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学校附近那家“夜来香不香烧烤”里坐满了高二一班的财神爷,没选外面大排档坐是怕太高调,好在天气已经凉下来,室内也不闷热。
因为是用了晚自习时间出来的,凌钥作为班主任深感责任重大,明令禁止他们喝酒,这让男生们抱怨连连。
“十七八的大小伙子,喝点酒就给我惹事。”凌钥可不把他们的抱怨当回事,并且钦点了带头起哄的祁真坐过来自己一桌。
其他人为了躲避主桌优待立刻安静如鸡,一八几的高壮小伙端着可乐互相举杯,不知谁心术不正还要了两板养乐多。
叶蔓蔓坐的桌上自然都是女生,左边是黎思思右边是井绣,跟她在班里的坐位一样,这就感觉很有些奇妙。
本来今晚的聚餐她是拒绝了的,但很少见地遭到了半个班反对。平时找她问道题都犹犹豫豫的同学们不知是打了什么兴奋剂,赶羊一样簇拥着她一路从学校把她赶进了店里。
她真的是……
“让我们先来敬凌仙女一杯!”临桌的林珑举起可乐率先直立。
一屋子的人跟着,举着各种颜色的饮料,也不嫌弃各自身上还带着汗味,紧凑地站着。
凌钥笑咪咪地,也很社会地举起了杯,“今天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为烧烤服务!”
服务员端着一个个铁盘装的烤串来来去去不亦乐乎,喝完这杯大家还没坐下,不知谁又跟着喊了声,“咱们是不是还得敬叶蔓蔓一杯啊?大功臣!”
短暂的沉默让叶蔓蔓脸发热,脚发软,然后就是接二连三的嚎叫震得她隔膜疼。
“有道理!”
“必须的!”
“敬命运的5分,一班的王牌!”
所有人杯口都转向她,叶蔓蔓自诩心理素质过硬脸上不显,心里也早慌成了12月的草原。
井绣偷偷拉了她一下,“说点什么吧。”
叶蔓蔓仰头一口将杯子里的雪碧喝得干干净净,可能是饮料颜色的关系,这简单的一个动作配上她的身段做出来。
就特别社会。
林珑当时就激动了,一拍桌子,“干!”
坐下来后同桌的一女生视线也没从她身上移开,一直以为非常有距离感的人,通过今天总感觉被拉近了些。
黎思思早就按捺不住好奇心,往她那凑了凑,“蔓蔓妳想吃什么,我给妳拿。”
“炼乳馒头。”
于是叶蔓蔓面前就有了一份炼乳馒头。
从这份馒头到达她眼前,她的视线她的动作她整个人就没再从馒头里□□。
一直在低头认真吃。
想伺机找她说话的同桌们:“……”
果然还是很难交流啊!
相比较女生这边丰富的心理活动,男生那边就简单得多,要不是班主任还在坐镇黄段子都已经安排上了。
受气氛的烘托,饮料里都掺了酒精似的,一个个都有点上头。
林珑搂着张兆京,张兆京在给他女朋友发信息。他女朋友在三班,也就是和第一名差之毫厘的那个班,这会女生的怒火完全转移到他身上,在不停抱怨。
林珑偷看他发信息,哈哈大笑。
“你们这种有对象的就是麻烦。”
张兆京向他发射死亡射线,瞥了眼那边的凌钥,林珑忙收声,讪讪地不再打扰人家家务事,找同为单身狗的陆开抱团。
陆开不知在想什么,两只手转着易拉罐瓶子玩,一副厌厌地不合群的样子。
林珑撞他一下,“诶,要说还是你英明,要不是你让叶蔓蔓改跳高,今天这顿饭还真悬了,刚才应该也敬你一杯。”
陆开看他一眼,似笑非笑,“敢情我的功劳就这,3000白跑了?”
“你看你怎么还吃女生的醋,嫌人家抢你风头了呀。”
吃醋这词不知是对他来说太陌生还是什么,猛地被安在自己身上,引得陆开嗤笑了下。
“说真的,你当时是怎么想的,莫非真是神明的指点?”
“是你的指点。”
“啊?”
陆开放下易拉罐,说得还挺认真,“不是你告诉我的吗,跟腱窄的人弹跳力强但持久度不行,不适合长跑。”
林珑愣了下,“理是这么个理,但我跟你说这干嘛?”
“臭显摆,”陆开瞄了眼他杯子,“你要敬还是敬自己吧。”
林珑还真举杯一口干,然后打了个充满碳酸性质的嗝。
一想,还是蹊跷,“那也不对啊,你没事盯着人女生脚踝看干什么?”
陆开没理他,林珑挠了挠脑袋,这要是女主角换成别人,他的笑容还有猥琐发展的空间。
但陆开和叶蔓蔓。
他打了个冷战。
“不可能。”他下了结论。
陆开倒没有向别人解释的习惯,可眼下这种自己一个字都没说,那边就盖章定论的滋味也实在不太好受。
“怎么就不可能了?”他问。
这极大地激励了林珑的倾诉欲,他侧了侧身子直面陆开,“你看你跟叶蔓蔓吧,除去性别不同,其他各个方面都透着股微妙的相似性,说哪像又说不上来,但放在一起就有点同极相斥的意思,摆在一块看,就是不可能。”
“你直接说不般配不就得了。”
“般配是不可能般配的,不对立就已经很不错了。”林珑也只是顺口一说,陆开也没有接下话茬。
玩笑话点到为止,又不是真有什么深仇大恨,他接着回头去看张兆京给女朋友当出气筒。
陆开还在琢磨他那句“不对立就已经不错了”。觉得,他说得挺对的。
挺无聊的,又有点好笑的那种正中靶心。
而被形容为和他是同极的女生,饮食上来说显然比他更不近人间烟火。
就算是西食堂那家所有菜都是一样味道的摊位她也会要三个菜不是吗?
但她一直在吃炼乳馒头,好像这是家馒头店。
想想,第一次见面的那家日料,她也是只吃了拉面。
洁癖吗?所以不愿意和别人吃同一个盘子里的东西,还是单纯不喜欢吃烧烤?吃那么多炼乳不会难受吗?
陆开隔着两张桌子透过数个人头,研究着某人的饮食习惯,心里像被小猫抓子轻轻那么挠了下。
张兆京放下一手机,不冷不热地来了句,“三班这回也是势在必得才这么气的,没看程思芮都没给陆开加油吗,避嫌。”
“卧糟,避嫌这词用得有灵魂。”林珑接了句。
陆开恍惚,突然就想到了那天在楼道里程思芮对自己说过的话。
她说,如果他有了喜欢的人一定要告诉她。
骚动的心头就这么又被半空落下的大锤子砸个严实,他就这么没什么征兆地捏扁了易拉罐瓶子,吓了旁边人一跳。
“干嘛啊?校花没来加油又闹情绪啊,我说你今天情绪怎么这么多呢?放过那可怜的瓶子吧,不然您换个玻璃的?”
陆开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一下才不至于让林珑负伤。
“我出去抽根烟。”他推椅子起身。
张兆京眼镜下难得露出直白的惊讶,直往凌钥那扫。
林珑也表现出了一种“您是不是过于高调了”的惊悚情绪。
但这都不妨碍陆开出去抽烟。
他站在路边吹风,脑袋犯沉,刚刚一闪而过的那种不切实际的想法让他觉得有点别扭。
男生一只手插着口袋,另只手夹着烟随意地垂在身侧,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整个人笼在灯下,却像站在阴影里。
这让随后出来的叶蔓蔓一眼都没看见他。
她多数心思都放在井绣身上,扶着她艰难跺到路边打车。
吃到一半井绣的肚子又疼了起来,只能提前离开。
不舍地上了出租车,叶蔓蔓看着人离开,一转身和陆开隔着几米面对面。
一边是愣了下,另一边似乎早就在等着这一刻,十分潇洒地扬了扬那只夹烟的手算是打招呼。
陆开真就只是打个招呼,却没想到叶蔓蔓直直地朝他走了过来。
他反射性地把烟在路灯杆上按灭丢进了边上的垃圾筒里,做完这些那边人也已经到了。
几米的距离缩短成了一米。
他扬了下眉,似乎是在问她有什么事,但她没有。
她就是在那个瞬间身体作出了选择,她不想回去店里,于是朝他走了过来。
但是这个行为好像哪里怪怪的,不能当作一个理由说出口的那种怪,“你完事了?”她问。
陆开把手从口袋里掏出来,换了个站姿,垂眼看她。
“嗯,您有什么吩咐。”
“你回去以后能不能跟凌老师说一声,就说我先回宿舍了。”
还真有吩咐啊?陆开笑了下,微歪头,“凌老师又不是大怪兽,自己去说还害怕吗?”
她是怕一进去又被谁拉住走不了。
今天大家对她格外热情,她吃了一盘小馒头都没能消化掉。
“我很急。”
陆开点头,“行,我跟她说。”
叶蔓蔓道了声谢,扭头就走,那份急促的样子和她今天逃避学姐采访有一拼。
陆开看着那个两句话就甩给自己一个背影的人,心里又变得轻飘飘。
叶蔓蔓还没走出五十米,后面脚步就跟了上来,男生热气腾腾的身体搜刮着凉风,在她身侧形成了一股小小的对冲气流。
叶蔓蔓惊讶地看他,他则晃了晃手机,“我打过招呼了。”
“……”
“今天忘了告诉王叔吃饭的事,他还在学校门口等我,不如一起回去?”
“……”
这一趟并不是笔直的大路,他们穿梭在由一间间小店组成的细窄胡同里,都是熟门熟路。
学校附近的小胡同里最不缺的就是小吃店,叶蔓蔓在一间水吧停下来,给自己要了杯青桔柠檬水,并出于礼貌地问了陆开一句,“喝吗?”
陆开对上名牌上那些自己完全陌生的名字,说,“喝。”
“喝?”她没能掩藏住自己的疑惑。
陆开对上她一双浅色眸子,嘴角带笑,“妳不会只是说说而已吧?同学之间,搞这么虚伪可不太好。”
其实他是有点说中了的,叶蔓蔓记得开学那会隐约从哪听过,陆开不喝奶茶店的这类东西。
“那……你要什么?”她没意识到自己问出这问题时是有点小心的,像是对答案很在意。
“妳那杯是什么?”
“青桔柠檬水。”
“我就要那个,多谢。”
两手插兜儿,看着她笑。
这无疑是让她请客的意思了。
……
两人拿着同样的饮料再次朝学校的方向走。他们还穿着校服,目的地是学校,这听上去多么健康。
陆开不知怎么就笑了出来。
叶蔓蔓有种自己被嘲笑了的感觉,但她没有证据。
“没有,”陆开不知用第几感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情绪,笑着解释,“就是觉得这东西也挺好喝的。”
“……”
“我可能是那种少有的,小时候没喝过可乐的人。”陆开晃着手里的冰饮,手里湿湿凉凉,像此时的天气,“我妈是那种思想很超前的人,那时候就知道碳酸饮料对身体不好,所以我小时候喝过的瓶装饮料大概就是鲜橙多?”
“鲜橙多好喝吗?”她问。
“那时候觉得好喝,后来报复性地狂喝可乐,就觉得别的都没味了。”陆开说,“不过多少还是被她的思想影响到了,觉得勾兑的不好。”
他看自己的杯子,里面是色彩缤纷漂浮的果肉,“现在又觉得也挺好。”
叶蔓蔓自然不会相信陆开会是个如此善变的人,但她还是因为他的话感到快乐。
他看她,“妳倒是不担心自己会长胖。”
“我怕会长更高,”心情不错,叶蔓蔓难得语气里也带了些调笑,“今天很多人跟我说,我跳过了超过自己身高的高度,但也仅仅高了两厘米而已。”
她的身高到他耳侧,在女生里的确不算矮。
他认为这个高度还是很合适的,方便他一侧头就能看到她,看她微微眯着眼,享受地吸了一大口杯子里的东西。
如果不是因为离得近,怕是无法察觉她眼角的那一抹饕足。
他有些不自在地收回了视线,看头顶交错的电线,“那也肯定很多人问妳怎么做到从别人头顶跳过去的。”
这的确,连凌老师都问过她,她给的全是统一答案,初二学过两年,这也是事实。
但不是全部。
相似的并肩而行,叶蔓蔓就想到了那天在药店前,陆开说他打拳时露出的那点讨人厌的小得瑟。
她突然就理解了那时他的心情。
人有时候,就还是忍不住想炫耀一下自己。
“我四岁的时候开始学芭蕾,那时候老师就说我有潜质,弹跳力好,是重点培养对象。”
芭蕾?陆开脑袋里晃过一排大白腿小短裙,他咳了声。
叶蔓蔓并不意外他的这种反应,本来他笃定让她跳高时她有想过,是不是他知道自己学过舞蹈和跳高的事。
但这个念头马上就被打消了,她妈妈是不会在陆家说这些的。
“我小学时候奖杯就用专门的柜子摆了好吗,”叶蔓蔓有点模仿他那时那种得瑟的语气,“其中有一个特别大的,奖没多重奖杯却做得特别大,当时我都抱不动,跟屏风似的。”
男生看着她双臂张开,在空气里勾画出那屏风样的奖杯轮廓,回望他的眼里亮晶晶的。
他都好像看到那奖杯铜色的卷边遮住了小短裙姑娘的半张脸,而那小姑娘还是要强颜欢笑地举着供大人拍照。
“举办方脑抽了吧。”他这么说着,藏不住眼底的笑意。
“标新立异,”叶蔓蔓点头,回忆着,“反正面向小孩的比赛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多数都为了收钱。我妈也不懂,就什么都领着我参加。”
“那妳也会那个?”陆开不知道怎么形容,很有些滑稽地立了下脚尖。
“立足?我十岁就立得很好了,不过现在水平跟你差不多,上初中以后就没再学了。”叶蔓蔓说得轻描淡写,“跳高就是那时候开始的,不过也只有两年。”
好像自己什么都坚持不下去似的,她吸了口饮料,觉得自己不如陆开,人家虽然学的晚,但到现在都没有放弃。
冲动了,不该瞎得瑟。
陆开其实是知道朱涟欣会去给人做特护,是因为家里出了事急用钱,时间大概就在叶蔓蔓上初中的那年。
那应该和她不再学舞蹈有关系,他不知道自己合不合适问。
恐怕是不合适的。
这种自知之明冲散了他本已经阴转晴的心情。
他也觉得,自己的好奇心不应该,也本不是这么强的。
“我觉得吧,还是有差别的。”
她的眼瞪圆了些,带着疑问回望。
高大的男生举着那杯色彩缤纷很有些少女的饮料,原地小跳了下。就觉得,被他踩在脚下的那小片土地有点可怜。
“妳的水平还是要比我高点的,起码不会显得这么呆。”随而声音低沉,好脾气地解释。
叶蔓蔓笑了起来,评价,“也还行。”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眯起眼睛笑,就像喝一杯自己心仪的饮料时那样享受地,发自内心的愉悦。
只不过是对着他的。
林珑那个同极相斥的理论过去还不到半小时,就已经被陆开用一个小跳踩在了脚下。
知道什么呀,就瞎给人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