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是本能,在本能的驱使下,人会有许多出人意料的举动。就比如自诩出身商家名门的赤音,也会扛着锄头下地。忙活了大半年,失败了许多次,才看见菜苗。
可是,米缸快见底了。
她把烂掉的腌菜全部拿出来,将罐子洗干净,拿出去换米,勉强撑了一段时间。再往后,她实在没办法,只好去借粮。然而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村里人都知道她家的情况,都劝她不要借了,找个合适的嫁过去,就不用挨饿了。
赤音当然不愿意,并坚持要打借条。未曾想人家乘火打劫,说什么一个月内还不上,就要娶她做儿媳妇。三十斤米换一个儿媳妇,那家人可真会算。可家里的菜苗刚露头呢,确实有还不上的风险。
她去卖苦力,都是一群大男人,见了她就起哄,根本没法干。
走投无路之际,她想起李老伯之前说过,宋仁有个粮仓,便动了歪心眼,决定临时‘借’点应应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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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时,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翻进宋仁家,用铁丝掏了大半天,才将锁打开。走进去一看,高兴坏了。半缸轻微生虫的米,十几袋麻袋堆得整整齐齐的稻谷,还债绰绰有余了!
她装了整整一麻袋,发现扛不动,又倒了一些,这才关上门准备离开。结果刚出粮仓,就被人家抓个正着。
大红灯笼往前一举,罪犯的脸,主人的脸,照得清清楚楚。
【赤音姑娘?】
马车还在院子外边,他听到动静,闻声而来,没想到竟然是她。深更半夜,偷偷摸摸,还背着她的米,不用想他也知道为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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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不是偷---我就是---借过去---应应急---等我的菜长出来,我肯定还你---】看他往前一步,朝她伸手,她以为他要把米拿回去,紧张地扛着米往后退,也顾不上什么礼义廉耻了,说,【我会还你的---】
他后退一步,却说:
【你头上,有米虫---】
【哦—无妨---回去收拾收拾就好了---】以前见只蟑螂都会跳起来的她,勇敢了不少,【那这米---】
【给我吧,我送你回去---】
从宋仁家到她家,约莫半里路程。她扛着三十多斤米,肯定不好走。
——
为了感谢慷慨大方的宋仁,她还特意做了夜宵款待他。为了省点口粮,她没舍得多做,只够他一人吃。好在她还有活儿要干,也就不觉得饿了。老实说,捡米虫真不是人干的活。三十多斤米啊,捡到天亮她也捡不完啊。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挨不住了,趴桌子上睡着了。
醒来后,米都捡好了,装好了,地面收拾得干干净净,厨房也是整洁有序,显然不是她的风格。
第二天还了债,她心情大好,仔细梳洗了一番,才去宋仁家。宋仁还是老样子,一声不吭地捯饬盆里的泥巴。她想着自己也不能白拿他的好处,便撸起袖子帮他。其实她什么也不会,他也不阻止她,任由她瞎搅和,只是当她用泥巴糊他的手时,他的神情微微变了。
【我问你个事,你知道我干爹的亲戚住在哪里吗?我想去找他,我怕他出事---】
【不清楚。倒是听说,李老时常走亲戚,三年五载不着家的时候也有。】
多年之后她才知晓,宋仁不过是安慰她罢了。三年五载不回家的时候,李老伯还年轻着呢。上了年纪后,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而个中内幕,宋仁一清二楚。
——
记得那天很冷,她在水井边洗衣服,手都冻红了。他走进来,带了焦炭和肉,都没经过她的允许,便去了厨房。宋仁做饭的手艺不比制陶的手艺差,大概是因为他性格沉稳吧,不像急性子的她,每次油还没热透,菜就下锅了,做出来也能吃,就是味道差了点。
饭桌上,他说:
【我方才路过你家菜地,该浇水了---】
【好---】
有人帮忙,赤音自然心中欢喜。
——
而当一个人,总是让你觉得开心、欢喜、安心,那便是动心了。
春天来临,山花遍野,得知宋仁要上山挖紫藤给陶胚上色,她特意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上山去寻他。山路崎岖,她栽了一跟斗,额头磕破了,叫了大半天,他才赶过来。
他给她包扎,明明看上去很痛的样子,她却笑了,说:
【宋仁,我想嫁给你,你娶我,好不好?】
她想着,他心里必然有她,定会回应她。
可是,他却摇头了,说:
【你是个好姑娘,我配不上你。】
——
没几天,他又离开了。赤音很是伤心,哭了一整晚,眼睛都哭肿了,想着此去一别,说不定又是一年半载。她不明白为何宋仁会觉得他们不般配。估计是伤心过度有些糊涂了,她卖掉了宋仁全部的存粮和陶器。宋仁离开时说过,家里的东西随便她处置。
她买了马车,带上干粮、地图,还有宋仁存的金银,上路了。
历经磨难,她来到了传说中的神剑城,租了个店面,卖点胭脂水粉。神剑城毕竟不比同民风淳朴的宋家村,常有游街混混来找茬。赤音无依无靠,亏了不少银钱,几乎每日都是入不敷出。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那些家伙拿了钱后非但没见好就收,还变本加厉。一次他们在店里又打又砸,赤音愤恨地骂了句‘强盗’,便被混混头目扇了两耳光。她拿起凳子,想和他们拼了,谁曾想宋仁突然出现,夺过她手中的椅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群混混扔了出去。
——
【你不该来这里。】
他将剥好的鸡蛋用丝绢包好,递给她。
她没接,而是赌气控诉他,道:
【你不是说,你配不上我吗?你又不娶我,还管我作甚。让我自生自灭,不是更遂你的心吗?】
别开头,眼泪哗啦啦往下掉。
过了半响,她才小声问:
【跟我在一起,有这么难吗?】
他没吭声,也不敢直视她。
估计是觉得一个人哭哭啼啼没意思,她吸了吸鼻子,说:
【该吃晚饭了,我去买点肉回来---不管怎么说,我们也算老朋友了---吃个饭再走吧---】
【好---】
这声‘好’,倒是应得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