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明写书渐渐写出些头绪来了,仿佛枯竭了多年的泉眼,忽然里又冒出汩汩清泉来。
这天下午,两老还在午睡,他正埋头在写,嘟嘟又在客堂间里汪汪地乱叫起来,他以为有人上门,就搁下笔走到客堂去,并没有人。
“嘟嘟,你乱叫什么,大人都被你吵醒了!”
阿明责说着嘟嘟,它还是对着朱漆大门狂叫。那门很考究,很厚,本是连通房东卧室的,被封闭死了。这时,他闻到了一股焦毛头气子从极细极细的门缝里钻出来,不一会儿,有烟窜了进来。
“房东家火烧了!”
阿明一看苗头不对,乒乒乓乓打起门来,那边一点声响都没有。烟气越来越重,越来越呛人,他急忙打119,再跑到窗口去一看,房东家的窗户已窜出黑烟来。
他赶忙叫两老穿衣起床,把他们扶到门口去。
救火车到时,火苗已窜出了房东家的窗户,浓烟滚滚,有消防队员拖着水管子冲进阿明家里来,爬上窗子从旁夹击。十多分钟后,火被浇灭了,房东夫妇也从棋牌室匆匆跑了回来。
楼下堆满了被烧焦的被褥衣服、盆盆凳凳,焦臭冲天。原来房东女儿中午看电视,上学去忘了关,那电视机已用了十来年,不知道何故就烧了起来。
“阿明,全靠你,全靠你,不然全烧光了!”房东大嫂心有余悸。
“不是我,全靠嘟嘟不停地叫,我才发觉的。”阿明打电话给老婆,叫她买点猪肝回来,晩上犒赏一下嘟嘟。
路口花坛里的杜鹃花开得红艳艳一片,边上围着的小菊花缤纷多彩,高高旗杆上几十面各国的国旗迎风招展,小土阜上的林木郁郁葱葱的不时传出鸟鸣声。
“老公,阿芳说天气这样好,建议大家聚一聚,找个地方去喝喝茶,你看好不好?”这晚散步时,冬萍坐在花坛边上对老公道。
“好呀!我有一个熟人在三台山开茶室,那里风景很好,就到他那里去。”阿明闭闷已久,正合心意。
“那我与阿芳说,把春桃、小燕夫妻都叫上。”
“那我问一下小弟兄定富、青皮甘蔗他们去不去。”
“好,人多热闹,反正是拷瓦爿儿的。”
阿明夫妻将两老安排好,一早就出门了——到三台山要转几辆公交车甚是不便。
4路车在赤山埠站停靠下来,那是读小学远足时他俩休憩过的地方,转眼五十岁的人了,往事历历在目。
“花泡儿!”冬萍一下车就喊开了。
阿明折了支小竹条追打着老婆:“就是要花你,这辈子花死你!”
冬萍举手投降,摘了路边几朵小野花,乘阿明不备时塞进了他的衣领,然后咯咯咯地跑开了。
转入三台山路就是浴鹄湾。那是三台云水的主景点,风光甚是旖旎。
跨入重檐巍峨的武状元坊,一湾清波便荡漾于眼前了,篾楼草堂掩映在茂林修竹间,廊桥竹亭横卧于春花流水里,好几对鸳鸯在丰美的水草旁游来游去将南山的影子搅成了碎青叠叠迷迷离离,黄莺儿、白头翁、布谷鸟等鸟儿在油亮亮翠光光的草坪树林上欢唱个不停,水边的杨柳条儿袅娜着柔媚似在欢迎游人的光临。
冬萍似乎被眼前的美景迷醉了,流连着不肯离去。
“老公,原先这荒芜一片的地方现在会建设得这样好。”
“是呀,西湖西进工程确实把西湖建设得更漂亮了。”
“生在杭州,老在西湖,这辈子也算没白来世上一趟。”
“当然,要是生在穷乡僻壤里,背朝青天面朝黄土,那做人可苦了。”
老毛家的门前有块空地,有不少桂花和山茶树,那山茶花紫红鹅黄奶白开得正鲜艳,阵阵香气随风飘散令人神清气爽。
大家陆陆续续到齐了,在门口围桌而坐,摆开了卤味、水果、蜜饯和瓜子等,老毛泡上滴绿光青清香四溢的龙井茶上来,于是喝茶聊天。
青皮甘蔗:“定富,你们两夫妻现在小日子过过蛮舒服噢!舞还跳不跳?”
定富:“现在租金越来越贵,城市改造越来越快,舞厅一个个关闭了,小的不说,大的如大凤凰、金湖池、大班、金城,等等,再下去会更加少了。前几天我听说星辰歌舞厅也快关了,那块地皮被绿城房产吃了去,那房价据说每平方四万多,吓死人了。我现在夜饭吃好后,同老婆要么去江边跳广场舞,要么去棋牌室搓麻将。你呢,在弄啥西?”
青皮甘蔗:“我在西溪湿地二期高庄西蜀风饭店旁边与人合伙开了家餐饮、棋牌一体的饭店。”
阿明:“投资了多少?生意好不好?”
青皮甘蔗:“投资了二十五六万,可能地方远,档次低,生意双休日还有点,平常就清淡了。我后头是家市里开的高档饭店,很奇怪,每天高级轿车进进出出,一潮人进,一潮人出,生意好得了一塌糊涂。”
定富:“青皮甘蔗,你说的那家饭店我有天和我们老总陪保监会的领导去吃过的,这是市里和岳湖楼饭店合开的,都是吃公款的,当然生意好。”
青皮甘蔗:“唉!国家都被这帮当官的人吃穷了。一到晚上,高档饭店门口停着的都是专车、公车,老百姓只有眼睁睁看看呀!”
定富:“迟早会有人来收拾大吃大喝铺张浪费这股歪风邪气的。阿明,一年多了,你还找不到合适的工作,靠老婆吃总不是一回事体呀!”
冬萍:“他也找了不少开车的工作了,都厌憎他年龄大,其它也没适合的,这事心急也心急不来。”
春桃:“阿明,上次听说你在炒股票,炒得急个套?”
阿明:“这个还有什么话好说呢?偷鸡不成蚀把米,亏得了要死!你呢?”
春桃:“5000点大关守不住,我一看苗头不对,入袋为安,跌死绊倒就逃掉了。”
冬萍:“那你脑子还算灵清的。”
春桃:“吃一回苦,学一回乖嘛!”
青皮甘蔗:“阿明,原先住在你贴隔壁的敏尔生肝癌半年前死了,二平现在不晓得急个套,到时我们凑个空去看看他。”
阿明:“二平也好不到那里去,唉!身体头一个要紧,其它都是空的。”
小燕:“阿明,阿雪你还记不记得?”
阿明:“记得,当然记得。她装了假肢,有一次在星空旁边的劳保舞厅里踫到她与搭子在跳舞哩!”
冬萍:“小燕,阿雪现在过得急个套?”
小燕:“她离婚后,有点积蓄,吃吃老本,日子还马马虎虎过得去。星空与阿明所说的那家劳保舞厅现在都拆迁没了,她在秋涛路上一家小舞厅里跳跳舞,常常说起阿明,说他好。”
冬萍:“哦?她说阿明啥个好?”
小燕:“她人胖,有自卑感,但最喜欢跳舞,是阿明教会了她,这个她说到死也忘不了。还有阿明带她去爬北高峰、南高峰,一想到这些,她就想哭。”
冬萍:“我晓得阿明在她那里开了两年出租车,撞撞踫踫阿雪也帮了他不少忙。”
青皮甘蔗:“人家开个两年出租车,有个三万五万存起来,阿明是吃光燎光,剩个屁股。”
阿明:“嘿嘿,吃燎是不来的,都是赌光的。”
定富:“说起这事,有一次我在路高头傍到金彪,瘦是瘦得了皮包骨头,头发全白了。”
青皮甘蔗:“他现在在弄啥西?”
定富:“缸儿巷拆迁后,他去五堡开了个棋牌室,没日没夜赌,输了不少钞票,那天还同我借钱,我想想难为情,就给他500块,也不要他还了。”
大家东聊聊,西说说,老毛喊着开饭了。中菜很丰盛,都是农家菜,特别是两条老板鲫鱼,鲜是鲜得了一塌糊涂。正是鲫鱼销子的季节,老毛说是晚上从乌龟潭里撒网抲来的。
阿明虽不吃鱼,但闻着葱花儿香,就想起小时候抲鱼的情景了。
“唉!住在这里真是桃花源,抲鱼没人管,大热天还好去游泳,神仙住住的呀”阿明不停地赞叹。
都吃喝得摇来晃去脸孔同山茶花差不多红了,便到潭边去走走消化消化。
那潭有几十亩大,绿波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银光微微荡漾。三台山水弯弯曲曲从上面注流下来,在一道道涧石上形成小瀑流,清清的溪水可以看清底上游动的小鱼小虾。对面的杨公堤和后面的山峦都弥漫着一些云气,仿佛是白裙仙女在缓缓地飘移着。天很蓝,草很绿,鸟鸣甚是悦耳,花香甚是怡人。
“老公,杭州人真想得通,到处都是喝茶打牌的。”冬萍蹲在哗哗的小瀑流边,玩着清水道。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生在西湖边,自然会休闲享受,我听说你们四川的成都也很休闲的。”阿明也很羡慕过这样的日子。
“南充嘉陵江边全是喝茶、打牌的,很想得开。老公,可惜我们。。。。。。”
“老婆,你补缴了养老保险,不过明年退休后拿的退休工资有限,我却还有十来年呢!”
“老公,日子过得苦点不要紧,只要身体好、开心就好。”
“是呀!像刚才说的敏尔、二平,年纪轻轻,生了那种恶病,唉!”
“现在瘦精肉、毒奶粉,食品很不安全,我们吃东西也要多注意。”
“现在不少厂家、商人都昧着良心做事了,不像老底子讲职业道德了,都掉进钱孔里去了。”
“那有啥个办法呢?你一个大专生,还不是在愁着没饭吃。”
“大专生有啥个用?大学生都多如牛毛,找不到工作呢!”
正说话间,阿芳走了过来,三人便在草亭里坐了下来说风景。山风湖风习习,天气不冷不热正舒服,有几只麻巧儿在亭栏上飞上落下的。
阿明:“阿芳,你每个月多发300块给冬萍,我早就想向你说声‘谢谢’了。”
阿芳:“冬萍做得那么好,多发点奖金应该的。”
冬萍:“老公,你没工作,其实阿芳姐是给你的烟钱。”
阿明:“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想谢谢她嘛!”
阿芳:“阿明,来杭州旅游的人越来越多了,我听说做‘野导’很有钱赚的,这个活儿轻松,你是不是。。。。。。”
阿明:“阿芳,你说的就是在西湖边儿拉客的那种行当?”
阿芳:“是的,一天拉个一票,也许一个月生活费都有了。”
阿明:“这种行当拉客去买茶叶,买丝绸,找住宿,宰客杀猪拿回扣,我开出租车就知道了,坑蒙拐骗的事我做不来。”
阿芳:“那你在银行门口、火车站里炒卖外汇、倒卖车票更做不来了。”
阿明:“那是,我胆子小,不是做黄牛1的那块料。”
阿芳:“那你一天到晩闷在家里写书,啥个时光能帮冬萍减轻些负担呀?”
阿明:“阿芳,我心里头也急啊,不是我怕吃苦,贪安逸,可确实找不到适合的工作呀!”
阿芳:“我看你呀,再下去心都要锈佬佬2了!”
【注释】
1做黄牛:杭州人对倒卖紧俏东西赚取差价者的叫法。
2锈佬佬:杭州话,有点生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