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西湖小瀛洲、湖心亭、阮公墩三岛,犹如三颗熠熠生辉的明珠,镶嵌在碧波荡漾的湖中,令人心醉。阮公墩为清朝浙江巡抚阮元疏浚西湖堆积淤泥而成。现岛上遍植杨柳、青竹、香樟、丹桂、芭蕉、紫薇等,簇拥着亭轩堂阁、茅屋竹舍,一派葱茏。西湖碧水环绕其岛,风光旖旎。它是西湖对外开放的第一垂钓区,而到了夏秋季节,环碧庄中搭台唱戏,笙歌悠扬。小子有一首《阮墩环碧》,单赞这杭州西湖新十景之一,诗云:
天珠落碧湖,秀色荡尘俗。
鸟啭一庄柳,波衔六尺竹。
篱边花静绽,台上戏翩出。
身在人间走,心随霁月浮。
《礼记》云:“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1982年7月初,为读好大专,班上同学连阿明在內,共十人成立“游鳞斋”学习小组,每个礼拜天晚上轮流在各家复习功课。这“游鳞”两字,取之姚雪垠“长江万里游鳞小,奋力飞腾逐大波”一诗,喻十人乃学海中一片鱼鳞耳。十人中当时年长的已近四十,阿明年龄最小(班里男生年龄也最小),所以大家叫他“小弟弟”。这十人按年龄以笔名依次排列为:午言、文韧、胡鸣、方元、江山桥、老穆、柴雄、邹晓、华岩、颜生春(阿明)。后阿明为纪念这一学习小组,在新浪博客上用了“游鳞斋”这一昵称。
阿明再次遭受失恋打击后,郁郁寡欢,其间小兄弟和同学们给他介绍过几个对象,因怀着强烈的自卑感和对女人的取舍感,都无结果。只是他命里桃花运很差也很好,又发生了令他刻骨铭心的爱恋来。正是:
人生何处不重逢,一叶浮萍归大海。
91.跳湖
这年的春节前后,虽然没下雪,但北风格外地凛冽,尤其在湖边,寒风呼呼地钻入衣领,冷得路人抖抖索索的。
阿明戴着黑呢鸭舌帽,裹着军用棉大袍,脚穿黑色棉胶鞋,头颈缩在翻毛里,两只手儿伸进袖管儿,还是冻得鼻红唇紫,直打寒噤儿。
他又被市公司保卫科征用了。
望江菜场年前遭窃,贼骨头掀开瓦片儿,从小洞中爬进出纳室、汽车队和仓库,偷走备用金300余元、汽柴油票3500公升、西湖味精两箱等,合计人民币3000余元。阿明被安排到六公园对面的湖滨加油站,根据70号汽油票、0号柴油票的号码,蹲点守候。这些油票只能在天目山、武林门、湖滨三个加油站可以加油,而且到4月底作废。他们六个人分成两组,阿明由于单位要值夜班和开春后要夜读,便上白班。
因为发生了这件大事,公司要求各单位加强值班。阿才书记考虑到中心店有录音机、小型保险柜,征求阿明意见。阿明和大人商量后,决定睡到中心店去。他起早铺搭惯的,只要求一张三尺钢丝床、一顶蚊帐和一只床头柜就好了。
是莲子送儿子去的。她在太阳底下翻了张厚厚的新棉被,又把儿子的衣服、鞋子洗了一遍,折叠得整整齐齐,嘱咐了又嘱咐。
那天,她夹着老大从黑龙江带回来的寸厚的羊毛毡毯,跟在阿明的自行车后面。她的腰儿没过去那么直了,白发也多起来了,走路迈不开步儿似的,慢腾腾的。
“阿明,你不像老大、老三独立生活过的,虽然在城里,但单位里洗洗放放都不方便,还有冷冷热热的饭菜,所以你吃饭还是回家来吃,衣服也拿回来洗,要注意休息,不要老是看书看到深更半夜。”
“姆妈,你放心好了,老大、老三比我小就出门去了,过了年我就二十三岁了,吃吃穿穿这些小事儿,自己会解决的。”
“还有,你年纪也不小了,我是在想,你最好找个比如在玉皇山、四季青一带的姑娘儿,郊区人不比城里人娇生惯养,要求也低,这样有个人照顾你,你在外面一个人过,我也就放心了。”
“姆妈,这事儿早喽早喽,又不是买青菜萝卜,说买就买,这要有缘分,不是我想有就有的,哪来那么容易?”
“清波菜场的小郦来我家好几次了,对你很有意思,你也可以考虑考虑呀!”
“郦凤是不错,但我说东,她说西,总没几句话儿好说,坐在那里打呆鼓儿。姆妈,这件事你就不用劳心了。”
莲子一路走,一路烦,烦得阿明头毛痱子都出来了。她安顿好儿子后,又关照了一些话,便回家了。
在走下中心店的台级时,她不小心一脚踩空,摔倒在地上。
阿明急忙上去扶姆妈坐了起来,问个不迭。莲子脚儿骨折过,天可怜见,这次没再骨折,阿明这才放下心来。
她走到西府局弄口时,不时回过头来看,还抺着眼眶。阿明夜里躺在香幽幽、热乎乎的床上,想着姆妈那回家的情景,禁不住泪湿双眼。
在家时,他天天担心大人吵架,心烦得不得了。如今他出门了,怕烦就少回家,或者干脆不回去。然而,中饭、晩饭,姆妈总是烧好兄弟们喜欢吃的肉饼子蒸蛋、千层包子。那是她起早去清波菜场,排好长好长的队,精选瘦多肥少的新鲜夹心肉,一刀一刀斩出来的,特别是千层包子,放点斩碎的榨菜、葱花儿和小开洋1,一点老酒都不加,味道香鲜可口极了。然后好天她坐在井边儿,坏天坐在门口儿,等着儿子们回来。
阿明起先还回家去吃,后来学习任务重了,赶来赶去浪费时间,渐渐地少下去了。莲子左手大姆指的骨刺越长或凶了,一踫到冷水,左手臂就麻得厉害,所以大的难洗的衣服,阿明也不拿回家去了,而是自己在中心店的水池里胡乱洗一下。
春节期间,他几乎没回家过,都捧本书儿,在加油站的开票室里看,如果有人来加油,就走出去看一下油票号码。十天半个月下来,他看了不少书,如《暗杀斯大林的计划》、《百万富翁的心脏》、《间谍左尔格》、《复仇女神》等。
这一天下午四点来钟,天儿阴沉沉的,风儿冷飕飕的。阿明他们看到一个戴着棉帽子像个瓜佬儿2的人在加油站门口转来转去,两只三角眼儿飘来飘去,一副鬼祟祟的样子。这门口天天来的几个黄牛佬儿3阿明都认得,这人是个生脸孔,便盯上他了。
一个黄牛佬儿迎了上去,叽里咕噜几句后,便带那人到了旁边的小弄里。
就在两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当儿,阿明他们三人便冲了上去。那人像兔子似的,撒腿便跑向六公园。
阿明捡起掉在地上的几张油票,一看号码正是失窃的,便叫其中一人跑回加油站打110,他和另一人大叫着“抓贼”,穿过马路,紧追了上去。
路人见状,也纷纷追赶起那贼来。
那贼被夹击,前头又是西湖,走投无路,慌里慌张4地将一叠油票掼进了湖里。
那油票浸水,就会沉入湖里。阿明知道证据的重要性,不假思索地甩了棉大衣、外套,脱了棉胶鞋,纵身跳入湖中。
西湖对他来说太熟悉了,在寒冷的冬天里也曾天天赤身裸体下水,湖里头不见得冷,当捞到油票,爬到岸上冷风一吹,这个冷就冷到骨头里去了,两排牙齿叽里嘎拉响,脚光儿抖个不停。
那贼已被抓住了,反拗着鸭翅膀,等着警车来。阿明和一个同事跑回加油站,在站里职工的帮助下,热水揩过身后,长的短的、新的旧的内衣、裤儿,乱七八糟都套在身上,这时发紫的嘴唇才有了点血色来。
警车鸣着笛儿很快就来了,那贼被铐上手铐,押解到湖滨派出所去了。
阿明骑着车儿赶到派出所,做完笔录,回到中心店,天已墨册铁黑了。小时候自混堂里晕倒过后,阿明再没去公共浴室洗澡过。他烧了两大壶开水,倒在脚盆里,煤炉放在旁边,拉上窗帘儿,在后头的图书室里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
洗好衣服,已快九点半了,这时他觉得肚皮饿了,同时喉咙痛了起来,鼻头塞了起来,脑子胀了起来,浑身不舒服。
他知道感冒了,翻遍抽屉找不到药儿,便骑上车儿去找药店,顺便去填个肚皮。
“阿明!”
到了定安路闹市口,阿明听到有人在叫他,回头一看,原是小学同学桑哥。
“桑哥,是你呀!好久不见,你胖了不少,你不叫我,我还不敢认你呢!”
他们停下车儿,聊了几句,正好不远处有家小酒店,桑哥便叫阿明吃夜老酒去。
“店里有药儿讨几颗,没药儿用老姜片儿、赤砂糖泡碗汤儿,再喝杯黄酒冲鸡蛋,吃下去就没事儿了。”
桑哥硬要请客,阿明不好意思再拒绝了,虽然小时候关系不是太好,但毕竟多年不见了,同学之情还是有的。
店里有不少人在吃夜老酒,那老板很热情,不但给了药儿,还泡了碗姜汤来。他俩叫了几只菜,喝着热烘烘的蛋酒,聊起了话儿。
“冬萍你遇见过没有?”阿明最惦记的自然是他的班长。
“没有。你遇见过没有?”桑哥道。
“遇是遇见过两次,那还是老早的时候。一次在平湖秋月,一次在清波桥下,她都和熊司令的儿子在一起。”
“两熊好像吃枪毙了,冬萍怎么会和他俩搞在一起?”
“大人都是当官的,肯定是走动时认识的。那小燕呢?”
“我只听说小燕到舟山去当兵了,连个影儿都没看到过。阿雪我倒是踫到过一次。”
“说起阿雪,我也踫到过一次。她在城站火车站上班。”
“对,对。去年夏天,我坐火车去南京玩,在站台上撞见的。之后我去找她,站里的人说她到深圳去了。”
“她到深圳去了?”
“是的。据说深圳发展得很快,她肯定淘金去了。唉!阿明,想想小时候的事儿真当发靥,这一晃,这么多年就过去了。”
“确实。你现在在哪里工作?找好了对象没有?”
“我在武林门的杭州炼油厂工作,找是找过一个对象——那对象你认识。”
“我认识?是谁?”
“春桃。”
“春桃?春桃和你找过对象?后来怎样了?”
“她的脾气太泼辣,太翘出5,吃她不光,后来拜拜了。”
“拜拜了?这到底是为啥?”
“她老是把我跟她未来的姐夫比,说我不够体贴呀,不够大方呀,不够——妈勒个В!反正什么都不够,好了半年多一点就吹了。老子要翻班的,哪里来介多时间陪她?逛马路不是说不要化铜钿的!妈勒个В!她以为老子找不到对象呢!”
桑哥也许酒儿喝多了,气鼓恼躁的,两只乌珠弹得老老大。到了跨上脚踏车回去,晃荡晃荡的。
阿明也喝得七八分了,回到中心店,躺倒床上,想着“姐夫”一词,越想越恨了。
“妈勒个狗头姐夫!你待杨梅越好,杨梅忘记我就越快了!”
阿明好久不骂人了,这晚喝了酒,想着杨梅的好,气得牙痒心痛,想到后头蒙起被子,呼呼大睡了起来。
过了半个多月光景,公司来了通知,在建南中心店召开表彰大会。说是公司保卫科配合公安顺藤摸瓜,破了望江菜场的盗窃案,抓到贼骨头三人。
这天下午,天气很晴朗。阿明到了建南中心店所在地红星菜场不远,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推着车儿,从弄堂口出来,要转进像凉亭一样的菜场去,心跳顿时加快了,连踏了几脚。
“阿娟!”他看清了那人,大叫一声。
没错,那女人正是他寂寞时常常要想起的邻居阿娟。
【注释】
1小开洋:即腌制晒干后的小虾仁干。
2瓜佬儿:杭州人对乡下人的蔑称。
3黄牛佬儿:杭州人对低收高售的票贩子的叫法。
4慌里慌张:杭州话,即慌慌张张。
5翘出:杭州话,老虎屁股摸不得、难弄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