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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太太接着道:“咱们府里丫头,模样好的不在少数,只是性子如何却是不知道,便有那张狂的,在我面前也显不出来。按理说,满府里的丫头,论品性论相貌,谁也不及你们两个。只你们一个早就定了亲,过了年便要出园子去。一个家里老子没了,还在孝。因此,叫你们都想一想,选一两个出来送过去伺候大爷。”
  秦舒同碧痕对视了一眼,秦舒斟酌道:“老太太,我们惯常跟在您老人家身边,一年里有半年都在寺庙里住,在府里又不爱出门。况且人人当我们是老太太院子里的一等丫头,素日里只有尊重的,实在不知哪些人稳重性儿好。三奶奶总管府里的一应大小事务,她又是个好记性,再没有不知道的。”
  老太太点点头:“正是,我差点忘了这丫头了,明儿一早就叫她过来。”
  说了这许多话,两个人便伺候着老太太睡下了。
  待洗漱过了,偏碧痕挤过来要同秦舒一起睡,两个人一般大小,向来是无话不说的。
  待得夜深人静,碧痕便问:“我跟着老太太去了庙里,大老爷没为难你吧?”
  秦舒轻轻道:“没有。”
  碧痕叹气:“别看这府里荣华富贵,好似烈火烹油一般,外头的人那里知道这里面的肮脏。大老爷原先一二年间就磨老太太,说要讨了我做小老婆,后来我老子没了,就把主意打到你头上,为的不过是老太太的库房罢了。”
  第6章 美人妆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
  秦舒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别说了,我现在好好的,老太太总是护着咱们的。”
  碧痕想着想着又扑哧一声笑出来,秦舒纳罕:“正伤心着,又笑起来?”
  碧痕才道:“我是想,大爷同大老爷,父子两全然不同,大爷房里连连个婢女都没有,大老爷房里十几个丫头哪个没有被他染指?”
  秦舒点点她的脑袋:“你这个人就是这样,将来要坏就坏在一张嘴上,主子的事情岂是我们能议论的?上次神秀就是因为你这张嘴,同你怄了半个月的气……”
  两个人窃窃私语,不多会儿就睡着了。
  第二天,天蒙蒙亮,便又起来了。老太太年纪大了,觉少,进了一碗燕窝粥,便叫丫头们陪着打叶子牌玩。
  正玩了一两局,外头有人遮遮掩掩,秦舒便叫了个小丫头接了牌,出门问:“怎么了?”
  那丫头快急哭了:“凭儿姐姐,您快去后头瞧瞧,绿袖弄坏了东西,大爷发了好大的脾气。”
  里头老太太见她在门口说话,问了句:“凭儿,外头回什么事?”
  秦舒晓得这位大爷是老太太心尖尖上的人,伺候不周,是要挨板子的,这绿袖说来也是自己嫂子的妹妹,少不得遮掩一二:“回老太太,大爷叫人伺候呢,我过去瞧瞧。”
  老太太打出一张牌,笑:“那你快去,底下的小丫头不比你精细妥帖,要取什么东西,也不必回你三奶奶,直拿了钥匙去库房取就是了。”又笑眯眯从桌面上抓了一把钱给她:“快把你赢的钱拿走,你走了,这些丫头才好发挥呢。”
  秦舒笑眯眯应了,出了门领着那小丫头往前走:“怎么就发脾气了?绿袖做什么了?”
  那小丫头道:“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大爷一早起来洗漱,说喝不惯龙井,我就往外头另取了老君眉泡茶,正要端进去,就见绿袖跪在地上哭,地上碎了一块儿玉玦。我把茶端过去,大爷一下子就拂翻了,我还烫了好大一块儿。现在大爷正叫了人,要把绿袖送到庄子上去呢。”
  秦舒边走边想,一块儿玉,何至于此,必定这块儿有些不同寻常之处,听着并不是要打人,而是叫送去庄子上,便也放了七分的心。
  这个丫头向来粗心大意,秦舒是不让她进屋子伺候的,只怕她一时开罪了主子。偏偏她娘觉得秦舒有本事,哭闹着叫想办法弄进园子来。
  秦舒到了后罩房,果然见绿袖跪在台阶下,哭得几乎要断气了,一屋子的丫头都站在廊下,大气不敢出,谁也不敢进去。
  秦舒推门进去,见里边空无一人,在外间泡了茶,用漆盘端了,绕过雕空玲珑木板,这才见陆赜正端坐在书案处写字。
  陆赜听见声响,抬头瞧她一眼,问:“什么事?”
  秦舒便福身请罪:“那小丫头今年开春才进园子来伺候,笨手笨脚,打坏了东西。奴婢待会儿回了二奶奶,便叫她出府去。”
  陆赜当没听见,笔下写得飞快,过得一会儿,便拿了信封来封好,伸手:“茶!”
  秦舒上前几步,把茶递到他手里:“大爷,是老君眉。”
  陆赜掀开盖碗,吹了吹浮叶,吃了口热茶,吩咐她:“叫了丁谓来,送这封信出去。”说着又抬眼去瞧秦舒,见她眼睛虽是看向自己,却落在自己旁侧,敲了敲桌面,意有所指:“不过是一块儿和田玉罢了,虽是难得,既是你来说情,也罢,叫那丫头起来吧。”
  秦舒手上拿着信,听得这句话,心里跳了一下:自己何时进来说情的?何曾有一句话是给那丫头说情的?自己巴不得送了那丫头出园子呢……
  秦舒出得门来,叫丫头们都散开,当差去,吩咐人寻了那护卫丁谓来,把信交给他:“大爷吩咐,叫你送出去。”
  丁谓二十来岁,浓眉大眼,手上拿着山楂吃,接过信,又转头盯着秦舒:“爷叫你送信出来的?”
  秦舒不明所以,不过递出来而已,有什么要紧,她点点头,问:“有什么不妥吗?”
  丁谓摇头:“没什么不妥。”说着转身往嘴巴里塞了一口山楂,含糊不清道:“这江南的美人手段果然不一样,爷竟然肯叫女人进书房了。”
  虽然陆赜说着不惩处了,但是秦舒怕那绿袖再惹出什么来,当下借了这个由头,亲自去回了三奶奶,叫她出园子去。本来犯了错的奴婢,三奶奶一向是要打上三十板子的,只瞧着老太太寿辰近了,不好伤人和,便叫了她老娘王婆子接了她家去。
  王婆子的大女儿嫁了秦舒的哥哥,同秦舒家是亲家,她一边拧绿袖的耳朵,一边骂:“你这小娼妇,平日里又懒又馋,进府里几个月了,才拿了五钱银子回家。你说,你是不是又拿去买头油了。你个贱皮子,再擦几斤的粉,也是不值钱的货。”
  绿袖不过十二三岁,也不敢跑,不敢叫,只哗哗流泪。
  秦舒没好气道:“王妈妈,哪有你这样说自己闺女的,你嫌弃她,又何必生她出来?她本就粗心,往外头去也未必不好。”
  王婆子讪讪道:“她既叫我一声妈,我就骂得她。姑娘在府里本是有体面的人,刚才也不见替绿袖说说情,咱们是亲家,合该互相帮扶才是。”
  秦舒叫她气得站住,冷笑:“我是没本事,你自去寻有本事的人。我一个没出门的姑娘,帮扶自己哥哥嫂子也就罢了,没得谁家的老娘丫头都要靠在我这里。”
  说罢,便气得转身就走,王婆子见她发了气,忙追上去,一边轻轻打自己嘴巴:“我这嘴巴臭,姑娘别往心里去。只姑娘瞧着亲戚关系,再替绿袖寻个差事吧?”
  秦舒理也不理,往前飞快走了,到了角门口,便有婆子拦住王婆子母女二人不许进去了:“既叫人赶了出去,就不许往二门进进出出了。”
  王婆子一时气得发狠,狠狠打了绿绣两巴掌,直把绿绣把得口角流血,犹不解气:“你能回园子也就罢了,要是回不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看二门的婆子讽刺她:“你虽是她的身生母亲,生养她一场,可是她生来便是国公府的奴才,你要打死她,可先得问过主子肯不肯。”
  说着,几个婆子哈哈笑起来,关了二门。
  秦舒往静妙堂去,还没走进就见听见里边主子的笑声,隔了轩窗望去,只见陆赜一身白袍,轻摇折扇,丰神俊朗。
  缓步走进,就见玉姑娘羞红了脸跑出来,秦舒忙拦住:“玉姑娘这是怎么了?”
  玉姑娘哼一声,抬着下巴指指里面:“里面那群人,本是长辈,偏来拿我取笑,好没意思。”说着一推秦舒,往外跑了。
  老太太透过窗户瞧见了,笑:“凭儿,你进来,她这是害羞呢。”
  秦舒笑着进去,福身请安,道:“老太太这是怎么招惹玉姑娘了?刚才瞧她的样子,竟是快哭了。”
  老太太指着旁边一个檀木盒子,笑:“就是为这东西吧,这是你家大爷得的一对儿御赐的点翠鸾冠同一件偃月式青玉束发冠,我便想着这鸾冠便给你表姑娘,谁知你三奶奶偏来逗她,惹得她竟一时坐不住了。”
  三奶奶叫起屈来:“老太太,可见你真是偏心,我不过说了一句‘这点翠鸾冠同那青玉束发冠本就是一对儿,不如把那青玉束发冠给了老四,岂不好’,我这难道又得罪她了?”
  一时间就连在一旁陪坐的三爷也笑:“老太太,这表姑娘早晚是咱们家里的人吧。”
  老太太却罕见的没有应承,只道:“他们现下还小呢。”
  又抚摸着那件点翠鸾冠:“适才该叫玉丫头戴给我瞧瞧,我像她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有这么一件头面,当下从宫里接了赏赐回来,就欢欢喜喜打扮给父母兄弟看,站在月夜的雪地,叫琉璃灯笼一照,点翠就熠熠生辉,口衔珠滴,莲步轻移,那凤鸟便在云鬓上一摇一晃,是极尊贵的物件儿。”
  众人知道老太太这是想起往日里侯府里的事情,一时都不出声,只有陆赜合上扇子,指了指秦舒:“我看这丫头与玉儿身量差不多,叫她戴给老太太瞧瞧看。”
  这话一出,不止秦舒,就连敞轩里的老太太、三爷、三奶奶都吃了一惊。
  秦舒忙道:“老太太,我不过一个丫头,何德何能,怕折了我的福。”
  老太太同三爷都不出声,只三奶奶见着笑,站起来,一边那件点翠鸾冠拿起来,一边来拉秦舒的手:“快来,快来,试一试又如何?我们没见过这样的物件,你穿给我们瞧瞧,是不是传闻中那样贵重好看?”
  秦舒往后退:“三奶奶,万万不可,这可不是别的东西……”这可是御赐的……
  话没说完,就叫她把点翠鸾冠按在头上,又趁秦舒愣住的瞬间,打量着笑道:“真是美。”
  把秦舒往人前一推,笑道:“老太太瞧瞧,果真真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往日里最是娴静不过的丫头,这样一看也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了。”
  陆赜瞧过去,见她眉不点而翠,唇不点而朱,肤色白皙,双眸似秋水,杨柳细腰,虽然生得极美,却无半点浮华之气,自有一番沉静的气度。头上戴着的点翠鸾冠,垂下数行珍珠,熠熠生辉,流光溢彩,又增添了一股贵气。
  此刻水阁外一阵微风,轻轻抚动鸟雀羽衣的下摆,叫他想起一句诗来——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谁分含啼掩秋扇,空悬明月待君王。【王维诗句】
  第7章 翠鸾冠  便是日后正房奶奶进了门,也少……
  秦舒戴着这样的点翠鸾冠,受着众人的打量,一时间只觉得如芒在背。
  偏三奶奶把她推到老太太跟前,笑呵呵道:“老太太,您瞧,不愧是您老人家调~教的丫头,这模样人品气度,岂不是一等一的好。”
  老太太似乎想着什么,开始没回过神儿来,叫三奶奶说了几句,这才笑着道:“果然是个好的,只可惜这是三伏天,要是下雪了,在雪地里那就更好看了。满府里,就属这丫头生得白,衬那鸾冠的珍珠最是相合了。”
  秦舒低着头,要去摘下来,偏叫三奶奶握住手,只好求饶:“三奶奶,也戴着给老太太瞧过了,您就叫我摘下来吧,我哪里配呢?”
  一时不由得苦笑:“赶明儿,奴婢受不得这福气,倘或病了痛了,都得算在三奶奶这里。”
  三奶奶摇摇头,发髻上的珠翠乱颤,竟然笑着把秦舒推到陆赜面前:“光只叫老太太瞧可不成,还得叫大~爷瞧瞧,这点翠鸾冠可是大~爷带回来的。”
  一面去问陆赜:“大哥您瞧,可是不是个美人?”
  陆赜瞧过去,见那丫头双眸微垂,脸色煞白,含笑点点头:“是。”
  众人都笑起来,偏秦舒觉得那笑声委实刺耳,趁着三奶奶放了手,便摘了那点翠鸾冠,借着门外小丫头回事情,忙不迭告罪退了出去。
  秦舒还未出得门,边听里边老太太对三奶奶笑着道:“可见你是个混丫头,羞走一个玉儿还不够,连这个也叫你给弄出去了。”
  她望了望里面,一派欢喜和睦,不由得叹了口气。往台阶下去,便见绣房的徐嫂子来了。
  徐嫂子吓了一跳:“姑娘可是病了,脸色这样惨白?刚我才见回春堂的李大夫进园子来,姑娘赶紧去叫他来瞧瞧。”
  秦舒勉强笑笑,形容也实在难看:“不妨事,才刚一个小丫头忽然从假山哪儿蹦出来,吓了我一跳。嫂子这会儿来,可是上回托您的事情,有眉目了?”
  徐嫂子笑着拍手:“正是这回事情呢。”
  秦舒便道:“咱们前头,一边吃茶一边说。”
  往前头去了,有小丫头端了冰粉来,两个人坐着吃了解了一会儿渴,这才说起话儿来:“姑娘上次说,叫我帮着寻一寻哪里有好的织机,可不巧,就有一家,原是新做的机子,不过用了一二年,这家的儿子不成器,欠了外头的赌债,这才卖掉。”
  秦舒想了想:“欠赌债,这样的人家,买过来可妥帖?”
  徐嫂子道:“姑娘想的是,那赌钱的本就是贪图这家里的这七八架织机,现下压了低价要买。我们靠着国公府,谁敢来得罪?现在出银子买下,既得了实惠,也是做一桩好事。”
  秦舒点点头:“那好,过几日我家去的时候,边去瞧瞧这织机。要是好,便定下了。”
  坐了一会儿,便送了徐嫂子出去,又进屋子去照了照铜镜,见脸色已经好了许多,这才像往常一样进去伺候。
  才刚进去,三奶奶便指着秦舒笑:“你这丫头,躲到哪里去了,咱们大家夸你,偏你不不好意思。”
  秦舒笑笑:“原是我想差了,三奶奶夸我,我受着就是。只是三奶奶只讲几句好听的,实用的一个都没有,可见不是正经夸人?”
  三奶奶哎呦呦叹了几声,对着老太太道:“您老人家瞧瞧,这是在讨赏呢?”
  众人笑起来,最后倒是反而绕了三奶奶~头上一支金钗。
  陆赜坐在哪里,见她出去时脸色煞白,进来的时候反而如常,笑谈自如,不由得暗暗称奇。
  站着伺候了一会儿,便见外头来人:“大老爷请大~爷出去见客,说是本家的族老来拜见了。”
  秦舒见他走了,这才松了口气,如此担惊受怕的过了一天。
  到了晚间,便推脱自己不舒服,唤了神秀去后罩房里服侍陆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