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九川九岁那年,花家出了变故。花九重毒杀胞妹,罪大恶极,杜香叶以命抵命,花九重才得以苟活。乞丐将花九重送到将军府门口,牧九川追着狗跑,追到门外,瞧见满身是血的花九重,顿时清醒了,忙跑回去叫娘,生怕别人冤枉自己。
天忽然下起了大雨,铃儿冒雨来到门口,一把抱住花九重。起初,花九重一声不吭,就跟木头人似地。过了老半天,才哭着喊着:
【我娘死了---我娘死了---我娘死了---】
铃儿用清水为花九重清洗脸上的伤口,又找了大夫秘密为其诊治。牧九山心疼花九重,怕他小小年纪落下残疾,便动用灵力助其康复。
等花九重能下床了,洗漱时看到水面倒映的烂脸,竟吓得失手打翻了木盆。
铃儿于是用最好的木头,做了半张面具,遮住他溃烂发脓的半张脸。
【你现在还小,不懂得,这世间还有很多东西,比华丽的皮囊更重要。】
——
【我不心疼我的脸---我只是心疼我娘---我想我娘了---我想我娘活过来---】
大概这便是因果报应吧,当年杜香叶为了嫁给花四爷,多次将命女赤音逼上绝路。她带杀手血洗宋礼家时,已怀了身孕,不忍心杀害宋礼的小儿子,便救下他,封印在冰棺里两年,除去那孩子对亡母亡父的挂念,才带回花家。那时,她自己的亲生女儿花十莺正好一岁半。
花家不仅是吃人的魔窟,还是养魔的魔窟。花十莺小小年纪,便显露嚣张跋扈的一面。因为花四爷宠溺女儿,杜香叶无法说教,那孩子性子便越来越古怪,最后,竟丧心病狂到加害自己的兄长。大概是在亲生女儿身上找不到寄托,杜香叶便把心思都放在花九重身上。
花九重聪明听话,又善良体贴,确实是个好孩子。
——
【我也想你娘活过来---】她扯下系在脖子上的丝绢,道,【你娘曾允诺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治好我的脖子---可人死不能复生,复生之后,也就不能称为‘人’了---你要是觉得难过,就找点事做吧。比如,医治我的脖子,九川还小,我还不想死。好么,小神医?】
【好---】
那时花九重还小,天真得很。
——
自那以后,小神医果然忘了悲痛,要么就是窝在书房里翻看医书,要么就是去厨房熬药。铃儿也很配合,他送来的药,她都喝了。从口中进去,从裂开的喉咙里漏出来,滑稽又诡异。
就这样过了大半年,铃儿终于熬不住了。
她看到院子里耍刀的牧九川,不受控制地走过去,掐住牧九川的脖子,面目狰狞地咒骂道:
【你不是我儿子---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惊慌失措的牧九川举起大刀穿过她的心口,冰冷的刀尖从她的后背冒了出来。
——
【娘---娘---娘亲---】
牧九川完全傻了,颤颤地松开握住刀柄的手,呆呆地盯着插在母亲心口上的刀。
铃儿清醒后,脸上的狰狞和扭曲消失了,恢复了往日的温柔。
她笑着往后退,安慰道:
【是娘亲不小心撞上了刀口,是娘亲没留神---不是你的错---是娘---是娘不好---】
——
牧九山回到家中,正是黄昏时候。
她站在庭院中,一身华裳,如初见般娇艳迷人。
铃儿心口插着刀,扛着楼梯,说是要去屋顶,看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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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儿嘱托了几句,终于在牧九山怀中沙化,带着最后的执念,随风而去。
牧九山擦掉眼泪,手里只剩她的衣裳。低头一看,那小神医端着一碗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和他手里的衣裳看了片刻,而后抛掉药碗,转身跑出了将军府,之后再没回来过。
——
铃儿死后,牧九川魔化越来越严重。无奈之下,牧九山只好忍痛将儿子送去天山。说是学艺,其实是用天山的清气,压制牧九川体内的魔气。
“九川不止一次问我,他娘是怎么死的。我说,生了重病,不治而亡。我不想他想起那些事,我不想他徒增烦恼。我已经失去了铃儿,我不想失去他。”
作为父亲,谁愿意失去自己的孩子?尽管牧九川体内住着怨魔,那也是他的骨血。牧九川越是接近真相,体内怨魔便越是清醒,只怕到时候,别说驱逐了,恐怕保命都难。
可他又不能将这些话告诉牧九川,他太了解自己的儿子,牧九川肯定不会听从他的劝告,适可而止。
——
“对于南山惨案,义父又知道多少?难道,真是傅余渊所为?”
闻言,牧九山擦去老泪,摇了摇头,道:
“我曾去过天山,我那些师叔伯一口咬定,是傅余渊魔化失控所为,旨在窃取生命之水。我却认为,九川体内的怨魔更有嫌疑。你可能不知道,那风家姐妹,也是七七命女鹊桥仙。她们在年幼时,跟着傅余渊学艺。若是傅余渊想动手,又何必悉心传授她们功法呢?这些年,我一直在调查命女,寻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但不是很确定。”
如此梅长雪便能理解,牧九山为何会将她们接到将军府,想必也是为了钻研吧。
“我怀疑,当年南山惨案,幕后黑手,或许正是命女。”
这倒是耸人听闻,不过也并非没有可能。阿南和可兰当初,不也是在猎杀命女吗?命女与命女之间,并不是很和洽。义父这么说,肯定不是凭空猜测。而且梅长雪知道,牧九川体内的那只怨魔乃是南方鬣君,资质平平,但生命力甚是旺盛。他好面子,自大,有恃无恐,青燕子曾经怀疑,这只鬣君乃是命女培养的。但具体是谁,尚未查到。
——
“有一点我不明白。你既然对义母情深义重,为什么会和楚楚后娘生下青儿?难道你就不觉得愧对义母吗?”
牧九山一愣,随后叹气道:
“青儿不是我的孩子---”
——
“哈?”
难怪梅长雪总觉得,青儿长得不像义父。
“陛下将她许给我之前,她就怀有身孕。我可怜她们姐妹俩无亲无故,这才破例给她们名分,给她们一个栖身之所。她们虽然住在将军府,我却不曾有半分逾矩。”
“那青儿的生父是谁?”
“她没说。我也不便过问---”
梅长雪汗颜了,义父这日子过得是真心糊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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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一声惨叫,惊得梅长雪寒毛倒竖。
“好像是楚楚后娘的声音---”
“走,快去看看---”
定是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