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风儿卷着落叶儿,呼呼地从门窗缝儿里钻进来,吹得顶棚儿嚓啦嚓啦直响。这天阿明股票市场结束后,菜场里看了一会儿打牌,便买菜回家,做菜烧饭拖地板。江大妈从房里出来,拿着一把折叠雨伞,交给阿明。
“阿明,下午一点半光景,有个男人来寻小露。我问他啥个事,他说来还雨伞,我说小露上班去了。”
阿明一看雨伞是自家屋里的,前几天也下过雨,但怎么会到那男人手里呢,于是他问江大妈:“那个男人长得怎么样?”
“那人生得很高大,短头发。”
阿明晓得了,江大妈说的这个人就是糖瓶儿所说的舞厅里那个男人,小露看来确实是有外遇了,居然家里住哪里都告诉他了,一股气儿便直冲脑门上来,连炒菜的手儿都有点儿抖了。
“小露,下午有个人来还雨伞,那个男人是谁?”小露回家来了,阿明忍不住问。
“同事,前几天落雨借去的。”小露爱理不理进屋去了。
阿明看老婆脸孔肃肃起的,也不敢多问,省得淘气。
“嘀。。。。。。嘀。。。。。。嘀。。。。。。”
吃饭的时候,小露的Вp机被连呼了四次,她看了一眼,也不回电话。
“小露,连着呼你,说不定有啥急事,你回一个吧。”阿明实在听得烦了,劝老婆道。
“我的事不用你管!”小露的脸色很难看,似乎是老公冒犯了她什么。
“我是不管你,叫你回个电话而已。”
“你多管闲事!”
阿明再不敢发话了,等女儿吃好饭,便收作饭筷。小露没换衣,下楼去了,似乎去上厕所的样子。他觉得刚才的传呼有问题,便站到窗帘边去,往对面的杂货店看。
小露小跑着过了马路,果然不出阿明所料,打起公用电话来,显然是在回刚才打来的传呼。她说话的样子,似乎生着气,然后掼下电话,朝楼上看了一眼,便小跑到光复路的路口去。
阿明躲在窗帘后,见她跑去,就赶紧到窗廊上去,朝光复路口偷偷张望。
一个高高的男人站在路口拐角的阴暗处,见了小露来,便一把拉住她的手,往巷子里去了。阿明亲眼目睹男龟三找上门来,似被挨了一记重拳,眼前一片漆黑,回进屋子来,便倒在了床上。
所有的猜疑似乎变成了事实,阿明顿生做了饿死乌龟1之感,又气又恨。老婆在外头搞七捻三也随她去,如今胆子越来越大,把男龟三引上门来,这哪里还把老公放在眼里,简直是色胆包天,把他当成一张画了。
他的气儿鼓鼓地往头顶上冒,恨不得将那张结婚照砸了,再把床儿掀个底朝天。
静下心来后,他胡乱将饭盏筷儿洗好,就像只癌头鸭儿似的,坐在沙发上长吁短叹,雯雯吵着要他讲童话也不理。
小露回来了,洗了个脸,换起衣服,又要走的样子。
“你刚才给谁回电话去了?”阿明再也忍受不住了。
“我去上厕所,给谁回电话了?”小露抵赖。
“我在楼上亲眼看见你在对面打电话,你还想赖?”
“你喉咙介响作啥?给小姐妹回个电话又怎么呢?”
“哪个小姐妹?”
“我小姐妹多得是,你都认识吗?”
“不是小姐妹,是舞搭子吧!”
“你今天吃错了什么药,我有舞搭子?”
“你不要以为你在舞厅里鬼混我不知道!”
“跳跳舞不是很正常的,什么鬼混?”
“刚才在光复路口的那个男人是谁?”
“光复路口的男人多得是,你是说哪一个?”
“高高的,下午来还过雨伞!”
“同事,怎么啦?你瞪着个乌珠大惊小怪的作啥?”
“是不是那个根老头?”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你是不是想认识认识他?”
“小露,你现在真的越来越不要脸了,弄到家门口来了!”
“我不要脸了吗?不要脸的是你,我恨你!”
“你恨我?我拼死拼活卖鱼、卖布,一心一意为了这个家,百依百顺着你,你居然还恨我?”
“你有脸说这个话吗?女人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就是怀孕的时候,有老公牵着手儿在河边漫步;女人最需要男人的时光,就是生小孩的时候有他在身边。而你呢?你陪我走过河边吗?在我要生的那天,你居然赌到天亮才回来!万一叫不到姆妈来,我半夜里要生了怎么办?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要死了怎么办?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
小露转身就走了,阿明颓倒在沙发上,什么卖鱼辛苦、没时间这些所有想要说的话都无意义了。这一杯苦汁的盖子已揭开了,他只能自己吞咽下去,没有人会来怜悯他。
“我是王八蛋!我是王八蛋!”
阿明恨自己卖鱼忽视了心爱的老婆,想狠狠地咒骂自己,但一看女儿缩在床上抖索的样子,便强忍了没骂出声来。
雯雯被他们刚才的吵闹吓坏了,但没哭出声来,只是眼泪汪汪的。阿明看女儿可怜兮兮的样子,喉咙里一酸,眼眶里便淌下泪水来。他感到老婆已是落花流水去,根本无法挽留了,而女儿就是他现在唯一的精神寄托和希望所在了。于是,他洗好脸汏完脚,便到床上去,给她讲《西游记》里铁扇公主的故事。
第二天小露和女儿就不回来了。他打了好几个传呼给她,她都不回,又打电话到丈母娘家,丈母娘叫他俩各自先冷静一下。
为了准备来春的布料,阿明写了张纸条压在写字台上,说去广州中山进货,约一个礼拜回来。从广州回来后,他推开门,桌上的灰尘都很厚了,那纸条并未动过。
春节阿明又孤零零过了。不过,进了两个日本的1至5码的麻纱布包,有成百上千块长长短短的花布儿要熨烫,日子倒也过得很快。
股票套住了,每天升升跌跌,离解套还远着哩,阿明无事可做,元宵一过,便早早地去开店门了。
那里已开出不少古董店来,至少占了一半的店面,糖瓶儿的店也成了古董店,是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妻做的。古董一天能做一个生意就不错了,两夫妻很健谈,时常到阿明的店里来坐,这样他也就不冷清了。
这一天阿明回家,发现门里有封信,拆开一看,是丈母娘写给他的。
阿明:
近来身体怎样?布店开门了吗?我嘱你们冷静些日子已有月余了,想小露吗?想雯雯吗?该是你来接老婆和女儿回去的时候了。
为了你们的事,我们开了几次家庭会进行讨论。总的说来,你们之间的矛盾,没原则问题,都意气用事而已。
你们的结合,是自然发展的,只不过父母认为你为人可靠,可以作婿。当时,小露嫁给你之前,做父母的有三点意见让她自己考虑:一,要有头脑;二,要重感情;三,脾气要好。现在她埋怨这不好,那不好,也不能责怪父母。
小露脾气任性,像小孩,缺少修养,而你也许工作不如意,为生活所困,变得邋遢,少言。可是,夫妻毕竟是夫妻,何况女儿7岁了,有这么健康活泼、聪明可爱的小宝贝,有什么分岐不能解决呢?
男人气量大些,重归于好你就起个带头作用吧!你看如何?岳母
阿明读完来信,泪水模糊了眼眶。确实,一个家庭的建立来之不易,何况他们谈恋爱时又多么地美好,如今弄得个家不像个家,叫大人操心,真的不应该。可是,性格的不同,要么不吵,一吵就是冷战,这比搡凳掀桌大吵大闹三天过后没事了更叫人难受,更易使人崩溃。而叫阿明绝对不能忍受的,便是某一天耳朵里刮到邻居在他背后说“阿明头上有顶绿帽子”。那么,男人所有的尊严就荡然无存了。
“小露,下次我不会再干涉你的事了,有话回家去好好说,再说雯雯下半年要上学了,她的学区在茅廊巷回族穆兴小学,不回去也不行呀!”
阿明在老婆面前再三跌倒,恳求阿弥陀佛似的求她回家去。
小露肃着脸孔回了家来,可似乎已经厌倦了婚姻,对家庭绝望到底,几乎不说话,有什么事儿就写张纸条放在桌子上,晚上依旧深更半夜回来。阿明一个屁儿也不敢放,低着个头儿叹气。
布店的生意江河日下,外地人一涌入杭州,价格竞争十分激烈。而国产面料的质量也越来越好了,4尺多门幅的布料每米也只卖18到20元,所以,布店又关了不少。那些古董店也是门可罗雀,店主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整个市场看上去就萧条得不成样儿了。
那一天下午,一阵雷雨下过,虽然凉快了些,但天气依然闷热。阿明正坐在店里打呆鼓儿,阿芳和春桃在金舞池跳完舞,进了店来看他。有些时间没踫到他们了,阿明高兴地起身让座,这时有人叫卖棒冰过来,他就买了三支赤豆棒冰,一人一支。
阿芳:“阿明,生意还好吗?”
阿明:“连个鬼影儿都不见,每天担心吃白板。”
阿芳:“现在生意确实难做,下岗人多,外地人多,都要养家糊口,一有好卖的,能赚钱的,就一哄而上,弄得市场最后瘫了。”
春桃:“阿明,你这个市场又是卖布的,又是卖古董的,还有卖烟酒、花圈的,杂七杂八,不像个市场呀!”
阿明:“去年还好看些,今年就杂乱了。市场管理办公室也没办法,不管经营什么,只要有人来租门面,就全出租。春桃,这段时间好像股票不太好。”
春桃:“不要说股票了。”
阿明:“怎么啦?”
春桃:“原先吞进来2的差不多都吐出去了。”
阿明:“我听说好像是去年有个人从二轻大厦11楼跳了下来。”
春桃:“那个人我认识,叫林建华,37岁,一个儿子还在上小学,做法人股被强制平仓,透支亏本,无力还债,所以轻生了。”
阿明:“股市看来比我们卖布儿风险还要大。”
春桃:“那当然。”
阿明:“春桃,你头口水吃到了,差不多就好刹锣了,见好就收嘛!”
阿芳:“阿明,我也劝春桃好多次了,可她就是不听,还准备去做期货,那风险就更大了。”
阿明:“春桃,你到时不要又被咬得血出淋淋,输得连自家阿爸姆妈都不认识。”
春桃:“投资总有风险的,这年头胆大的做将军,胆小的喝稀饭,我就是这样一个性格,不到黄河心不死。”
阿芳:“春桃,凡事适可而止,量力而行,不要弄过头了。”
春桃:“像阿明这样卖布儿,我厌都厌烦煞了!”
阿明:“春桃,我是养养家、糊糊口而已,想发财,没本钱,也没那个本事,日子能够混得下去,没太多想法。”
春桃:“你这个人胆小,心平,所以发不了大财的。”
阿明:“有口饭好吃就行了,有口饭好吃就行了。”
阿芳:“阿明,现在你跟老婆的关系怎么样?过年的时候兰兰想要和雯雯玩也见不到,她是不是不舒服,又回娘家去了?”
阿明:“是的。关系么就是那个样子了,家庭能保得牢就不错了。春桃,你现在怎么样?”
春桃:“我提出两次离婚,他不肯,就这样死不死、活不活过着。”
阿明:“那他什么都不管你了?”
春桃:“他再这个管,那个管,我就上法院去。阿明,我跟你实说,我已瞒着他在城西买了两套房子,现在出租着,随时可以走。”
阿明:“春桃,你真能干!那房子不便宜吧。”
春桃:“三千左右一个平方,一共二百多个平方。”
阿明:“那今后房价涨了,你又发财了?”
春桃:“放个五年、十年再说吧。”
老大快来接班了,阿芳、春桃邀请阿明出去坐坐,阿明说走不出,晩上要管女儿,他俩便失望地走了。
“老大,我看再这样下去,每月一人200块的生活费也麻烦了。”阿明愁肠百结。
“明年看来更不行了,你看怎么办?要不,我们趁天凉的时候,能赚点最好,不能赚,捞住成本就卖掉,就像卖哈立克一样。”
【注释】
1饿死乌龟:杭州人喻老婆有外遇,男人得不到性关系。
2吞进来:赢进来、赚进来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