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数次在心底里呼唤那个名字,始终不见有人来救他。
他清楚明白,泷月君只对他的大徒弟与二徒弟好,怎会理会一个从未见过的弟子呢?
直到那道声音响起,霜雪之中,来的人不是那位如谪仙般的白衣剑尊,而是一个与他一般年纪的少年。
不是泷月君救了他,是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顾十九咬了咬唇,默默骂了一句长老骗人。
咸吃萝卜淡操心,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
吊死小鬼看清他们腰间配饰,多嘴提醒道:阿离大人,他们都是郢仙宗的外门弟子。
晏离舟眸色骤冷,外门弟子也如此嚣张,郢仙宗怎么说也是修真界鼎鼎有名的仙宗,怎会养出这么一群败类!?
晏离舟:郢仙宗的门规,就是允许你们随意欺辱同门吗?
干你屁事,你也看到了,我们只是在教训这个不听话的小子,你最好识相一点,有多远滚多远。
烈阳被乌云遮盖,阿祀坐在酒楼里,他面色森冷看着窗外的闹剧,他的视线如刀般落在晏离舟身旁的少年身上。
无漾特意屏蔽了自己的气息,就连澜鬼都没有认出自己来。
他万万没想到,澜鬼竟会听晏离舟的命令,他只叫澜鬼保护晏离舟,可没让他帮助晏离舟英雄救美。
[还傻着干什么?别人都爬到我的东西头上了,不会咬回去吗?]
小鬼们同时听到了无漾的声音,它们来不及害怕,第一反应便是听从命令,如无漾所说,真的咬了上去。
小鬼们围在晏离舟身边,冲着郢仙宗弟子们龇牙咧嘴。
就算无漾大人不提醒,它们也会这么做,敢欺负他们的阿离大人,这群人是想找死吗?
小鬼们爬上郢仙宗弟子们的肩头,抱着他们的后颈就啃。
魂体穿过他们的身体,像是要融入他们的骨血之中。
什么东西?站在一旁的弟子突然觉得肩头一凉,有什么重物压在他的肩上,他抬手一抓,只捞到一片空气,他神色慌张看向旁边的同伴,却见同伴们也是满面惊恐,站在原地来回转圈。
有鬼!
放屁,白日里怎么可能有鬼,哈哈哈
那名弟子话还没说完就突然捂住肚子开始大笑,他面容扭曲,两只小鬼锁住他的四肢,不停抠挠着他的痒处,他全身颤抖着在雪地里来回翻滚,满身狼狈却还在仰天大笑。
一名同伴见势不妙,抽出腰间灵符,一阵诡异冷风将他的灵符卷走,那人急忙去捡,却被饱死小鬼压在了地上,饿死小鬼顺势爬上他的肩头,张开血盆大口咬住那人的脑袋,牙齿如剃刀般撕磨着那人的头皮。
阿淼站在晏离舟身边,乐得咯咯直笑,阿离大人,那人头发要不保了。
晏离舟:嗯?
阿淼:被饿死鬼啃过的脑袋,几乎寸草不生,他这辈子都要当个秃驴了。
晏离舟:突然有点心疼那哥们了。
顾十九看得见鬼魂们,将晏离舟与小鬼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他被晏离舟护在身后,他呆呆凝望着晏离舟颊边的笑颜,一股奇异的感觉在心底滋生。
这个少年叫阿离?
他为什么要救自己?
笑声未止,一直呆立不动的澜鬼猝然抬刀,铜铃嗡嗡震颤,他隔空挡住了飞来的利刃,横臂一扫,将小鬼们收入手中。
血玉。澜鬼喊道。
晏离舟反应迅速,掏出血玉递给澜鬼,闻到危险气息,小鬼们争先恐后躲入血玉之中。
郢仙宗弟子得了解脱,纷纷瘫软在雪地里。
寒气骤然侵袭,他们头皮紧绷,心叫不好,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冲着来人躬身行礼。
宗主。
鹿皮靴碾磨积雪,来人一身黑衣,颀长身形被鹤纹大氅所覆,面如冠玉,丹凤眼微微上挑,眉眼间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邪气。
晏离舟光从那人的气势便确定了来人身份,郢仙宗宗主寒江刃。
寒江刃天生异瞳,天光罩下,晏离舟清楚看到,有一缕黑气从他那只诡异的紫色右瞳漫出。
没用的东西,还不快滚。薄唇勾起一个刻薄弧度,寒江刃的声音蕴含浓厚威压,震得人不敢回话。
寒江刃颈间缠着一只白色水貂,柔软的貂尾遮住他的半张脸,替他挡下了凌冽的风雪。
都说物似主人,这只白貂却极其乖顺,晏离舟好奇看了它一眼,只见它竖起脑袋,冲晏离舟笑了笑。
晏离舟微微诧异,好机灵的小家伙。
那几个郢仙宗弟子得了命令,马不停蹄就往望江楼里钻,空旷长街上霎时只剩下了零星几人。
顾珏站在寒江刃身后,他原本也是个嚣张的主,可跟身前的寒江刃一比,反倒像个涉世未深的乖巧小公子。
寒江刃扫了眼晏离舟与顾十九,他没把矛头指向两人,反倒直刺晏离舟身边的澜鬼。
真是稀奇了,你不在地里守着你家那位主子,反倒上来欺负我的人?
澜鬼将脸一转,表明自己不想与寒江刃多费口舌。
哟,难不成你换主子了?
寒江刃总算注意到晏离舟,讽刺道:一只鬼守着一个凡人,怎么,九幽容不下你了?
晏离舟的目光在寒江刃与澜鬼身上来回打量,听寒江刃的语气,他和澜鬼之间有过节?
澜鬼单手撑着长刀,面具正对寒江刃,任凭寒江刃说什么,他都一言不发。
没人搭腔,寒江刃不知收敛,继续刺道:许久没见了,你家那位病痨鬼的身体怎么样了?
澜鬼这才有了反应,寒江刃抓住这一痛处,连连说了好几遍病痨鬼。
罡风袭来,风雪裹挟刀刃向寒江刃面门扑来,寒江刃启唇轻笑,不紧不慢推开身后的顾珏,抬手接住澜鬼这重如千斤的一招。
刀刃相隔,寒江刃盯着澜鬼的面具,还在骂道:病痨鬼病痨鬼!
晏离舟:
这和传闻中心狠手辣的寒江刃是一个人?还是他认错人了,怎么一见面就小学生骂架上了?
感叹之余,晏离舟却也被这小学生骂街的方式给气着了,寒江刃明显就是在说无漾的坏话。
病痨鬼,晏离舟第一次得知,鬼也会得病的。
无漾为了滋养魂体需要保持足够的睡眠,治标不治本,找不出病根,就只能这样拖着。
晏离舟刚认识无漾的时候,他只用睡上几个时辰就能恢复精力,可后来无漾越睡越久,上次他昏睡了足足七天,下次也不知道是多久。
荼弥说,再拖下去,无漾很有可能会陷入长眠。
九幽如果失去了主人,亡灵恶鬼没人管治,这天下必定会大乱。
寒江刃还在重复笑骂。
顾珏躲在廊柱后,他扶额叹息,小声提醒道:哥哥,有人看着呢,你能不能收敛点?
寒江刃冷声轻哼,身后积雪炸开,雪花纷纷扬扬朝着顾珏砸来。
顾珏呸呸吐出嘴里的脏雪,憋不住脏话大骂道:寒江刃,我迟早有一天要杀了你!
回应顾珏的是铺天盖地的厚雪。
顾珏的声音消失后,寒江刃才心满意足地笑了笑,他又将矛头转回澜鬼身上,问道:那人是无漾的什么人?
澜鬼:你无需知道。
寒江刃:一个无名小卒,我管他是谁,但他敢插手我的事情,我这个做宗主的,总不能任人踩在我的头上吧?
澜鬼又开始沉默,寒江刃有自己的做法,他从一开始就提醒过晏离舟勿插手别人宗门的事情,若是被无漾大人知道,他帮着晏离舟救下一个少年,他估计要被罚去忘川擦洗奈何桥了。
面具下,澜鬼阴恻恻看向寒江刃,他暗自下了决定,如果真要去洗奈何桥丢脸,那还不如杀了寒江刃灭口,那就没人知道他帮晏离舟做了什么了。
寒江刃感应到澜鬼身上的杀意,他却笑得更加欢了,你从前可不是这么犹豫不决的家伙,跟凡人待久了,沾染上优柔寡断的臭毛病了?
澜鬼压下暴戾的情绪,缓缓收回长刀。
他确实不理智了,寒江刃就是有惹怒别人的臭毛病,他犯不着跟一个脑子有病的人过不去。
澜鬼想通后,却隐约感觉有道视线在盯着他。
他魂体一颤,那股感觉,是无漾大人。
那位大人一直在场?
完蛋,他真的要去擦奈何桥了。
澜鬼收手后,寒江刃反倒意兴阑珊了,他不爽地蹙眉,抬眸看向二楼雅间。
窗户开了半扇,顾易坐在窗沿,正优哉游哉地啃着瓜子。
人呢?还不滚下来。
顾易拍拍瓜子屑,冲身后的手下使了个眼色。
不过片刻,两个内门弟子便押着伽婪走下了楼。
寒江刃抬手布下结界,将整座望江楼包裹。
晏离舟不知道寒江刃想做什么,他瞳孔倏然紧缩,望向被按着的两个人。
伽婪昨日还好好的,如今浑身是伤被按在雪地里。
伽婪身边跪着同样是伤的萧子归,他面色苍白,恨恨看向寒江刃。
顾易不是答应了伽婪的要求了吗?那又为何反悔了呢?
顾易慢了一步下楼,他姗姗来迟,寒江刃冷冷看向他,嗤道:比武招亲?我还以为你开窍了想找个道侣了呢,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我要你有何用?
顾易神色漠然,低头,并不诚恳道:是我失职了。
见到伽婪那刻,阿淼倏地从血玉里钻了出来,它满是愤怒瞪着寒江刃,软糯的声音都变了调。
他出尔反尔,他竟然敢动伽婪哥哥!
晏离舟牵住阿淼的小手,还没安慰一句,寒江刃便盯上了他。
你一介凡人,也敢妄想管我宗门两件事,我倒想问,你有什么本事阻止我?
晏离舟压下心中恐惧,抬眸与寒江刃对视。
阿淼附身在晏离舟身上,鬼气袭上晏离舟的眉眼,输人不输阵,就算打不过寒江刃,他也不能输了气势。
晏离舟反问道:你们昨日说得好好的,今日又为何毁约?
寒江刃觉得他说的话太可笑,面上闪过不屑,说道:答应那只魔物的是顾易,又不是我,郢仙宗由我做主,他的话不代表郢仙宗。
晏离舟:这宗主当得可真赖皮呀!
寒江刃指向伽婪,况且,先毁约的可不是我,这家伙想跑,被我的人发现又捉了回来,你说到时候擂台开赛,主角反而不在,丢的是谁的脸?
晏离舟看向伽婪,却见他躲开视线,不敢与自己对视。
晏离舟立刻明白,伽婪一直在说谎,什么擂台,什么嫁娶,都是借口。
伽婪想逃,他只是利用他们,让他们相互牵制,好给他争取逃跑的时间。
晏离舟倒不生气,他本来就是因为阿淼的请求才愿意帮伽婪,他只是替阿淼不值,这人有什么好,回去后他一定要好好教育阿淼,不能被人的表面欺骗了。
静观其变。
晏离舟在心底安抚躁动不安的阿淼,他不知道寒江刃要做什么,贸然出手只会对自己不利。
寒江刃视线一扫,落在晏离舟身后的顾十九身上,他笑道:顾十九,他又不是你的师尊,你躲在他身后做什么?你以为他能保护你?
顾十九浑身一颤,他艰难起身,缓步朝着寒江刃的方向走去。
毒钉洒在顾十九脚下,他停下脚步,怯怯看向突然发难的寒江刃。
寒江刃眸色倏然冰冷,说道:我刚收到消息,流溯长老死了,郢仙宗没有理由继续收留你,也不会管你,你想去哪里是你的自由。
顾十九一愣,眼泪不由自主流了下来,长老死了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自由了。
寒江刃竟然肯放过他。
可是,他又能去哪里?
第57章
风雪隔绝在结界之外,也将顾十九彻底隔绝,他像是游离在众人之外,他无法从寒江刃话中回神。
他无父无母,没有亲人。
他生来便是一团魔气,游荡于天地间,他能去哪里?
无尘宗,泷月君。
对,还有一个人,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收留他。
晏离舟看着顾十九消瘦的背影,他突然升起了一股熟悉的感觉。
他似乎在哪里见过这名少年。
这记忆来得突兀又诡异,难道,跟他失去的记忆有关?
几人各怀心思,身旁的澜鬼倏然转身,将晏离舟牢牢护在自己的怀里,他张开护体结界,挡住了飞来的毒刃。
灰蒙蒙的天幕下起了细雨,晏离舟被澜鬼护着,他微微仰头,看清了突然而至的雨丝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枚枚淬满毒液的银针。
晏离舟瞳孔倏然紧缩,他身体里的阿淼夺走了他身体的掌控权,嘶哑着声音叫道:伽婪哥哥他
萧子归与寒江刃相处多年,只一个眼神他便懂得寒江刃要做什么,千钧一发之际,他挣脱身后两名弟子的束缚,他没有逃,而是用身体遮住伽婪。
头顶被阴影笼罩,伽婪不可置信看着向他靠近的那张脸。
昨日夜深,伽婪安置好两位哥哥,准备趁着众人熟睡的功夫逃出江城,还没出城门口他就被顾易的人给发现了。
萧子归一直跟在他身后,为了保护他身受重伤,双拳难敌四手,以萧子归一人之力斗不过郢仙宗十几人,他们还是没有逃出顾易的掌心。
他们被绑在廊柱上,早就没了精力。
可面前的青年又是哪来的力气?
萧子归张开双臂护住伽婪,豆大的汗珠浸湿了他的鬓发,他咬牙硬撑着,明明那么虚弱,却坚持着没有碰到伽婪一星半点。
伽婪不知是累狠了还是什么,他眼眶渐红,干燥起皮的嘴唇微微开合,声音沙哑不堪。
别、别护着我了,我与你素未谋面,你别再管我了。
他想起了曾对萧子归说过的重话,这人日日缠着他,却从未对他做过出格之事。
那次他被几个客人纠缠,是萧子归出面替他解围,萧子归扶住醉酒后几欲栽倒的他,却被他反手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