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明看着心仪的冬萍,伸出手去又缩了回来,这幸福似乎来得太快了,也太突然了,他有点惶然不知所措。可冬萍微笑着看着他,眼神充满了等待,充满了魅力,他无力抗拒那迷人的眼神,再次伸出手去,牵住了她的手,刹那之间,一股舒畅无比的暖流从掌心通过肩臂直透阿明的心田。他恍如梦境,情不自禁地看起她来,她也朝他看,谁也不说话,就这么牵着手儿朝前走。
相互间的手儿渐渐地握得紧起来,两人似要把心中的万语千言都释放在加重的手劲上,并握出以往岁月所有的美好与甜蜜来。河面翻着波浪儿,夜风吹着柳条儿,淡淡的月光还是照亮了他俩的眸子,眸子里闪烁出喜悦的光亮来。
“阿明,我越空虚、寂寞的时候,就越想我们小时候的故事,春游、采茶、看电影,等等,你想这些吗?”冬萍停住了脚步。
“自那天马坡巷看见你后,所有与你的故事像电影似的在我眼前重放,那晚我翻来覆去睡不好,还被老婆骂了一顿。”阿明回答。
“她骂你?骂你什么?”
“她骂我前半夜不睡,后半夜睡得像死猪。”
“后半夜当然是好睡的时候,有什个好骂的?莫非她要?”
“呵呵,她有这个习惯。”
“很强?”
“有点有点,26岁嘛,正强,有时一次不过瘾。”
“我知道了,你不是做瘦的,是搞瘦的。”
“呵呵,都有,都有。”
“你老婆真幸福。”
“小老百姓,不能跟你比,不能跟你比。”
“不是你不能跟我比,而是我不能跟你比。”
“做人就这么一点乐趣了,乐趣了,哈哈。”
“这个乐趣比吃山珍海味、穿金戴银还要好。”
“呵呵,想法不同,想法不同。有种人一天不贪,一天不赌,一天不喝酒,比死都难过,我们小老百姓仅此而已,仅此而已。”
“这已足够了。”
“难道你连这么一点儿乐趣也得不到?”
“做官的人不一定样样都好,某些方面甚至比小老百姓还要差。”
“是的,人不可能十全十美的,老天爷很公平。冬萍,你不做生活,又很少出门,确实很气闷,要多交些小姐妹,出去玩玩喝喝,这样日子打发就快了,也不会觉得孤独了。”
“我结交过不少官太太,他们天天就是赌呀喝的,乱七八糟,又虚伪做作,又勾心斗角,我不习惯,就同他们很少来往了。阿明,人生给我们设计好了轨道,要改变它很难。”
“是的是的,命里注定,万难改变。”
“阿明,今天我们这样子,好像在做梦,你觉得呢?”
“冬萍,我们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所以都如同在做梦,而且都做着同一个梦。”
“很甜蜜?甜蜜中还带点酸涩,是不是?”
“我和你心有灵犀一点通。”
“阿明,我知道你为了家很忙,也很顾家,但愿我们能常在一起,回忆总是令我激动。”
“好的,有空我会叫你和小燕一起出去走走坐坐的。”
西湖抲鱼一停,而大兜里和城东水产批发部都已倒灶,阿明只能去古荡做二道贩子了。那几乎三点钟就要出发的,而前半夜由于麻将太吵,他没多少时光好睡,这样一来,人又瘦了些,只剩95斤了。
古荡的鱼太贵,每天不亏而能赚个二十块不错了。阿明一天天捱过去,等待鱼塘起鱼。
春节前夕,常青、望江、定海、五福、新塘等鱼塘终于起鱼了,他跟着荣富到处去拿鱼。
年初一到年初四,农贸市场几乎看不到鱼摊儿了。贩子少了,生意好做,阿明不肯放弃这赚钱的机会,便一早赶到荣富家去拿鱼。荣富家有一个很大的水池,池里有两只输氧泵,屯着从德清、余杭进来的鱼儿,做起了批发。
去的路上就下雪了,拿好鱼去马坡巷的时候,雪下得更大了些。快到庆春立交桥时,轮胎刺溜一声,瘪了。
庆春立交桥是上下三层的,上面通车,中间铁路,下面走人,所以没有积雪,但坡儿的长陡跟清泰立交桥差不多。那一车鱼儿满满的,瘪胎下坡去还可以,上坡儿就吃力了。大年初一的,天又黑着,鬼影儿都没一个,阿明这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呼哧呼哧满头大汗,拉得了屁声连连。而快到环城东路时,雪花儿飘落在斜坡上,积着一层薄薄的冰儿,车轮儿到了冰上便打滑很难上去了。拉到大半时,他用尽了最后一点力,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便随车儿溜坡下去了。
车儿撞到了石壁上才停了下来,阿明躺在地上,直到有人叫他,才睁开眼儿来。他脚光儿软软地从地上爬起来,将水基本放光了,在那个环卫工人的帮忙下,才拉出了斜坡。
这天说好是在横河桥外婆家吃新年夜饭的,由于上午很少有人,几乎是下午卖的。卖光后,天色已暮了,阿明来不及回去放车换衣,就直接去了外婆家。
跨进外婆家的门槛,打过招呼,阿明精疲力竭了,又闻着了厨房里的混合气息,忽然感到头昏脑胀,眼冒金星,恶心想吐。由于一身鱼腥气,他不好意思在外婆外公的床上躺下来,只好坐在藤椅子上,接着便连同椅子倒翻在地。大家都慌了,急忙扶他起来,又是热水揩脸,又是喝糖开水,坐了一些时间,他才渐渐好转过来。
忽忽又是春天了,桃红柳绿,莺歌燕舞,给人以无限美好的感觉。
然而,阿明并不觉得如此,有一种危机感渐渐袭上了他的心头。小露自和小姐妺去厦门、深圳玩回来之后,夜饭一吃好,掼下碗筷,三日两头去家住劳动路军区招待所旁边的小姐妺家打老k,不到十一二点不回来。他们之间的话语一天比一天少下去了。渐渐地,小露像变了个人儿似的,回家来老是要捏着鼻头说鱼腥气重,还厌憎这菜不好那菜不香。更令阿明感到难受的是,她的眼光里开始带有轻蔑的样子,这叫他心如刀割。
阿明为了求家里头一个安耽,阿芳、春桃也好,小燕、冬萍也好,叫他出去喝茶吃饭、跳舞唱歌,他一律不去。他们叫了他几次,都叫不动他,也就不再来叫他了。
到了断鱼腥的时候,阿明闲在家中,也不敢到菜场里去搞搞儿,生怕传到小露耳朵里,要骂他不动脑筋去挣钞票,而是一天到晚去赌。他只能闭门看书儿,看着看着,便想写那本《龙虎争霸》(《龙虎风云演义》)来。于是他跑新年书店,买了不少可作参考的书儿来,摆了满满一桌子,没日没夜地写,写得手筋都吊牢了。
那一天是女儿雯雯两周岁生日,吃好夜饭从杨家门回来,因为傍晚下过一阵雷雨,所以路高头有不少积水。小露不小心骑进了一个臭汪凼1里,一双皮鞋里都活活臭2了。她在娘家洗过澡的,也说好去劳动路打老k的,便对着老公发起脾气来。
“我不长眼睛,难道你也瞎了眼!”
“马路高头都是水,我急个套看得到前头有水汪凼?”
“你只顾着自己,老婆在旁边也当死果!”
“你自家悔气,来怪我作啥?”
“我是个悔气鬼,跟了你一辈子做悔气鬼!”
“小露,我晓得我格段时间没钞票挣,你心里头不高兴,但没鱼卖,你叫我有啥个办法?”
“卖鱼!卖鱼!臭都臭煞了!同你困搞,前世作孽!”
“那不卖鱼,能做啥西?不同你困搞,介小的房间,难道分床?”
“你困沙发去!”
“小露,你知道我腰不好,困不来软的,你急个套变得介不讲道理了?”
“我不讲道理,是没文化!你讲道理,是有文化,一天到晩坐在家里看书、写书,好当饭吃的呀!这个道理你应该懂!”
“写书是没事体做,消磨消磨时光。”
“你坐在屋里头,钞票会从天高头跌下来的吗?要你自家想办法去挣的呀!”
“我真的想不出办法呀!”
“人家没你有文化,为啥介会挣钞票?我一个小姐妹,他老公在劳动路开了一家饭店,现在又要去清波门开第二家,每天坐坐数钞票都来不及。还有一个小姐妹的老公,做股票出租车都买进了。你呢?萝卜一根,连雯雯每月一百五十块的生活费也减到了一百二十块,如果我是个男人,买块豆腐撞撞死算了!”
“小露,人家会挣钞票是人家,我是我,情况不一样呀!”
“你难道不是人?你难道是根木头?你吃饭难道是从屁股里吃的?”
“小露,你说话不要介刻毒好不好?”
“前世不修,嫁给你算我倒霉!”
回到家,小露汏了双脚,换了双鞋,便赶去劳动路了。阿明坐在窗前,再没心思写书了,心里头觉得空荡荡的好难受,眼眶里湿答答的要落下眼泪来。
他已拼得皮包骨头了,这个家撑到现在真的不容易了,如今在老婆的眼里,似乎一分铜钿也不值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知道她轧道伴轧坏了,肯定是受了她小姐妹的影响而看不起他了。可是他一点儿都不敢叫老婆晩上不要出去,否则,她的脾气发起来,十天半个月不会先开口,这个阿明是绝对搁不牢的。
“唉!急个套办?急个套办?”
阿明垂头丧气,叹息不已。也确实的,不少同学、小兄弟都做老板了,发了,而自家依然茫无头绪,眼前黑暗一片。而最叫他担忧的,小露继续这样看不起他,那么他所有点点滴滴的汗水再是个流,也都是白流了。
阿明眼睛都快盼瞎了,塘里总算起鱼了。这一天,他三点光景卖完就回家,在光复路口傍到从溶溶理发店出来的阿芳。
“阿姐,你下午没和春桃去跳舞呀?”
“现在下午除出双休日,都不跳的。”
“为啥?”
“春桃与她村里人合伙一起到上海收购的原始股,其中五、六只挂牌交易了,她白天里都去证劵营业部,所以没功夫跳舞,晚上还是去跳的。”
“听说股票大家都抢着买,赚钱好赚得一塌糊涂,看来春桃大发了。”
“那还用说,她有眼光。”
“唉!她财神菩萨拜好了。”
“阿弟,今天傍到你,问你一件事。你老婆现在好像晚上经常出去,是不是?”
“是的,到小姐妹家里去打老k。”
“阿弟,我告诉你一件事儿,你千万不要去问你老婆。”
“我不去问,啥个事儿?”
“前些天晚上,我和春桃去大凤凰跳舞,看见你老婆同几个小姐妹在跳。”
“真的?你有没有看错?”
“没看错。”
“你们有没有打招呼?”
“我们看到她,就坐到另一边去了,没打招呼。”
“她有没有男人家?”
“你老婆看上去好像没男人家,另外三个女的两个有,一个也没有。”
“她打老k我是晓得的,但跳舞儿她从来没对我说起过。”
“你老婆看上去还跳得不错。”
“她早就会跳了。”
“我们亏得有些时间不一起出去跳了。”
“是呀!要不然撞见了,那就要出事儿了。”
“阿弟,这件事你自家有数,不要去问,或许你老婆也看到了我和春桃。不然,她肯定认为是我告诉你的,那就要吵架儿了。”
阿明回到家中,像挨了记闷棍似的,摇摇欲坠。老婆晚上闷得慌,出去打打老k,他一点儿都不担心,这舞场里一踏进去,花花世界看到过了,出来还会有好人吗?怪不得老婆对他越来越冷淡,夫妻生活也做得少了,而且有看不起他的味道,这样子下去,日子看来更加难过了。穷归穷,苦相伴,家庭有希望;穷厌弃,心两条,生活墨墨黑。他越想越感到害怕,但愿老婆只是去舞厅坐坐散散心而已。
“老婆,老婆,你千万不要被染缸染了!千万千万不要呀!”阿明暗暗祈求。
【注释】
1臭汪凼:杭州话,臭水坑。
2活活臭:杭州话,很臭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