二胡。
  她抱着那把珍贵的二胡,走到钟应面前。
  钟老师,这就是柏老师送给我的二胡。他说,这把二胡属于我,就该取一个名字。
  连生熠宛如介绍一位珍视的朋友,介绍着那把钟应熟悉的二胡。
  你看,上面刻着的是葵纹。哥哥说,这是历史非常悠久的花纹,它像葵花一样灿烂,永远向着太阳。
  所以我叫它朝露。
  连生熠眼睛澄澈,认真的吟诵道: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它和朝露一样漂亮,会发出太阳一般温暖的声音。
  很少有人用温暖形容二胡的声音。
  钟应却见熠熠坐在音乐房的凳子上,拉开了弓弦,奏响了钟应熟悉的旋律。
  那是汉乐府的《长歌行》,明明是感慨生命短暂的诗词,在冯元庆重谱的二胡曲里,透着悠扬动听的旋律。
  让人忘记了悲伤,反而感受到美好暖春的阳光,懂得如何珍惜光阴努力前行。
  看起来,方兰完全把冯派二胡的一切教给了熠熠。
  柏辉声还坚定的认可了这位徒弟,让她给二胡取了漂亮的名字。
  连生熠奏响的《长歌行》,带着钟应熟悉的温暖。
  由冯元庆亲手记录下的冬季暖阳,一点一点在小姑娘的演奏里复苏。
  哪怕朝露易逝,也能留下温暖的辉光,秋来叶落,留下的是对土壤的滋养,百川东去,终点便是奔腾大海。
  一幅幅汉乐府歌颂的悲情景象,得到了美好结局的注释。
  不知怎么的。
  连生熠明明是笑着奏响它的,钟应仍听出了几分落寞。
  仿佛她抑扬顿挫的音调,带出了藏在心底的叹息。
  又或者,仅仅是钟应因为即兴曲产生了幻觉,将悲伤的心境投影到了灿烂的小女孩身上。
  一首短短的《长歌行》结束,熠熠笑着递出了二胡。
  她非常宝贝这把乐器。
  隔着几步,钟应都能见到它崭新的琴身与银弦,丝毫不像一把历经了两代传承的木制乐器。
  它状态很好。
  钟应听完一曲乐曲,可以肯定这把朝露的状态。
  他伸手接过,掌心的触感,正如他初次在柏辉声手上见到它时的细腻。
  黑檀木色沉郁厚重,琴弦银银发光,连容易虫蛀发毛的琴弓都透着淡淡松香味。
  看得出熠熠不仅经常演奏,而且会定期送去进行专业细致的保养。
  你经常保养它?钟应问道。
  嗯。
  连生熠笑着点头,仿佛接受老师检查的好学生,柏老师教过我怎么保养二胡,方老师怕我忘记,也经常说,所以我一直记着。
  方老师说,乐器就是我们的生命。我要像爱护自己一样,爱护它。
  她垂下视线,看着钟应手中的二胡,一一说道:
  挂弓、放琴不能太随意,以免伤到弓毛。
  每次演奏之后,一定要用干燥绒布擦干净二胡上沾染的松香沫。
  平时松香不能上太多,更不能太少,不然影响琴弓的寿命。
  要时常注意千斤的松紧、间距,以免琴弦绷断千斤线。
  熠熠记得清清楚楚,还指了指音乐房入口处的一长排控制按钮。
  乐器怕虫蛀、怕潮湿、怕干燥,所以音乐房都专门做过恒温驱虫,这里是最适合存放它们的地方。
  小女孩的神情认真,不像是单纯复述着老师话。
  而是在努力向钟应证明,自己是合格的乐器使用者。
  而且,我还会叫哥哥,帮我请专业的二胡修理师,看看它的情况。
  熠熠的漆黑眼睛纯粹澄澈,语气郑重,这是柏老师送给我的二胡,我不能让它毁在我的手上,也不会让它成为装饰品。
  钟应拿到二胡的时候,就知道她所说的正是她所做的。
  她将二胡保护得很好,而且琴皮琴弓的状态,焕然如新,一看就知道熠熠天天都有拉开弓弦,奏响音乐。
  钟应来到这里之前的所有顾虑,都在见到熠熠之后,烟消云散。
  她确实拥有许多乐器,但是这些乐器,并没有成为可有可无的玩具。
  我以为,你会那么多乐器,就不怎么喜欢这把二胡了。
  钟应假作埋怨,开玩笑似的说完,又夸奖道,现在我替方老师见到它了,你那么珍惜它,我们都很开心。
  开心柏老师的二胡,得到了小女孩的小心呵护。
  开心柏老师没有选错继承人,她奏得一手好乐曲。
  钟应心中那一丝丝关于熠熠不出席纪念音乐会的困惑,稍稍减退。
  毕竟,她那么小,那么可爱。
  谁也不愿意她伤心。
  熠熠接回了自己的二胡,视线有些沮丧的说:其实我每天都有拉二胡,每天都有录视频。但是上传视频,要去杂音,要做特效,要嵌字幕。我不会,我得等哥哥给我做。
  小可爱也有小烦恼,她抱怨道:哥哥总是挑三拣四,一会儿要我弹过钢琴才帮忙,一会儿要我拉一遍小提琴才帮忙,然后还不给我传二胡的视频,才让你们觉得我不怎么喜欢二胡。
  她的苦恼,将一切原因归结于自己视频主页上纷乱杂芜的更新。
  连生熠仰头看钟应,央求道:钟老师待会把我的二胡录像都带给方老师吧,这样她听完,就知道我没有偷懒了。
  钟应无法拒绝小女孩的请求。
  他答应了下来,甚至说道:我可以帮你看看,怎么做视频特效。顺便把你想上传的视频,都传上去。
  他印象中的视频上传,远没有熠熠描述的那么麻烦。
  不过是打开编辑器,随便加入字幕,消除杂音罢了,什么特效都是一键添加,傻瓜式操作,特别容易。
  连生熠一听,兴高采烈的欢呼道:太好了,我要把这几周的视频,都上传上去!
  师生两人不务正业,走进音乐房做的不是合奏乐器,而是打开电脑弄视频。
  熠熠不愧是经常上传视频的创作者,开机、开软件一气呵成。
  她眼神期待的说:钟老师,我的录像都在这个文件里,你打开剪辑,我跟你说从哪里开始、哪里结束,加什么特效。
  钟应坐到她让出的位子,信心满满。
  然而,真正端详起熠熠打开的视频剪辑编辑软件,才发现一切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因为,这台电脑安装的软件,复杂又专业。
  满屏幕英语的控制键,虽然不影响他的阅读,但是影响了他的理解。
  他按照一般软件的操作,打开了熠熠的录像。
  可视频清晰展现在屏幕上,接下来的任何操作,他都无法继续。
  要么是点击上面菜单功能,看不出具体作用。
  要么是弹出窗口,告诉他没有进行什么什么操作之前,不能进行该项功能。
  句子他都懂,但他完全无法理解这些提示的意思,更不能按照提示继续操作。
  连生熠保持安静,坐在一旁瞪大眼睛。
  钟应折戟成沙十几分钟,终于选择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这款软件太专业了,可能是连先生习惯用的,比较复杂。
  他看向熠熠,征求意见,我们安装一个更简单的软件吧,也许特效和去杂音没有这款软件完美,但是你学会了使用,就能上传更多的视频。
  可惜,这个建议没有得到熠熠的欢呼。
  她视线犹豫,小声的提醒钟应,这台电脑没法安装其他软件。
  钟应疑惑看她。
  熠熠又补充说道:而且有些网站也打不开,视频都是哥哥处理好之后,发给妈妈。妈妈帮我上传的。
  小女孩直白的两句话,钟应突然意识到什么。
  他收起软件,点开桌面的浏览器,输入了常用的搜索引擎,却只看到加载loading,最后提示无法链接。
  这样的情况,立刻让他猜测了许多为什么。
  为什么熠熠天天都在录视频,上传到主页的频率,却是一两周一次。
  为什么熠熠喜欢奏响二胡,她的主页依然在维持着钢琴、小提琴和其他乐器微妙的平衡。
  因为,她的哥哥或者妈妈,不希望她获得更多的关注。
  一个经常上传二胡或者别的乐器的小女孩,但凡在专一乐器上展现出独特天赋,就会像方兰、柏辉声发现她时那样,迅速的崭露头角。
  钟应心思百转的猜测,最终回到了连君安的那首即兴曲。
  孤独、悲伤、强颜欢笑。
  透过斑驳树叶缝隙,偷偷仰望天空与阳光的卑微渴望,着实令他心疼。
  他犹豫着要不要问出声,却见到连生熠离开了凳子,走向了音乐房的另一边。
  电脑一点也不好玩,还是等哥哥回来给我做视频吧。
  连生熠的话,显然已经习惯了这台并没有网络作用的电脑。
  可她仍是笑着,声音雀跃又快乐的邀请钟应。
  钟老师,你弹古琴,我拿二胡,我们合奏《春望》好不好?
  第53章
  音乐房安静回荡着古琴的泠泠弦声。
  连生熠拥有的乐器种类, 远远超过了她擅长的类型,音乐房旁边的小小乐器房,还闲置着古琴、贝斯、吉他。
  几乎囊括了所有弦乐器, 寄托着一位素未谋面的母亲, 对孩子的溺爱。
  因为熠熠说, 这些都是妈妈工作回家,给她带的礼物。
  并且希望, 连生熠可以学会它们。
  但我学不好古琴。
  连生熠专注的看钟应调弦, 我觉得它太难了。
  钟应调整着这张久未使用的桐木琴, 笑着问:你是小天才,怎么会觉得难?
  因为它和其他弦乐器完全不一样。
  小女孩的眼睛满是困惑,没法完美的表达感受, 我弹奏它的时候,觉得非常悲伤、非常痛苦,手指划过琴弦,就会不由自主的去想伤心的事情。但是
  连生熠声音顿时扬起来,我不伤心呀。可我弹奏它,就想掉眼泪。
  钟应听着她直白的讲述着古琴带来的痛苦,却沉默的勾了勾弦。
  铮铮琴弦,利落铿锵。
  古往今来, 琴抒其志,琴奏其心,弹奏的人处于什么状态, 指尖的琴弦就会发出什么样的声音。
  伤心的不是弹奏古琴的连生熠, 而是她压抑的灵魂, 在借着琴弦低声啜泣。
  然而, 钟应浅淡笑了笑, 为连生熠找到了最好的借口。
  也许是这张琴的弦音太低沉了。
  他修长手指抚抹剔挑,按弦奏出一段凝重悲痛的旋律,所以,它正适合杜甫晚年的诗句。
  话语间,流畅低沉的琴弦,回荡在隔音良好的音乐房。
  连生熠那一丝丝的困惑,随着钟应的琴声,变成了一句句诗词。
  国破山河在,物是人非事事休。
  她期待的《春望》,正该是古琴深沉、哀婉的调子,也该是钟应缓挑琴弦、急勾中指的姿势。
  连生熠神色惊喜,伸手拿起了朝露。
  无须钟应停下等待,更不需要喊出1、2、3的节奏,她立刻就能接上旋律,为这曲《春望》送入草木春深的伴奏。
  钟应弹奏着《春望》,依然能清晰听出连生熠的弦音。
  远比隔着网络的视频更为纯粹果断,声音颤颤,宛如一位历经苦难的老人,手抚残垣断壁,潸然泪下。
  这是一首哀乐哀曲,古琴与二胡两种能作伤怀悲戚之音的乐器撞在一起,便是无法抵抗的风浪。
  春雨如丝,却浇透故人心。
  《春望》虽短,但道尽凄苦意。
  钟应听得二胡的弦愈发虚弱,正像杜甫说自己满头白发颤颤巍巍似的,站立不住。
  他心中感慨连生熠对情绪的掌控,却听见那弓毛,克制着痛苦般刮过银弦,远远超过了一首乐曲承载的凄厉。
  钟应猛然停手,抬头就见连生熠皱着眉,结束了最后一段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