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皎依应该也不是刻意要爱上副人格的,当时那个情况下,谁都没想过傅定泗还能再回来。
其实这件事儿里,罪魁祸首是荣京,宁皎依也就是个受害者。
倒霉之处就在于,她被荣京这样的变态给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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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医院时,是上午十点钟。
宁皎依和秦峰来到医院楼道里,最先看到的人是傅启政。
傅启政还是一丝不苟地穿着西装,但是他的眼底都是红血丝,面色看起来有些疲惫。
想必这段时间一直都没有休息好。
傅启政看到宁皎依以后,态度一如既往地温和。
他甚至还朝着宁皎依微笑了一下,“皎皎来了。”
“他……在哪里?”宁皎依觉得自己简直没脸跟傅启政对话。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傅启政竟然还能对她有这样好的态度……
“在icu,不方便探视,十二点才会放人进去。”傅启政跟宁皎依交代了一下情况,然后安抚她:“别着急,我已经跟医院这边说过了,今天中午的探视名额给你,一会儿到时间了会有护士来带你换衣服。”
进icu要穿无菌服,宁皎依是知道的。
上一次她穿无菌服的时候,是她母亲去世之前。
那一次,她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亲人。
这一次呢?
回忆起来之前的事情,宁皎依不自觉地掐住了手心。
宁皎依的状态不好,傅启政当然看得出来。
他走到宁皎依面前,抬起手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你奔波了十几个小时也累了吧,先到eddie医生办公室休息一会儿吧,吃点儿东西,别弄垮了自己的身体。”
宁皎依原本是想拒绝的,她现在哪里有什么心思休息。
但是,听到傅启政说eddie医生,宁皎依马上就想到了秦峰在飞机上说过的那些话。
她想,她可能真的需要跟eddie医生好好聊一聊了……
于是,宁皎依点了点头,“好,我明白了。”
“对了。”应下傅定泗的话以后,宁皎依又想起了阮湘玉,“阮姨和傅叔,他们——”
“阮姨接受不了这个事情,最近身体很虚弱,也住院了,在楼下的病房。”傅启政说,“傅叔在病房里陪着她。”
宁皎依抿了抿嘴唇,“我能过去看看吗?”
“当然能,我带你们过去吧。”傅启政很干脆地答应了下来,随后带着宁皎依和秦峰两个人下了楼。
跟着傅启政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宁皎依竟然失去了迈步进去的勇气。
挣扎了一会儿,她终于狠下心来走了进去。
………
宁皎依进来的时候,阮湘玉正在吃药。
宁皎依一眼就看到了穿着病号服坐在床上的阮湘玉。
短短一周的时间,她看起来像是老了五岁。
脸色很不好,完全没了平日的风光。
看到宁皎依过来,阮湘玉放下了水杯,“皎皎,你来了。”
阮湘玉对宁皎依的态度还是很好,只不过因为精神头不太足,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
宁皎依本身就压抑着情绪,这会儿一听到阮湘玉喊她,彻底控制不住了——
眼泪决堤。
宁皎依走到了病床前蹲下来,哽咽着对阮湘玉说:“对不起,如果不是我,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情。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别说这种话。”这时,站在一旁的傅诚也开口了。
傅诚向来是比较明事理的人,这件事情,他也没有计划去责怪宁皎依。
“这件事情跟你没有直接关系,你也是受害者。”
“要怪,就怪我们当时留下了副人格。”
这几天,傅诚和阮湘玉已经从头到位将这件事情分析了一遍。
其实,错误就出在傅定泗那次车祸治疗的时候。
傅定泗那次车祸手术醒来之后,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什么都不记得。
起初他们都以为他是失忆了,后来做过检查之后才发现,根本不是失忆,而是分裂出了另外一个人格。
那个时候阮湘玉做梦都在想着让宁皎依和傅定泗分手。
因为傅定泗的这场车祸,傅老爷子也去去世了,傅家人自然而然就将宁皎依视为了扫把星,巴不得傅定泗彻底忘记她。
所以,那个时候,他们想尽一切办法留下了那个人格。
从那个错误的决定开始,一切都收不住了。
没错,这件事情里少不了荣京的推波助澜,但他们当年做出的这个决定,也是致命的失误。
如果没有留下副人格,最起码事情不会发展到现在这样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傅诚和阮湘玉都没有怪宁皎依,且他们非常清楚地知道,这件事情里,宁皎依也是那个受害者。
还有那个已经消失的副人格,亦是如此。
“是啊,皎皎,这个事情不怪你,是我太糊涂了……”提到这件事情,阮湘玉的眼睛也红了。
她吸了吸鼻子,抽了一张纸巾给宁皎依擦眼泪,“不要自责,我们不跟你说,就是怕你自责。”
“对不起……”宁皎依还是在道歉。
这种时候,除了道歉,她好像说不出来什么其他的话了。
“我不该逼他娶我的,如果我没有逼他,后面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就算没有这件事情,也会有别的事情,总归是我们一开始做了错误的决定留下了他。”傅诚劝宁皎依,“不要自责了,你先好好休息一下,是不是还没吃早饭?”
说到这里,傅诚看向了傅启政,示意他先带宁皎依去休息一会儿。
傅启政微微颔首,应下傅诚的话之后,他再度开口对宁皎依说:“皎皎,你先去eddie医生那边待一会儿吧。”
宁皎依蹲在病床前没有动。傅启政只好亲自上来扶她。
宁皎依倒是没有反抗,她吸了吸鼻子,抬起手来胡乱抹了一把眼泪,跟着傅启政走了。
**
傅启政带着宁皎依到了eddie医生的病房。
eddie医生看到宁皎依之后,跟傅启政交换了一个眼神。
傅启政这眼神,是让他好好安抚一下宁皎依。
傅启政把宁皎依送到之后就走了。eddie医生走到宁皎依对面坐了下来,递给了她一杯咖啡。
“喝吧,倒时差应该会很困,我猜你中午还要去icu,喝咖啡提提神。”
“谢谢。”宁皎依接过咖啡,沙哑着声音和eddie医生道谢。
宁皎依接过咖啡喝了一口之后,便将咖啡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
eddie医生倒是没有催促她继续喝,只是这么定定地看着她。
盯着宁皎依看了一会儿之后,eddie医生问她:“你是有什么问题想问我吧?”
eddie医生不愧是专业的,在他面前,宁皎依几乎藏不住什么心事儿。
不过可能也是因为知道他的身份,所以宁皎依并没有太过难堪。
她抿了一下嘴唇,组织了一下语言之后,对eddie医生说,“你说的话,秦峰有跟我说。”
eddie医生:“嗯,是他的那位朋友吧。”
宁皎依:“是。”
eddie医生:“那他应该跟你说得比较清楚了,你还有哪里不明白吗?”
宁皎依:“没有不明白,只是不想接受这件事情。”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笑得自嘲,“是不是很懦弱,其实我不该是这样的。”
eddie医生:“真正懦弱的人是意识不到自己懦弱的,起码你还对自己有清楚的认知,愿意面对现实,这就不算懦弱。”
“不过,我确实是想找你谈谈。”eddie医生问宁皎依:“回国这段时间,你们之间因为副人格发生了争吵吗?”
宁皎依先是摇摇头,然后再点点头。
她和傅定泗的争吵……能算吗?
其实她自己有些分不清楚。想了想,宁皎依把回国之后的事情跟eddie医生复述了一遍。
大概是因为憋了太久,她把自己所有的感受和心理活动过程都跟eddie医生说了。
宁皎依花了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才将这些事情说清楚。
她说完之后,eddie医生点了点头。
他长叹了一口气,说:“明白了,他做出这样的选择,倒也正常。”
宁皎依:“……”
正常吗?
eddie医生说:“他很聪明,在他刚醒来的时候,他已经知道你不再爱他。可是他一直在配合你粉饰太平,我相信在这个过程里,他内心的挣扎不比你少。他或许一直在自我安慰,认为你有朝一日会忘记那个不该出现的人。他嫉妒得发狂,但是却要在你面前装作无所谓。因为他不敢惹你生气。”
“知道为什么吗?”eddie医生没给宁皎依回复的机会,而是自问自答,“因为他很清楚,当你不爱他了,随便一件事情都能成为分开的理由。当然,我相信你确实是一个非常在意自己事业发展的人,但你扪心自问一下,如果你还爱他,会因为他让你放弃工作这件事情就简单粗暴地和他离婚吗?当然不会,如果感情还在,离婚就不会是你的第一选择。你无非就是想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跟他提这件事情。”
“他的痛苦之处在于,他越了解你,就越明白你这样做的目的,越清楚地认识到了你不爱他这个现实。所有的事情都是借口,爱上一个永远不回来的人才是真。”
“如果你移情别恋的对象是别人,或许他不会这么极端。可是,偏偏是那个人。”
eddie医生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想起了傅定泗提起那个人时的态度,“你不知道他有多讨厌他。”
eddie医生字字珠玑,宁皎依听完了他对傅定泗心理活动的剖析,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说得真的很对。
如果她爱上的是别人,傅定泗也会愤怒,可他绝对不会选择这种自毁的方式和他“同归于尽”。
“他不是在自杀,而是在杀人。”eddie医生说,“只不过,他杀的那个人,正好跟他用了同一个身体罢了。”
宁皎依:“……”
宁皎依是真的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
她想哭,抬起手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连眼泪都没有了。
哭不出来了,她甚至还想笑。
回忆一下自己和傅定泗相识相恋的过程,她觉得自己的人生都变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从第一次见面,就是灾难的开始。
她一步一步害死了他,还有他们的孩子。
宁皎依耳边突然响起了孩子的哭声,挥之不去。
她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宁皎依捂住了耳朵,惊恐地看向了门的方向。
“不要哭,妈妈来找你……”
她倏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跌跌撞撞地朝着办公室的门走了过去。
eddie医生看到这一幕之后,表情马上变得严肃。
他起身跟上了宁皎依,试图用温和的话提醒她回归现实:“我准备了早餐,要不要先吃个饭?”
“你不用安慰我,我很好。”
宁皎依回头看着eddie医生,朝着他露出了一抹笑容。
她笑得明艳动人,眼睛弯成了月牙,看起来十分漂亮。
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谁能抗拒这样的笑容。
可是,eddie注意的到的,却是她空洞的眼神。
傅启政之前跟他说过,宁皎依有抑郁症病史。
她这个样子,已经有那个前兆了。
人在经历巨大打击之后,一定会出现应激反应。
每个人的表现不同。
宁皎依之前已经得过病,复发的可能性极高。
她现在的表现,已经有那个苗头了。
eddie医生思忖了片刻,顺着宁皎依的话往下说:“嗯,我知道你很好,所以先吃饭吧。”
“一会儿你要去icu吧,吃饱了才有力气进去。”eddie医生的声音很温和,听起来没有任何攻击性。
“对,我一会儿要去看他,我要先吃饭,你说得对。”宁皎依点点头,跟着eddie医生回到沙发上坐了下来。
eddie医生将之前准备好的早餐送到了宁皎依嘴边,宁皎依随手拿起了三明治,连包装都没拆开,就往嘴里送。
三明治外面是纸质包装,宁皎依就这么硬生生地把包装纸吃下去了。
eddie医生想要拦着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他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宁皎依将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
eddie医生轻叹了一口气,对她说:“包装纸拆一下,你刚才不小心吃到了。”
“哦。”宁皎依倒是很顺从,她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三明治,动手把包装纸撕了下来,然后继续吃。
她吃东西的动作非常机械,不像是在吃饭,而像是在完成任务。
很显然,她的注意力也不在吃饭这件事儿上。
………
宁皎依吃了非常多。
eddie医生摆在她面前的所有吃的,她全部吃下去了。
eddie医生没有拦着她,是怕抢走这些东西之后她会彻底崩溃。
她刚才明显是在用往嘴里塞东西这件事情来发泄自己的情绪,
拿走了这些东西,等于堵塞了她发泄的渠道。
这样一来,只会加剧她的情绪恶化程度。
宁皎依最后吐了。
她冲到了办公室的卫生间,吐了个天昏地暗。
eddie医生常年在精神科接诊,对于这种情况早已司空见惯。
听着宁皎依呕吐的声音,eddie医生抬起手来掐了一把眉心。
宁皎依的情况确实不太好,看来他需要跟傅启政沟通一下。
她这样,如果不加以的干预,后果会很严重——
eddie医生趁着宁皎依呕吐的间隙,拿出手机来给傅启政发了一条消息。
【她的情况很糟糕,我怀疑她的抑郁症复发了,还伴随着躯体化反应。】
傅启政那边很快来了回复:【麻烦你了。】
eddie无奈:【她现在是无法静下心来接受我治疗的,先带她去icu看人吧,稳住她的情绪是最重要的。】
**
宁皎依把刚刚吃下去的东西都吐出来了。
不仅如此,还吐了一堆酸水。
吐完之后,宁皎依站在洗脸池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再次笑了起来。
“没事儿的,我没事儿的。”
她一边笑,一边摇头。
临近探视时间,傅启政亲自来eddie医生的办公室带走了宁皎依。
傅启政进来的时候,宁皎依脸上挂着明媚的笑,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傅启政跟eddie医生对视了一眼,一看他的眼神,便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宁皎依现在精神状态不太对——
“皎皎,先去护士那边换衣服吧,一会儿我跟你一起去icu。”傅启政拍了一下宁皎依的肩膀,喊她一起走。
宁皎依抬起头来看着傅启政,笑着说:“好啊,我们走吧。”
她看起来真的很开心,声音都是兴奋的。
好像,犹豫过度兴奋,还有些颤抖。
傅启政听得更加担心了。
宁皎依这个情况……
她一会儿看到傅定泗会不会更严重?
但是如果不让她进去探望,也说不过去。
傅启政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带着宁皎依走了。
………
傅启政带着宁皎依去换上了无菌服,在护士的指引下进入了icu。
傅定泗是一个人待在里面的,他身上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管子,头部几乎没有接触空气。
他就像是个机器人一样被固定着,靠着各种各样的电流维持着正常的机能运转。
上一次他中枪的时候,宁皎依就被吓得不轻。
那个时候她以为那应该是他这辈子最脆弱的时候了。
没想到,还有今天。
也对,那个时候他只是脆弱,最起码还是可以呼吸的。
他一切都很正常,只是醒不来而已。
不像现在——
待在icu的人,呼吸都要靠氧气瓶。
宁皎依踏进病房之后,视线就一直在傅定泗身上没有挪开过。
她就这么定定地看着病床上的人,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宁皎依越是表现得平静,傅启政就越是担心。
“医生怎么说?”傅启政正担心的时候,宁皎依突然开口问问题了。
傅启政回过神来看着宁皎依,将医生的话如实说给了她听:“手术成功率不高,只有10%左右。”
在临床上,这种成功率的手术,基本上所有家属都会选择放弃。
“哦……这样。”宁皎依点点头,她笑着问傅启政:“那什么时候做手术?”
“后天。”傅启政说,“我和他父母商量过了,决定还是赌一把,虽然成功的几率很小。”
“哦……可是,秦峰说,即使成功了,他也可能醒不来啊。”宁皎依回忆着秦峰的话,“他说,会变成植物人。”
傅启政听着宁皎依这样说话,身上竟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实在是太冷静了。
不对,不是冷静。
是诡异。
她问这种问题的时候,竟然还在笑,好像是在盼望着什么好事儿一样。
傅启政现在非常担心宁皎依的精神情况。
她这样……像是要疯了。
“有这个可能。”斟酌了一下之后,傅启政才回答宁皎依的问题,“不过所有手术都有风险,尽人事听天命就好了。”
傅启政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傅定泗,而后对宁皎依说:“要不要跟他说说话?”
“如果手术没成功,他就会死,是吧?”宁皎依像是没听到傅启政说话一样。
这个问题……
傅启政攥了攥拳头,“是。”
“嗯,我知道了。”宁皎依突然又开始大笑。
病房里很安静,宁皎依的笑声在这样的环境下显得尤其诡异。
她笑得很夸张,那张漂亮的脸蛋儿都有些扭曲了。
宁皎依平时算得上是开朗的性格,但她笑的时候还是有大家闺秀的范儿在,不会像现在这样——
至少,傅启政是第一次见她这样笑。
实在是太不对劲儿了。
“皎皎——”傅启政有些担心地喊了她一声,正准备开口劝她,就被她打断了。
她笑得很轻松,甚至还朝着他摇摇头,“我没事儿的,别担心我。”
傅启政:“……”
她这个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儿的。
“你不信啊?真的没事儿。”宁皎依说完又咧嘴笑了笑。
她笑得很好看,可是眼睛却空得厉害。
傅启政看得心里不舒服,可她一直说没事儿,他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最终,傅启政只能选择沉默。
宁皎依走到了病床前,低头看着床上的傅定泗。
他的头发已经被刮干净了,头上缠着纱布,隐隐渗出了血迹。
好像是在为了手术做准备吧。
他这个手术,要开颅的。
宁皎依定定地看着他,靠近之后,她才发现他是真的没有什么生命体征了。
他身上插满了仪器,她甚至都不敢碰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确认他还活着。
“如果不是这些东西的话,他应该已经死了吧?”宁皎依回头问傅启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