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长江照相馆拍结婚照前,在缸儿巷楼上,小露坐在竹椅子上。
她穿着一套大红的结婚礼服,束腰的西装,紧臀的一步裙,露出洁白如玉的腿儿。
无以形容小露此刻的娇美,尤其是那张粉红的脸蛋儿,脸蛋儿上那双明眸子,比古画上杨贵妃不会传情的脸儿还要美上百倍。
阿明穿着黑色的西装,淡粉红的细条儿的衬衫极挺括,斜纹的黄蓝紫三色的领带极艳目。他的头发刚烫过,如波浪般舒展自如。
此刻,他浪漫而大胆,单膝跪在他的心上人面前,从袋中拿出一只小红盒子,取出翡翠戒子,拉起小露的左手,看她的目光深情而喜爱。
阿明的喉咙似被什么哽住了,有三个字吞吐了半天,就是说不出口来。他觉得这句话太肉麻不几遭1,背都背煞了2,但在这浪漫的时刻,电影中这种场合的镜头闪现了又闪现。
“亲爱的!”
阿明终于吐出这句话来。这时他感觉到小露的手儿微微一颤,随后便紧握起他的手来。
“嫁给我吧!”阿明接着说。
小露没有应声,另一只手儿抚摸着阿明的头,只是点了一下头。阿明看见她的眼眶里翻起晶亮亮的泪花儿来了,宛若山岩上的清泉,一滴一滴要往下掉。
“小露,我爱你!”阿明鼓起了最后的勇气。
“我也爱你!”小露的话音如同黄莺。
阿明的热血顿时沸腾起来,一种幸福感就像深潭里的碧水被一块小石子扔入后荡漾开来了。他仰视着心上人充满喜悦的脸庞,将戒指缓缓地套进了她左手纤嫩的无名指中。
他和她相拥相吻了许久,不忍分开。窗外枝头上的喜鹊正喳喳,似乎在祝愿他们百年好合、幸福美满。
房间用粗铁丝拉起了顶棚,先用报纸、牛皮纸,再糊上两层白纸儿;板壁粉刷成淡粉红,地板漆成了深紫色。沿着敏儿的一边,摆着书橱、食品柜、电视柜,后头两门橱旁边各放一只配有镜子的单门橱。柱子旁的角落里放折叠椅、折叠桌,还有一只高脚痰盂盆,用一块可移动的花布儿遮挡。窗门的左边放缝纫机,右边放写字桌,拐角处放台立式电风扇。这边先是梳妆台,大床左右各放一只床头柜。接着是张棕色的三人布沙发,旁边是华美牌两门冰箱。沙发前面是一张茶几,板壁上面挂一镜框,镜框里有九只用贝壳做成的仙鹤,在松树间或飞或立——这是九个游鳞斋学友合送给阿明的。贴着门边是只菜橱。房间的中间有一块帘子,以隔开卧室和客堂。打开窗廊门,阳光照进来,很是亮堂。而按响写字桌上的四喇叭录音机,躺在床上静静听,家的感觉很温馨。
婚宴是订在湖滨一公园杭州书画社旁边的环湖旅馆,共6桌。阿明去联系,恰好副经理是一起读过日语的虞志臭小子,不过他很热情,客气地打了八折,酒水饮料自备,980元一桌。而主婚车是租杭州客运出租服务公司的,是日本皇冠车,车门两边的圆图里都印有大大的一个“k”。也好傍不傍,驾驶员是刘三姐的前夫,打了个七折,不过用好后还是送了六包硬壳中华牌烟儿、一大包喜糖给他。
阿爸锡顺在三轮车上装满了啤酒、饮料、糖果等,踏到旅馆去。白酒原打算用茅台的,印象中只要7、8块一瓶,去商店一问,85年是8块一瓶,86年也8块,但要外汇券,而87年已涨到148元一瓶了。他奶奶的,这涨价也涨得太快太凶了,阿明买不起,只能换成便宜一点的竹叶青、二锅头。香烟每桌硬壳中华、双喜各一包。
9月21日这天,上午天气还可以,过了午后就下起毛毛雨来了。阿明兴高采烈地坐在主婚车里,后头跟着定富借来的、子荣自家的两辆黑色普桑,从湖墅南路往北开。开到小露家的楼下,鞭炮声便噼里啪啦响起来了。
没有看到小洁的身影儿,伴娘是小露厂里的小姐妹。接新娘子下楼时,蒋阿姨的眼泪水直往下掉,小露也呜呜咽咽起来。
婚礼不像现在有婚庆公司的司礼员,说说唱唱很热闹的,只是新郎官、新娘子上去简单说几句后就喝酒了。
所有小兄弟、游鳞斋学友都来参加了。细雨中回到缸儿巷,新房里坐的,公用间站的,热闹得很。同学文韧在房中作隔帘用的铁丝上吊了一只红苹果,非要两人咬。那苹果晃来晃去的,咬不下一口来。还是小露聪明,叫阿明同时用嘴儿顶住苹果,用手势做1、2、3后,一起啃,才啃下一点皮肉来。
子荣、宝生各拿着一只大气泡,竭叫皇天要两人吻香。
“吻!吻!吻!不吻下次你们不要再上翁家山来!”
“阿明,我们结婚的时候都吻的,你急个套好不吻?”
“。。。。。。”
大庭广众之下,这亲嘴儿实在是难为情死了,可哈拉、建军他们不肯饶放,喉咙梆响。
阿明、小露逃不过,只得抱着亲起嘴儿来。
“呯!”
正亲得甜蜜,只听得一声响亮,吓得两人各自缩回了舌头。一看,原来宝生把那大气泡拍瘪了,于是新房里的人都捧着个肚皮东倒西歪的。
窗廊上的檐水滴下来,很是清脆。夜已深得不能再深了,新婚夫妻数着彩礼,合计3000多元,眉开眼笑,这都归了小露掌管,因为23号去北京要化销。当然,章经理送给阿明的660元,成了他的小库铜钿3,早已在书橱角落里的书套里塞好了。
绿皮子火车轰隆轰隆往北开,为了省钱,不是卧铺,是坐椅。将近30个小时,下车时,两人的脚都肿得像馒头也似。
蜜月是无比甜美的,而首都也是他俩无比向往的。
国庆节去北京旅游价钱要贵些,他们是提前两天随中青旅的旅游团队去的,这样是30号回杭,价钱便宜不少。他们下榻在石景山区的瀛洲饭店,阿明住523,小露住501。
坐2块钱的地铁可到天安门广场。
这地铁两人都是第一次见,第一次坐,很是稀奇,东摸摸,西看看。而到了天安门广场,亲临电影上看了不知多少次的地方,更是心潮澎湃。
雄伟的天安门,壮观的纪念碑,在晨曦中屹立着。解放军战士踏着整齐划一的步子到了旗杆下,升起了鲜艳的五星红旗,嘹亮的国歌声使人们热泪盈眶。
人民的救星***躺在鲜花丛中,慈祥而安宁。阿明鞠躬、献花,忽然想起溪口之游。***牺牲了那么多亲人,解放军打到奉化,却下令不准毁蒋介石的祖宅和老坟,伟人胸襟如此之大,令阿明制不止落下泪来,而小露已早是泣不成声了。
他俩都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曕仰***的遗容,此时此刻,千言万语都化成了泪水。
人民大会堂庄严、恢宏,穹顶上的一颗五角星仿佛是无数革命烈士的鲜血凝成的,令人浮现起硝烟弥漫的战争场景。而灰黜黜的大前门,又会令人忆起历史的沧桑变化。
轻轻的我将离开你
请将眼角的泪拭去
漫漫长夜里
未来日子里
亲爱的你别为我哭泣
前方的路虽然太凄迷
请在笑容里为我祝福
虽然迎著风
虽然下著雨
我在风雨之中念著你
。。。。。。
在去八达岭的路上,当年最流行的齐秦的《大约在冬季》等歌曲在旅游车中放着,歌声动听得很。阿明边听边望着窗外的景色,回想着与几个女人的好好分分,再看看身旁如花似玉的小露,心里头感到在婚姻上终于修成了正果,翻涌着酸酸涩涩苦苦甜甜的滋味。
长城的北面,给人以黄沙漠漠的荒凉感觉。河流在黄黜黜的一马平川的原野上横躺着,白涂涂的看不到两边的尽头。它的上面是灰蒙蒙的天儿,但能看到乌黑一层灰白一层相错杂的云儿在飘移。而长城的南面,则给人以秋意盎然的艳丽感觉。绿一簇、黄一簇、红一簇的树叶儿漫山遍岭,尤其是那初红的枫叶,在蓝天里如亮镜般的阳光的照耀下,像少女艳媚的脸,舒心地向游客们微笑。烽火台一座连一座,刻着历史的痕迹,蜿蜿蜒蜒直入青霄里去了。
“老公,我要骑骆驼!”
阿明正沉醉于江山如画中,小露喊起他来。他转身一看,那骆驼高高的,虽然很温顺,但老婆穿着一步裙,即便有垫子,也跨不进那驼峰间去坐。
“小露,去骑马吧。”不远处就有匹棕色的马,阿明道。
“我马也要骑!先骑骆驼!”小露噘着嘴儿很任性。
阿明拿她真的没办法,夹着她的腰儿,托着她的屁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上了骆驼骑了马,总算留下了两张彩照。
如果说八达岭是雄伟刚烈,那么颐和园则是纤丽柔媚。
“老公!你看,你看,鸳鸯船!我们去踏!”小露指着前面不远处的湾口,像伢儿似的跳起来。
“小露,颐和园这么大,好看好玩的地方很多,一踏船,时间就不够了,西湖里鸳鸯船儿也有,回去我带你去踏。”阿明看了一下表,劝说老婆。
“西湖是西湖。老公,我的脚痛,那山儿实在走不上去了,踏船儿逛一圈,同样也可以看风景嘛!”小露拉着老公的手,撒起娇来。
阿明弄不过老婆,只得租了条船儿。两人脚一蹬,船儿便荡了开去。
昆明湖的水儿碧绿碧绿的,万寿山佛香阁上的琉璃瓦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金灿灿的光亮;十七孔桥如美女一般横卧于湖上,桥的两旁垂柳摇曳,群鸟啁啾;湖中的荷花虽然已凋残下去,但绿色还未全部褪尽,时尔有鱼儿从枝叶间跃出来;暮霭渐渐浓重下来,湖波儿随着风儿的大起来也涌动得厉害些了。
也就在这天的黄昏,在西湖的柳浪闻莺,阿明小时候曾戏耍过杨梅的地方,杨梅穿着连衣裙,披散着发儿,突然跳入湖中。她接着爬上水泥台,走到木板的尽头,纵入深湖。待人们发觉去救,已是不及。。。。。。
【注释】
1肉麻不几遭:杭州人对非常肉麻的叫法。
2背都背煞了:杭州话,背时到了极点之意。
3小库铜钿:杭州人对私房钱的叫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