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说到这里,垂下头去,然后抬起头来,拢一拢秀发,一双明眸忽然有些愁怨起来,直勾勾地盯着阿明看。
阿明想避也避不开她的眼睛,也朝着她看。两束情辣辣的目光在舒缓的音乐声中交会、踫撞,快要放出强烈的电弧光来。
春桃剥了颗话梅,含在嘴里:“阿明,你和阿姐第一次吻香是不是用了一颗糖?”
阿明被她一说,脸儿顿时红了:“春桃,那时光很幸福,好像两人都融化到青山绿水里去了。”
“一生爱恋,初恋最美好,而初吻,铭心到死。”
“看你,有点感伤?”
“是的,美好只在一瞬间,而时光如水,又在冲淡着这美好。如今,所剩无几了。”
“春桃,刚才你说我不了解你,而看你的样子,说话的口气,似有难言之隐?”
“阿明,你说我想怎样就怎样,其实并不如此,我对他几乎没感觉了。”
“你是说你对你老公?”
“是的,他吃喝嫖赌,样样都来。”
“你说他赌,他喝,难道还嫖?”
“都被抓进去两次了!一次拘留三天,一次罚款五千。”
“这样的!”
“阿明,有钱并不一定都是好事,现在我们几乎没夫妻生活了,一天也说不上三四句话。”
“那你在舞厅里正好放松,无拘无束的,多自在。”
“你想错了!他可以玩女人,可是对我却管得很紧,好像我是他的私有财产。”
“老公管老婆,老婆管老公,这都正常。”
“那他为啥外头好去搞的,女人却不能?”
“四条腿儿好管,两只脚儿难管,你想外头搞,他管得你牢吗?”
“阿明,我知道你不会发之肺腑送我《咏桃》了,阿姐的故事很难再续写了,但有一件事儿我还是要告诉你,免得你对我误解下去。”
“什么事儿,这么神秘?”
“我说了,你表笑我哦!”
“不笑你。”
“那你坐过来,先亲我一下,我再告诉你。”
“这。。。。。。亲?”
“坐过来呀!”
电弧光忽然间迸闪出来,照亮了春桃的脸。这张红玫瑰一样的脸,开在幽深的涧壑边,绽在荡漾的清波畔,艳美无比,情热似火。阿明迟迟疑疑,不敢坐到对面的靠椅上去,春桃伸出手,眼神充满了对爱的渴望。
一股强大的磁力吸引着阿明,他无力抗拒这爱的神力,站了起来。这时他忘掉了所有的观念,一颗心儿仿佛飞出了胸腔,飞向了所有读过的爱情诗篇中那最最美丽动人的一篇。
“阿明,亲我!”
阿明坐了下去,坐得不近也不远,就像牛郎在星河的这一头,织女在星河的那一头,所隔咫尺之遥。春桃已是侧着脸儿迎了上来,轻轻的一声,然后静静地等待着。她的脸儿那般地光洁,飘漾着幽兰之香,而笑靥又是那般地可爱,浅浅甜甜的而不是野野荡荡。她的眼神如此地善解人意,丝毫没有居高临下的傲气,更多的是花瓣儿翘盼春风的抚拂。
阿明心跳如鼓擂,俯下些脸去,就在这一瞬间,一阵清香和炙热丝丝烈烈地入鼻入心,入得他感到仿佛天地间除此以外,再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了。
“阿明,我好像又回到了阿姐日记中所记的时光了。”春桃把头缓缓地靠在了阿明的肩膀上。
“春桃,你我都不是小姑娘、小伙子了,但我刚才、刚才。。。。。。”阿明欲言又止。
“刚才急个套?”
“刚才我也好像不是在亲你,而是在亲杨梅。”
“我就是想要你有这种感觉,那你慢慢交就会像欢喜我阿姐一样欢喜我。”
“现实太毒辣,幸运的是,还能回忆从前,但可能仅仅是回忆。”
“只要你我情愿,从前也可以回到眼面前来的。”
“春桃,不是我不情愿,有些事儿实在不敢做。”
“为啥?”
“两人假如有感情了,万一半夜里我在梦里头叫你,这家庭可就要散桃园了,我怕!”
“阿明,你真是个书读头,事儿想得太多、太复杂了!”
“春桃,你在舞厅里算个漂亮了,又是个富婆,我看得出,男人家口内水流流,跟在你屁股后头团团转,追你的人不要太多,你想要,随掳掳1。假如说,我和你不认识,在舞厅里,像我这样子的人样儿,你藐都不会藐一眼,我邀请你跳舞,不给我吃红灯已算给面子了。所以说,我配不上你。再一想到那个热水瓶,一对比,一想那事,就没劲道了。既然你老公待你没得好,你还是去找个好好交的有工作的正经点儿的人做搭子,这样,你也不会太空虚、太寂寞了。”
“阿明,我晓得你的心思,就是我同热水瓶轧过姘头,你感觉木佬佬差,所以对我没兴趣,是不是?”
“女人家被人搞过,男人家不晓得,照样能爱得她刻骨铭心,死去活来;假如晓得被人特别是被一个认识的男人搞过,那么就会倒胃口2,我也是这样的人。”
“阿明,其实我和热水瓶做搭子也只有半年光景,他没有工作,烟钱什么的生活费是向我拿的,我是给他的,一个月大概一百五六十块吧,这个我不否认。但是,要说我与他有过关系,就是所说的轧姘头那种,那是绝对没有过的。”
“嗨,春桃,不用说了,不用说了,我可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了。”
“你不相信,不想听,都随你。可今天我约你出来,就是想让你知道,我说了也才会痛快。”
“好吧,我就听你编故事吧。”
“我不会编故事,是真事。”
“好吧,好吧,你说吧。”
“这样的,我和他不适合,很疼痛,渐渐的每次来我都怕得要死,几乎不敢和他亲热。”
春桃说到这里,停住了,低下头去很窘羞的样子。阿明闻所未闻,颇是好奇,给她剥了支香蕉,也不去催她说。她接过香蕉,抬起头来,边吃边看着阿明,眼里有点盈盈的光亮。
“阿明,我老公很变态!”
“春桃,你老公急个套变态?”
“说出来你也不相信!”
“我相信。”
“从谈恋爱到现在,我就他这么一个男人,为了这事,我很苦恼,于是就跟小姐妹出去学跳舞。他坚决反对,说到舞厅里去被男人家搞呀,又是拍桌子,搡凳儿,还摔啤酒瓶,这样我们天天吵架。我不准他搓麻将,打老k,把桌子掀了,把牌撕了。他大人都出面了,嘎说唧说。他要赌,没得赌也难过,就没办法了,只得让我出去,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他有好几种白色的粉末,用水弄湿了涂抹在我身上。那粉末马上就干了,一点也看不出有东西涂着,但奇怪的是,再踫到水时,或变成了红色,或变成了紫色,或变成了蓝色,反正我一回去,他就检查,什么颜色都有,也不固定。”
“有这种事的呀!有这种事的呀!天方夜谭!”
“是有点天方夜谭吧。阿明,说实话,热水瓶当然对我有想法,但是有那粉末在,我真的一点都不敢给他踫。不然,一回家,我老公马上就会发现的。”
“这倒也是。”
“村里的人观念都很老旧的,为了轧姘头而闹起离婚来,你说有多难听。”
“这也确实。
“热水瓶三番五次得不到我,就开始另找女人了。”
“怪不得后来为了刘三姐而打架。”
“我给了他钱,只是看相他舞跳得好,跳起来舒服而已。另外,他长相好,女人也总有点虚荣心的。他这样对我,我又不是卖不掉的烂甘蔗,想叫我跳的男人多得是,舞厅也不只是一家,就不再去梨园跳舞了。”
“那平常出去,你老公总不至于都给你涂粉吧。”
“那时我还在村办厂里做,他要么人来,要么电话来,跳舞时间也有规律,他都掌握得一清二楚。”
“那辞职不做以后呢?”
“之前在梨园没和热水瓶断前,我认识了阿芳。我们两人很说得拢,和热水瓶断后,便在一起做道伴了。阿芳在四季青做,离我家不远,常买些菜到我家来吃。我老公知道我只和阿芳跳,才渐渐放心起来,不过有时还是给我涂粉的。”
“你老公也真变态,管得你这么紧,他自家却好到外头去乱弄的!”
“郊区的农民嘛,男人都有大男子主义思想。”
“那你后来知不知道那是什么粉?”
“我至今也不知道,即便知道了是什么魔粉也没用,他当天给我涂了什么颜色的粉,我也搞不清楚呀!”
“唉!春桃,这事儿我还真的连做梦都做不到。”
“相信了?”
“相信了。”
“阿明,其实舞厅里的男人都坏,当然,女人也同样坏,我听说多了,所以我不会再去找什么搭子的,更不会跟了他们去困搞的。”
“这样最好,省得性病染上,一个家就没了。”
“是呀!听说现在有种叫‘艾滋病’的,染上了像癌症一样没办法治好,而娱乐场所最容易传播了,好可怕呀!”
“春桃,洁身自好,这句话不会错的。”
“吻我!”
“吻。。。。。。”
“像吻阿姐那样吻我!”
【注释】
1随掳掳:杭州话,随便、容易获得、抓住之意。
2倒胃口:杭州话,反胃,喻对某人无兴味,有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