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洋房,他奶奶的建军在小李的房间里还没搞完,杨梅不好意思进去,于是和阿明坐在园子里,聊起从前,聊起现在,聊起将来。
过去的事儿特别有趣,也好聊。他俩聊到了冬萍,也聊到了春桃。忽忽十多年过去了,想不到两人竟然会坐在这山里头,坐在这月儿下,而这山又是那么地凉爽,这月又是那么地恬美。
竹涛声悠悠然然地,伴着虫叫蛙鸣。你不想说话,就静静地听,就静静地领悟自然的美妙。
只是阿明太想重复电影院里握手的一幕了,可是椅子有些距离,他不敢伸出手去。
“唉,躲在阴暗的门角落头可做事呀!”
阿明暗叹了口气。这时的他,深深地体会出这山、这月不过是文人雅士聊舒心情的场景,对他来说还不如挤坐在老爷车里更有机会拉近心的距离,更能接近成功。
说实话,他听小弟兄们谈打口s的感受多了,有多种多样的法儿,他对此渴求得也太久太久了。
可是,他不能把椅子移近去,这会显得很耗候,有失耐心,因为他了解杨梅——心急吃不了热泡饭。
没想到还是杨梅主动移近了些椅子,阿明的心顿时怦怦乱跳起来。
“阿明,你额头上有颗痣呀!我才第一次发觉呀!”杨梅用手指轻轻点了一下阿明的左额头。
就在这一瞬间,阿明抓住了机会,一把紧握住了她的手腕,“嗯”了一声。
杨梅并没有甩脫他的手,而是更凑近些,微仰着头,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你跟小时候比,简直判若两人了。虽然瘦点,黑的,但很稳重,很文气,也会顺女人心,特别是那天看电影,你敢那样大声地吼叫,实在出乎我的想象,很有男人味!”
杨梅即便不说话,阿明就已被她嘴里吐出的丁香般气息醉翻了,杨梅这一夸,他顿时云里雾里了,情不自禁地抚摸起她的手臂来。
山夜凉快,手臂上的汗液都收尽了,滑滑的,柔柔的。岁数不同了,这比在水里抚摸她腰身的感觉,更叫阿明冲动,呼吸也抑不住急促了些。
杨梅一点儿都没拒绝,缓缓地把头靠在了阿明的肩膀上,眼儿半眯着,也许是累了,也许在倾心等待幸福,像要即将睡去的花仙子那般地可爱。
这一刻,阿明借着月光,细细地欣赏着她的脸蛋儿和凝脂般的肤色。
这模样,没有人不为之心醉,而对于已萌发情愫的少男来说,更是心旌摇动,不能自制。
但阿明不敢弯下头去凑近她鲜红的嘴唇——因为他还不懂得如何叫吻香,如果后来在舞厅里混的那些日子里,他绝对不会放过这千载一时的机会,就会像饿狼般猛印上去,管她情愿不情愿。
只是她起伏的胸脯和吐出的气息,令他心猿意马得厉害。他几次想奋勇地夺关闯隘,俱被杨梅那天所说的“鲁莽”一词给挡了回来。
不过,有这样一个美人儿依偎在身旁,在这样的竹山明月里,也足令处男的阿明心满意足了。
也许杨梅也没尝过这吻香的味道,她在焦渴地等待着阿明给她开荒,而阿明就差那么一点点儿决心和勇气了。于是两人就像哦子猫儿1似的,脸对着脸,嘴对着嘴,任由风儿吹着,月儿照着。
“阿明,你介木七木八2的!”杨梅终于转开头去了,嗔说道。
阿明被杨梅这么一说,领会了意思,似乎吃不落这刺激,蓦地捧住了她的脸儿,把它转了回来,在她的额角头猛地亲了一下,然后温柔地顺着脸颊往唇上移。
“阿明,介迟了,你们还那动3谈天呀!”
建军爽完了,早不出来迟不出来偏偏这时光出来。阿明连忙放开杨梅,一肚皮的火,又不好发作,真当是活见鬼了。
“嘴巴燥死了!燥死了!你们这里有没有水?”建军苗头都不会看,居然坐了下来寻水吃。
阿明气得乌珠儿都快翻白了,恨不得肏娘倒b骂他一顿,转念一想,没啥必要,于是给他倒了一杯水。
“阿明,我想去睡了,你们再谈些天吧。”杨梅立起身,也朝建军打了个招呼,回房间去了。
“阿明,刚才我看见你们要——要那个了,想刹车一下子刹不住了,坏了你们的好事儿,不好意思哦。”
“建军,你我弟兄,说格种话作啥?你今晚又夯她过了?她不是已经怀孕了,你胆子还介大?”
“管他癞痢的妈妈嫁给谁!带子虾儿好吃,吃了再说!吃了再说!船到桥头自会直!”
回到杭州,弟兄们都嘲笑阿明介没套头4的,三天在山上,连个口s都没打着,燥去5。
本来搂搂抱抱打个口s是两只手指捏田螺,只是建军这个赤佬头瞎了狗眼,把好事儿都搅翻了。不过阿明也不去计较,只是抽着烟儿,嘿嘿地笑着,随他们乌七八糟乱说。
秋风起来了,雨儿也连着下了好几场。莲子决定提前退休,让老大阿贤顶职回杭。老三阿虎明年开春后,也要回城进工具厂工作了。锡顺被逼得无奈,拿出所有积蓄,请住在对面的东阳佬翻造房子。
木板是有的,只是黄沙、砖头不够。
这十来天的日子里,阿明到处去偷黄沙,捡砖头。
红砖原来一分一块,现在涨价了,要一分五厘一块了,而且一下子也买不到。翁家山的哈拉得到这一消息后,在山高头用六厘一块收了一大堆旧砖,用村里的柴油车儿运下山来,还帮忙到钱塘江边去运了一车黄沙。他热情得很,不肯收车马费、辛苦费。小弟兄们也捡了不少砖头,堆在阿明的家门口。
锡顺夫妇见儿子有这么一帮好兄弟,对他们感激得不知道说啥个好。
这天傍晩,刚下好一场暴雨,阿明踏上他阿爸的自行车,去清波门头偷黄沙。
这黄沙是堆在桥下围墙边的,他早一天就侦察好了。天蒙蒙黑,又下过雨,来往的人肯定少,于是他选择了这个时候。
他用双手心急拉污扒满了两只大的量米袋儿,各自吊紧口子,然后用一根粗绳儿连接牢两只袋儿,正准备放到车架儿上去,喇叭声响,一辆敞蓬军用吉普车冲下坡来。水汪凼里泥水被轮子一滾压,四处乱溅,把他溅得一塌糊涂,两只袋儿也掉在了地上,其中一只口子松了,黄沙都散出来了。
那吉普车“嘎吱”一声刹住了,车上两男两女回过头来,朝阿明大声地讪笑。
阿明暗骂的同时,觉得这辆车儿眼熟,定晴一看,其中一个女的不是冬萍是谁,便大叫起来。
天有点儿黑了,看不甚清楚,冬萍听到叫声,似乎也认出了阿明,挥起手来,只是那辆吉普车油门哄得鼓鼓鼓地响,像苍条儿射箭,一下子无影无踪了。
阿明浑身污里特邋了,不过总算偷到了黄沙,还看到了冬萍,心里头还是蛮高兴的。
因面积不大,房子不用七八天,就翻造到二楼半了。
这天晚快边儿,周扒皮、麻婆儿、小狗儿,还有春桃,到门口来寻事儿了,说是房子遮住了他家釆光,屋檐水滴下来影响了他们的走路,还有妨碍了隐私,小偷要爬过来,等等。
锡顺、莲子、阿明和老小掼下碗筷,跑出门去,与他们争论起来。话语说着说着就指手划脚骂开了,什么难听的话都骂了还分不出高下,于是你推我搡打起混仗来。
小凳儿、条凳儿、衣叉儿都用上了。一顿乱头打,双方都鼻青脸肿、血出拉污了,整条路也阻塞了。
派出所的几个民警奔了过来,劝开架儿,问明情况,说在自家灶头间搭房子没啥个错,这下周扒皮夫妇没话说了。
那个时光没有违章建筑,用不着去街道、房管局审批,只要有铜钿,想怎么造就怎么造。
架儿打过后的几堂日语课,阿明都旷了课,一来班上只有二十几个人了,冷冷淸淸的没劲道;二来脸上被抓破了,想避避开杨梅。
三楼盖顶的时候,钱江业余学校高中语文班开学了。
本来白天阿明有时打个电话给杨梅,架儿打过了,便不敢打了。她似乎也杳如黄鹤了,再没来过一个电话。
这天,阿明不得不去,于是穿得清清爽爽,一个老早就去了学校,找好位子后,就站在门口,想候候杨梅看,直到上课铃声响了,也没候到。
老师姓叶,黑板字写得特别漂亮,是杭一中的高中语文教师。班里的五十多个同学来自各行各业,年纪大大小小的,在单位里的职务也不尽相同——这是被“文革”耽误了读书的一代人。
叶老师用了整整一节课讲了建设四个现代化需要知识,需要人材,并对调整、改革、整顿、提高“八字方针”作了详尽的阐述,指出在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中的比例严重失调而引起的诸多困难,这极大地激发起学员读书的积极性,纷纷表示要为“四化”建设添砖加瓦。
中间休息时,阿明来刹不及地跑到对面的教室去,想看看杨梅有没有来上课。
他趴在窗台上,朝里面扫视。终于在一堆学员中,他看到了她。
她正与其他学员在说话,阿明不敢叫她。这一场架儿,确实打得太厉害了,两家本来关系就不好,这一打,积恨就更深更大了。
只是阿明不肯死心,满脑子闪来闪去都是杨梅的身影,特别是吻她额角头时她闭着眼儿的样子,实在叫他要想忘记也难。
于是他又怨恨起建军来,要不是他,至少味道是尝过了。也许肉体接触过了,人就不会这样地易忘,就不会这样说断就断。
放学的铃声响了,阿明卷起书本,跌死绊倒地跑到了大门口,等着杨梅出来。
等啊等,心都急死了,终于在滾滾的人流中看到了她。
她穿着一件短袖白衬衫,系进长裙子里,推着一辆崭新的26吋女式凤凰牌自行车,书本放在前头一只蓝色的塑料车兜儿里。
“杨梅!”阿明迎上一步,激动地叫了一声。
“表你叫!”杨梅侧转脸来,见是阿明,脸孔肃肃起很难看。
“你买了辆自行车,是不是为了读书方便呀?”阿明见她那副相道,心里头有点寒冷了,找话道。
“表你问!”杨梅说完,跨上自行车就要走了。
“杨梅,你回到哪里去?我们走走,有些话儿我想对你说说清楚。”阿明急了,紧跑几步道。
“不想听!”杨梅的车影儿一忽儿便消失在车流中了。
书本儿掉在了地上,阿明呆鼓鼓地站在那里,一点儿都没数帐,走过的学员提醒了他,才略微回过神来。
“糟完6了!糟完了!”
阿明失魂落魄地回家,嘴巴里不停地嘟噜着。
半路上,飘起了小雨儿,他心里头却是汹涌澎湃。本想借此机会跟她说说清楚,骂也好打也好随她怎样做都好,该说的话儿说光了,再不交往也不迟。现在是闷在肚皮里,想吐也没个地方吐,这个苦答答的难受真当叫难受啊!
“无情的雨!无情的杨梅!”
阿明控制不住这苦味儿几乎要朝天骂开了,忽然一只猫儿尖叫着刺溜一声从他脚旁纵过,跑进了小弄堂,然后蹲在地上,双睛闪着贼亮贼亮的光。
他正在气头上,越看那贼光越气,捡起一块瓦爿儿就朝它掼去,嘴里还叫道:“看!看!看!看啥西?不认得老子呀!”
那猫儿又尖叫一声,顿时没了影子。
【注释】
1哦子猫儿:杭州话,不懂事、傻瓜之意。
2木七木八:杭州话,不聪明、笨蛋之意。
3还那动:杭州话,即还在。
4没套头:杭州话,没本领之意。
5燥去:杭州话,白去之意。
6糟完:杭州话,糟糕、完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