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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耐心地重复:你累了,先休息。
  休息?
  在这充满了冥王的气息的大床上?
  纳西索斯感觉自己不可能睡着。
  他逼视哈迪斯,问:那你呢?
  哈迪斯告诉他:我在这里看着你。
  纳西索斯想了想那个场面,真的怪吓人的:你是事务繁忙的冥王,不必为了我耽误处理公务的时间。他试图说服他,让他赶紧离开。
  哈迪斯摇了摇头。
  今天不一样。
  他认真与纳西索斯对视,告诉他:今天是我们结成伴侣的日子,等你休息够了,我们就做夫妻该做的事情。
  这是纳西索斯和他接触以来,听他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也是他最不想听见的一句话。
  他大声强调:你知道我并不想和你做夫妻!
  不巧,哈迪斯也很不喜欢他说的这句话。他皱起眉毛,告诉他:你是我抢来的,我的伴侣。他抢到的,就该是他的所有物。他的冥后应该乖一点,这样吵吵闹闹并不是很好。
  纳西索斯抗拒他:你是抢了我,可是我不愿意!
  他努力推他,用上了最大的力气,然而哈迪斯的胸膛就像磐石一样,他根本推不动。
  哈迪斯眯起眼睛:如果你不想休息,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
  纳西索斯奋力抵抗,挣扎得额发都被汗湿了。他气喘吁吁,躺在深黑色的大床上,像可怜无辜的,卧在祭坛上的羊羔。他不知道他现在的样子有多惹人怜爱,翕动的唇瓣好像等待采撷的鲜花。
  一股金色的力量在哈迪斯的心怀里激起浪花,他低头,吻向纳西索斯的嘴唇。
  啪!
  纳西索斯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
  哈迪斯顿住,像石化一般。
  寝殿里只有一颗明珠,散发着并不明亮的光。幽暗的环境好像慢慢在变冷,沉默不语的男神让纳西索斯难得感到了一丝不安,他蹬一脚凌乱的被子,绷紧的脚趾都是防备的姿态。
  他刚刚招呼在哈迪斯脸上的手正发烫,手掌已经麻木。他用了极大的力气,手指都脱力似的抖。沉默不语的冥王给了他极大的压迫感,在无尽的沉默中,他反而鼓起勇气,怒目瞪他。
  哈迪斯深深看他,眼里像凝了墨色的夜,看不出一点情绪。
  纳西索斯必须承认,他其实是怕的。
  实力差距太大,他怕他。
  忽然,哈迪斯抬起了手。
  纳西索斯下意识要反抗,反抗暴怒的冥王。
  冥王的手指碰触到了他的头发,他的手指有点凉,凉得他一个颤栗。然而纳西索斯以为的惩戒并没有来到,相反,哈迪斯的手指笨拙地梳进了他柔软的发丝里,他倾身,态度认真而专注,把他因为挣扎而散乱的头发重新扎了起来。
  像他从前看宙斯对他的情人做的一样。
  他说:我很抱歉。
  纳西索斯睁大眼睛,没想到骄傲的冥王哈迪斯竟然会道歉。
  哈迪斯感觉有些头疼,今天他做的很多事情确实出人意料,就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他收回手,目光依旧锁定在纳西索斯的身上,认真地告诉他:我不会放你走,你是我抢来的。
  他似乎特别执着于自己的战利品,尽管纳西索斯对他而言,得来得很容易。
  纳西索斯绷紧了脸,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这时,他听见哈迪斯的声音,依旧低沉,响在他的头顶:但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强迫你。
  我给你时间。
  他说。
  他愿意给他时间,让他适应。
  他必须是他的冥后,这一点不会更改。
  第4章 逃跑
  危机解除,放下戒备的纳西索斯瞬间被困倦的睡眠侵占,他发间还汗湿着,微微张开因为挣扎而变得殷红的嘴唇,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哈迪斯说:你休息吧。
  那你呢?
  重复的相似的对话。
  哈迪斯已经明白,这句询问的背后掩藏着纳西索斯对他的戒备。
  他说:我去办公厅。
  新婚的日子,冥王陛下仍旧不忘办公。纳西索斯却没有生出不被重视的情绪,反而松了一口气。
  您事务繁忙,我这边您不用操心。他马上换了称呼。
  哈迪斯发现,如果他得以如愿,说话也会客气一点。不过伴侣之间,客气本来就不是必须的,反而会使两人距离拉远。
  他没有多说,只是微微颔首。
  足音渐远,黑袍的哈迪斯消失在寝殿门外。纳西索斯只觉得浑身的尖刺都在此刻被拆下来,他变成了一只软乎乎的刺猬,懒懒地坐在床上,不想动弹。
  终于走了。
  不过半天的时间,纳西索斯已经经历了几百年的神生里从没有过的精彩,让他觉得承受不来。
  冥王竟然会抢他做冥后,换做事情没发生前,无论谁这样跟他说,一定会被他骂回去。那简直是被梦魇住了脑子,一个智力正常的人都说不出这种话!
  但现在一切都已经发生,这不是梦,他现在就坐在冥王哈迪斯的床上,呼吸间都是黑袍男神那清清冷冷的味道。
  不,或许以后还会更过分。像哈迪斯今天想对他做的那样他会让他的身上沾满他的味道。
  纳西索斯只是想想,就觉得满心抗拒。他没有把哈迪斯的承诺当真,作为冥界的主宰,他确实应该说话算话,但他是狡诈的克洛诺斯的儿子,他是把握着他的命运的神。他就算反悔,他又能怎样?
  想到这里,纳西索斯悚然一惊。
  不行他不能接受这样的命运!
  纳西索斯挺直背脊,那一刻,他感觉疲惫已经被意志力驱赶得一干二净,他没有时间休息,他要趁着现在,离开冥界!
  纳西索斯对冥王神殿并不熟悉,但在被哈迪斯领到寝殿时,他有留意宫殿的路线。他要是从寝殿大门出去,必然会经过正殿。冥王的办公厅就在正殿的旁边。
  不行,不能走门!
  纳西索斯环视寝殿一周,目光落在了黑洞洞的窗户上。那窗户偏高,只起到一个透气的作用。在冥界,从来没有阳光的涉足之地,开了窗户也看不到阳光。
  纳西索斯并不在乎窗户的高低,在他看来,那已经不再是一扇窗户,而是他逃离冥界的最佳途径。
  他动作灵敏地从床上跳下来,轻手轻脚地走向那窗户,踮起脚,探头往外看。
  窗外,真理平原的阴雾正吞吐着。
  太好了!
  纳西索斯眼睛一亮,他好像已经能够看到自己重回恩纳,在树木茂密的森林里自由自在地狩猎的场景。他已经不想再等待,正要付诸行动,突然听到一阵翅膀扇动的声音。
  纳西索斯顿了顿,停下动作,他竖起耳朵去听,然而飞鸟的声音已经远去。
  应该只是一只途经这里的飞鸟
  纳西索斯不敢心存侥幸,但是他想,如果已经惊动了哈迪斯,他更要快。只有抢在哈迪斯的前面,才有机会离开。
  他可是来自恩纳的纳西索斯,他不会装模作样,迎合冥王。他不会用巧言麻痹那个劫掠者,他不愿意,就是不愿意。只要给他机会,他就会逃!
  没时间再犹豫,纳西索斯搬来凳子,借着凳子让自己踩高,攀过窗户,毫不犹豫地往下一跳。
  呼呼的风响在耳畔,纳西索斯感觉自己在下坠,下坠风里都是自由的气息。
  咚一声,他砸进了冥王哈迪斯的怀抱。
  唔。纳西索斯吃痛,发出一声闷哼。
  身体重新落回地面,哈迪斯把他放下,后撤一步,伸手抬起他的下巴,仔细打量他。
  在如此阴森晦暗的冥界,皮肤白皙的纳西索斯好像会发光。他的眼眸里蒙上了一层受痛的水雾,鼻头更是红彤彤的,像土壤丰饶的雅典刚采下的新鲜的莓果。
  痛么?
  哈迪斯问。
  纳西索斯的回答是不甘示弱的眼神。
  只可惜他的眼眸湿润润的,直视哈迪斯的时候,看不出挑衅,反而像在撒娇。
  哈迪斯不为所动,只是深深注视他:不想受痛,就乖一点。
  纳西索斯可从来不是个乖巧的性格,他反唇相讥:冥王陛下喜欢乖一点的,怎么眼光不好,抢了我呢!
  他挣开哈迪斯的手,哈迪斯也不生气。现在不乖也没关系,如果他的伴侣是只野猫,他总能把他养熟。
  哈迪斯没有再交谈的意思,在他看来,所有无益于解决问题的对话,都可以不用进行。今天他已经为纳西索斯破例太多,现在也无意再多费唇舌。
  黑袍的男神保持住沉默,往神殿的方向走去。他甚至没有叫上纳西索斯,因为不想继续没必要的争辩。但他知道,纳西索斯会跟上来。因为现在的他,逃不掉。
  纳西索斯看着哈迪斯的背影愣了愣,也明白了他的想法。他又气又急,但又无可奈何。确实,已经被抓到了,现在在他的眼皮底下逃跑,怎么可能跑掉呢?他只能憋着一肚子懊丧,跟着哈迪斯往里走。
  哈迪斯直接去了办公厅,纳西索斯也不理他,凭着记忆往寝殿的方向走。今天是不可能跑了,那就养足精神,明天才有力气侦查情况。
  几次头脑发热的反抗失败,让纳西索斯深深认识到,他还需要一个更周全的逃跑计划,像现在这样由着性子来,是不可能达成他的目的的。
  纳西索斯回到寝殿,把自己摔在哈迪斯柔软的床上,又扯过巧手的女神编织的丝被,把自己埋在了被子里。
  他很累了。
  逃跑失败加剧了他的疲惫。
  他确实要睡一觉了
  忽然,足音接近。
  纳西索斯从被子中探出脑袋,看见哈迪斯冷着张脸,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警惕地望他:怎么,一向说话算话的冥王陛下现在就准备践毁承诺了?
  哈迪斯沉默着,他不清楚自己在伴侣的心里到底是什么样子,他看起来像是一个出尔反尔的神么?
  他抿唇,把手里的公文放在床头的案几上。察觉到纳西索斯还在紧紧地盯着他,终于吝惜地开口:你睡,我办公。
  他在床头的木凳上坐下,捧起一本公文,认真批阅起来。
  纳西索斯还不安心,他侧身,把手臂枕在脑袋下,审视着沉默的哈迪斯。
  然而哈迪斯再没有别的动作。
  他看上去确实在专心处理公务,纳西索斯心想,他不可能察觉不到他的注视,却没有分给他一个眼神。
  啊图什么。
  这位做事一板一眼的冥王陛下,可不像是会把公务带进寝殿的神。他应该公私分明,是一个很好的主宰者。
  纳西索斯闭了闭眼睛,觉得这样的评价似乎有些对不起自己。他一个被俘虏的可怜神为什么要夸赞一个劫掠者?真没必要。
  书页翻动,纳西索斯又悄悄睁开了眼睛。哈迪斯似乎没看他,又似乎关注着他。他薄唇轻启,给了他两个字:睡觉。
  被人这么守着,他怎么睡得着?!
  纳西索斯瞪视他,发现昏暗的灯光下,冥王眯起了狭长的眼睛。寝殿的明珠光芒太微弱,根本不足以支持他完成工作。
  哈,真是自找的!
  纳西索斯如是评价。
  一份公文处理完,哈迪斯没有停歇,又拿起另一份公文。他垂首,凝眸,手中的羽毛笔就没有停过。
  纳西索斯鬼使神差地从被子里伸出手,一道神力注入床头柜子上的明珠,明珠瞬间有了更明亮的光彩。
  温柔的光明照进哈迪斯的眼眸里,沉默的冥王没有说话,处理公文的速度却变得更快了。
  纳西索斯又在床上打了个滚,他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自在:冥王陛下,如果您去办公厅,肯定能够更快完成这些公务。哈迪斯没有接受他的建议:就在这里,很好。
  你在这里干什么?纳西索斯纳闷,他从床上坐起,心中躁郁:你是要把三头犬的工作也揽到自己身上么?没有谁喜欢被人盯着睡觉,你在这里我睡不着!
  闻言,哈迪斯终于给了他一个眼神:我让修普诺斯过来。
  修普诺斯是睡□□字。
  纳西索斯没想到哈迪斯还在跟他装傻,他是因为他而睡不着,哪里需要修普诺斯?!只要他走,他就能好好休息!
  纳西索斯不是藏的住话的神,他根本不顾这样的话可能损伤冥王的面子,直接说了出来。
  冥王哈迪斯也不生气,也不离开。他看着纳西索斯,想起刚刚从黑色的被子里伸出的那一截,像白百合一般白皙的手腕,眼神微动。
  我不会走。
  明珠的光芒照耀着,让他冰冷的眼眸有了一点温度。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有神为他点亮光明。
  他说:我守着你。
  这么好的伴侣,他必须好好守候。
  绝对,不让他逃走。
  第5章 交锋
  纳西索斯以为自己不会睡着,毕竟冷酷的冥王坐在床边,虽然没有看他,却一直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让他感到无所适从。但或许是床榻太软,鼻子渐渐习惯了冥王身上的味道,又或者是这一天太过惊心动魄,让他感到难得的疲倦。他很快就奔赴了睡神的怀抱,沉浸在甘美的梦乡。
  哈迪斯没有看他,依旧认真处理着公务。作为冥王,他掌管着瘟疫、死亡、亡灵等一切与不详有关的事务,在每个人类看来,这样的不幸更像是个例,对于冥神来说,却稀疏平常,比每天进食的美味佳肴还要多。
  就这么一直忙到深夜。
  哦不,冥界没有什么日夜之分,更遑论深夜。
  哈迪斯一般都不休息,他是永生不死的神明,睡眠对他来说,更像是消磨时间,并不能使他恢复精力。他捏了捏眉心,缓解双眼的疲劳,然后缓缓将目光移向沉睡的纳西索斯。
  纳西索斯窝在柔软的被子里,睡着的他有着不同于醒着的恬静。他的脸颊是红润的,冥界最甜的冥石榴都长不出那样新鲜的果肉,在他白皙的皮肤上,好像浮着两朵云霞,他的呼吸就像世间最轻柔的风,吹得那两朵红云忽而上,忽而下,好像在哈迪斯的眼前招摇。
  哈迪斯从来没想过,他竟然会看着一个男神,浪费他神生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