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刚起来的时候,小露的肚子凸了起来。因为上次做了人工流产,为了保住这个来之不易的胎儿,她便回娘家去住上一些日子。虽然阿明三天两头往那边赶,但还是有空闲的夜晚了。当然,除出打麻将,他还能做什么呢?
环境左右着他的思想,氛围腐蚀着他的灵魂。他渐渐赌上瘾了,一日不赌,如隔三秋。
他感到赌很开心,很刺激,时间一到,便身不由己地上战场了。每次赌时,心中所有的烦恼都在爪哇国睡觉了,不再来骚扰他的脑子。
尤其令阿明舒心舒意的是,性感无比的阿芳就陪伴在他的身旁。
章经理几乎把他丟进冰缸里了,这一招冷处理,着实厉害。他越是闲,越是闲得慌。有时恨不得把他与她的情事儿抖出来,当着大家的面骂她“骚货”、“婊子”,但转念一想,想叫人相信他与她的情事儿是真的,势必要将她给他的860元钱说出来,这笔钱儿还不出不说,面子就丟尽了。
人为了一张脸皮而活着,脸皮都不要了,便是猪狗了——这个道理阿明懂。
这天落班回家,阿明一踏上楼梯,便闻到了一股糊焦毛头气子,不像发好煤炉后的烟气,连忙上去嗅闻,似乎是从美琴的房间里传出来的。这时江大妈好像也闻到了,出了门来,问阿明急个套一回事。
“嘭——嘭——嘭!”
阿明敲了几下门,里面没反应。那焦臭气味越来越重,烟儿从门缝儿里钻了出来。他觉出苗头不对,一脚头踢开了美琴家的门。电烫斗血血红的,下面的垫布已星星点点的燃了起来。原来美琴烫衣服,出门忘了拨掉电源插头。
阿明急忙叫江大妈去弄水,自家先拨掉插头,接着抓起一块毛巾扑盖在已燃着的布儿上,拼命地揿按。江大妈拎了大半盆水来,便倒在桌子上。
阿明魂灵儿都飞出去了,亏得发现得早,不然烧起来,这缸儿巷1号全是板壁,顷刻间就化为灰烬了,人不烧死算是幸运了。
这已是第二次险情了。上一次是在这年的冬天,美琴在煤炉上烘两条三角裤儿,她是条四脚狗儿,会跑来跑去,不晓得死到哪儿去了。一条已烧光了,另一条贴近美琴糊着纸儿的门,正要烧起来,江大妈出来做饭,看到后急忙用火钳钳了,丟到了水池里。
阿明心有余悸,坐在公用间等美琴回来。
格个卖В货到了快八点,脸孔喝得血血红,哼着山歌儿腾腾腾上楼来。
“美琴,你是不是被男龟三日昏了,出门也不晓得插头拨拨掉,我们差一点点要死在你手里了!”
江大妈听到了阿明的说话声,也拉开门儿出来了。美琴一看歪倒了的门儿,进屋一看,晓得险些儿闯大祸,自家脸孔也吓得煞煞白了。
“忘了,忘了。”她拍着胸口。
这时,敏儿、燕燕带着两个男人上来,见着这样子,问一下情况,便似开玩笑地骂她起来。
“烂婊子,你日В会不会忘了急个套日?上次那次短角裤儿要烧,我没来骂你,你是不是想叫大家死?烂婊子!再乱日当心被汽车撞死!”
美琴被骂个狗血喷头,只是嘿嘿地干笑着。
“阿明,我们打麻将去。”敏儿对阿明道。
这两个男人是敏儿的小弟兄,有时光也来打麻将的,只是他们要打五块头,而且不封顶,阿明觉得太大,不敢坐下去。
“阿明,三缺一,搞一些再睡觉不迟。”敏儿道。
“五块头太大,吃不落。”阿明没那么多子弹。
“啊呀!钞票比如当一把火儿烧掉,输赢也不晓得的!”敏儿硬要阿明打。
阿明清楚自家还有四五百块,要打还是可以打的,被敏儿这样一说,想想也对的,能赢最好,输了比如火儿烧掉,便回屋拿了钱儿,进敏儿房间去。
敏儿和那两个人牌技太好了,阿明这一脚踏进去,就踏到汪凼里去了。
他们三人胡倒来的牌儿,忽尔杠开1,忽儿飘财2,反正要么不胡,胡起来都是大牌儿,刨头不断,胡得阿明心慌卵跳。
打到后半夜三点钟,身上钱儿输光不说,还欠出五百块。他不敢再打下去了,但那两人等着他付钱,坐着不走。他没办法,想到小露买的国库券,便回屋从1000元的国库券中拿了500元付赌债。
这一晚,输了整整1000元,阿明无论如何困不熟了,翻来覆去到天亮。小库铜钿输光了也比如当比如,那国库券少了,万一被老婆晓得了,那还得了。他这般想着,心抖得很,额角头、鼻头上的汗珠儿就直往下掉。他想哪里有得偷就去偷些来,如果白天里上下班路上有得捡那就更好了。
小露这天回家来转一转,还是发觉了,但没跟老公说一句话,挺着个肚子出门去了,阿明连解释、悔恨的机会都没有。
天已经很晩了,阿明坐在沙发上,想着输钱的事儿,懊悔不已,又想着老婆的肚皮,眼泪水就要掉出来了。
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门儿打开了,小露、姆妈还有老大、老二进了屋来。
小露搬了救兵来,阿明晓得不对头了,姆妈再三关照他不要去赌,他也最怕姆妈晓得。姆妈天天起早,帮阿爸推车儿去卖豆腐已有半年光景了,因为阿爸力不足了,而姆妈手儿要麻,他想都不敢想阿爸姆妈卖豆腐的情景。这一看到苍老了许多的姆妈的脸庞,他的眼泪水滚着就掉了下来。
小露显然走路走累了,脸上热汗儿腾腾的,坐在床上抹眼泪。
“阿明,你拿了500块国库券,是不是去赌,输掉了?”莲子问。
“是输掉了。”阿明实说。
“输给哪个的?”
“输给隔壁邻舍的。”
“打多少的麻将?”
“逢三进一。”
“你不会去打五块、十块的麻将吧。”
“不敢打介大。”
“输掉了钱,要去还回来是不可能的。你平常空下来,或者心情不好,手痒了,去小搞搞,小露也不来管你的。你现在弄不弄就去赌,老婆也不管了,你自家想想看,好不好?”
“不好。”
“既然晓得不好,以后就不要再去赌了。小露如果心情不好,会影响到胎儿的,你介大的人了,我们也不来多说你,你自家一定要有数帐。”
“姆妈,我有数帐了。”
“这样的,我与你阿哥商量了一下,凑了1000元,500元你去把国库劵调回来,还有500元先叫小露管着,你看看能不能去做点小生意,想好了,再向小露拿。我在想,你们再靠这么一点死工资下去,今后伢儿一生出来,也真是不够用的。”
老大、老二也你一句、我一句劝阿弟,阿明拿着钞票,心在抖,手在抖,眼泪水在流。
送走姆妈、阿哥后,阿明拼命向老婆认错,好听的话儿说了木佬佬,只差没把心肺挖出来给她看。小露看着老公罪过相,气头这才渐渐消了下来。
阿明任隔壁再是个噱,再是个臭,也不去打麻将了,隔一天就往丈母娘家赶,陪老婆看电视,说笑话。小露挑着伢儿的毛线衣,似乎也把那些个不愉快的事儿忘了,老是说做妈妈了会急个套,一副幸福相。
阿明不去的时候,夜饭后没事体,便沿着中河边儿走,南到通江桥,北到众安桥。这正是仲秋的时令,河边儿的杨柳树儿还绿绿的,有时枝头上还停着几只大大小小的鸟儿;水儿通过治理,虽不太清澈,但也不肮脏,臭气几乎没了。树儿、水儿在夕晖的洒照下,金黄黄的,紫罗罗的,倒是有些好看。而到了月亮升起来了,白天的喧嚣渐渐沉寂了下去,那一片景色便朦胧得静谧,河边的簇簇的小花儿五颜六色的,散发出幽幽的清香。
这天天将黑的时候,阿明独自坐在丰乐桥南的河边儿的靠椅上,阿芳走了过来,坐在了他的旁边。那一片石竹林很茂密,走的人也少,甚是幽静。
“阿弟,你老是避我,为啥?”阿芳郁郁道。
“阿姐,风一吹,草便动,太可怕。”阿明自那场麻将大出血后,对人对事看空了不少,做人更小心了。
“我和你都装成陌生人差不多了,谁来怀疑?”
“邻居的眼睛是雪亮的,迟早要发现。阿姐,我想来想去,我们主要住得太近。”
“我们好往外头跑的呀!”
“我老婆大了个肚皮,随时随刻都要来寻我,我想跑也不敢跑出去,再说我也没钞票。”
“钞票有没有、多和少倒是次要的,关键你有没有这个心,难道你不欢喜我?”
“欢喜是欢喜的。”
“既然欢喜,为啥要这样对我?”
“我跨不出这一步。”
“我没叫你一步跨到头,酒放得长反而香,感情慢交交培养出来的能长久,你说是不是?”
“这倒是的。”
“阿弟,我总觉得你这人很可怜,被老婆一手捏着做人,你心里头肯定是很郁闷的。”
“这也没办法,讨个老婆进来真的不容易,想想那个时光做家具介烦难,就想哭。”
“你这段时间一看到我就逃得远远的,那次你输了一千多块,一直没机会,来,拿去!”
“啥西?”
“你自家看么。”
阿明接过阿芳递过来的小塑料袋,打开报纸,顿时傻眼了——厚厚的、簇簇新的百元纸币,足有5000元。他吓得魂灵儿都透出了,连忙包好纸儿,递还给她。
“阿弟,你这是。。。。。。”
“阿姐,不用!不用!”
“阿弟,你是不是同阿姐客气?”
“阿姐,真的不用,要用的时候我会向你来借的!”
“那好吧,你有啥个困难,别忘了还有个阿姐。”
“好的,我会记起你的。”
“阿弟,你麻将也不打了,我晚上闲闷得慌,想去学跳舞,你看好不好?”
“你想去跳舞儿?”
“阿弟,你介惊头怪脑作啥?舞跳不来的?”
“好跳好跳,不过你自家要有数帐。”
“跳舞要有啥个数帐?”
“舞厅里的男人都蛮坏的!”
“坏是他们坏,我自家不坏就好了。”
月亮透过柳枝条儿,印在桥头边的水儿里,水儿平静得波纹不生。夜已深了,阿芳从桥西进缸儿巷去了,阿明从桥南沿河边往回走。走着走着,他想着那笔钞票了,一阵说不清、理还乱的想法使他停住了脚步儿,在河边徘徊起来。
章经理也是从钱到情,从情到怨、到恨,阿芳或许正在步她后尘。一旦拿了阿芳的钱儿,如果满足不了她所想要得到的,那么怨恨必然要产生。两人同住在一条巷里,两扇门儿的间距不到二十米,这事儿会不被别人发现吗?万一东窗事发,吵起架来,离婚是绝对的,而自己马上要为人父了,难道叫伢儿没爹吗?更何况自家还深深地爱着老婆,即便再穷,穷得要死,也要爱她个问心无愧,彻彻底底。
可是,阿芳待他或许比真的阿姐还要好,只是她要去跳舞儿了。这舞池就是个大染缸,她如此性感,任何男人一看到,口内水就会流得三尺长。是不是应该趁她还没被别的男人染上自家先去染她呢?
“一头财色双得,一头离婚散家,唉!我该急个套办?急个套办呀?”
【注释】
1杠开:杭州麻将中一种胡牌,又叫“杠上开花”,即四张牌一样,听叫后,从麻将尾端抓起一张能够把牌胡掉,翻一倍赢钱。
2飘财:杭州麻将中一种胡牌,财神本已孤张,抓进一张又是财神,再打出去,翻双倍赢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