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照清或许不是没法猜到阿弥想干什么,那个念头在他心里快速掠过去,被他心里伸出的一只手紧紧攥住了,但还没来得细想。
总之不是什么好事情。
她这般狡黠笑着的时候,都没有什么好事。
言照清看着前方不远处慢慢被人合得只剩一条门缝的城门——那门缝被合到最多只能容纳两匹马并行通过。这种做法很容易叫人理解,城门沉重,若是等他们到了再动起来关,那肯定是来不及的,等人进去了,就能尽快将门合起来,阻断身后的追兵。
等人进去之后……
骅骝脚程比他们从京城骑来的马和桂陇马快上许多,就算载着阿德这样高大又重的男子,再加上一个小阿弥,速度也并没有减下多少,还遥遥领先地驰骋在他们前头。
他们落后的这一小段距离,已经足够骅骝带着人进城之后,由着城里的人将门一关,将他们后头的人关在城门外头。
将他们关在外头……
言照清将心里方才那一闪而过的想法攥住了,倏地觉得紧张又沉重,牙关紧咬着,迎着阿弥的视线。
她干得出这种事情。
她就是一个不怕死的小疯子!
城里头的桂陇兵他们应该不太放在心上,她纵使被他撕破了逆贼的嘴脸,城中百姓也还是站在她那一头。
从头到尾,城中百姓就没表现出对执金吾、对桂陇兵的半分忌惮和惧怕。
言照清看着阿弥那口白牙,在心里盘算办法。
阿德接过了她手上的缰绳,她这样侧身出来的时候,手臂搭着阿德的手臂,全然放心倚靠着身后的人。雀州男子肌肉贲张的手臂妥妥地撑着她的重量,叫她能安心回头看着言照清。
又是那样的眼神,幽深看着他,好笑地看着他。
看了一会儿,她抬头,笑着同阿德说话。
隔了一段距离,风也没将她的声音传过来,他没法听到她说的是什么。
但阿德点了头,侧首用眼风扫了身后一眼。
就那笑,就那眼,叫言照清心中谨慎又堂皇。
不是没有被人丢下过,不是没有被人背弃过,他们还是两相对立的身份,她若是有那种将他们丢在城外孤战蛮人的想法,他好似也不是很奇怪,也不应该感到意外。
但就是说不清楚心里的感觉。
言照清回头,确认秋生带着的王二的位置,手上快打几个手势,让执金吾们加快速度。
骑着马的西南蛮人已经更近了,约莫有五十来人。言照清回头这一眼,恰好瞧见他们在马上搭弓。
利箭逆风而来,言照清看着利箭袭来,立即高喊众人警戒。
秋生为护王二,后肩中了一箭。才哥儿也没讨到好,利箭擦着他的颈子而过,在他颈侧划出一道血痕来。
其他人也有中箭的,但伤都不在要害位置,没有人掉队。
但利箭从他们身后来,始终是无法防备。
言照清打落好几箭,看前方城门里头已经下了马的时至,被一个腿软得站不住的内官陆汀紧紧抱住了腰,怎么甩都甩不得。再往后一点的地方,穿着官兵衣服的人有序小跑赶来。
赤红的骅骝顺着那门缝呲溜钻了进去,言照清瞧见阿德立即将马勒停,快速下了马,留了阿弥在马背上回身望着城门外头,一头被泥水打湿的半干的黑发散在风里,胸膛起伏得厉害,一双大眼静静瞧他。
利箭又来,言照清回头,瞧见执金吾身后的西南蛮人又搭弓射箭,离言照清身后的执金吾已经极近。
言照清立即勒马回头,逆着身后执金吾,往后头去。
“大人?!”
几个执金吾惊叫出声,也要转向。
“进城!”
言照清怒吼一声,抬手抡刀,几下将打往执金吾的箭打落。那些箭的来势极为凌厉,震得他的横刀铿锵作响,箭头在刀身上打出点点火花,溅到他脸上。
有了言照清的断后,一行执金吾得以顺利进城。
有人在城门后喊他,“言照清!”
言照清听着那脆生生的清丽嗓音,又打落一箭,眼看西南蛮人已经离得极近,不敢再耽误,一转马头,用力一踢马肚,策马往二十尺外的城门去。
城门那道缝更窄了些,因蛮人已经离得极近,推着两侧城门的人估计也是极为紧张。
言照清在那门缝之中看到阿弥站在那儿。她喊了他,站在那儿看着他,眉头微微蹙着。
只要再三步,两步,一步……
“砰!”
就在言照清快要策马进城门的时候,扒着厚重城门的那只小狐狸突然将城门用力一推,一阖。
她将门关上了……
她将门关上了!
她怎么敢?!
言照清满腹的脏话不及吐出来,被他催得拼着一条命往前狂奔的马来不及止住势头,狠狠撞上紧闭的城门,撞得那马连一声嘶鸣都来不及发出,往后退了两步,四脚因步伐的错乱和突然的止势绞打在一起,又两两分开,最终承担不住自身和言照清的重量,发出断骨的脆响声,庞大的马身带着言照清轰然倒地。
身后黑影如阴云,倏地往言照清后背袭来,言照清赶忙往城门那处翻滚,自背对西南蛮人来向改为面对,手先于脑子有意识,持着横刀大力在身前抡两个半圆,打落袭来的利箭,又斩杀两个飞身扑来的西南蛮人。
热血溅上他的脸,言照清肩头倏地一痛,是阻挡不及的箭扎了进去,好在扎得浅,肩头的三角只没了一半进他的肉里。
言照清将肩上箭一拔,仍在地上,西南蛮人已经策马近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有人身上有血,有人身上有伤,那伤十分熟悉,是言照清前日才见过的狼爪抓出来的痕迹,他身上也有。
有西南蛮人翻身下马,持着弯刀冲过来。
言照清横刀身前应战,斩杀三人,又立即背城门等着应对下一轮攻击。利箭如雨,言照清勉强能挡,但西南蛮人都下了马,提刀围了个半圆,将言照清困在背后的城门与她们之间的时候,言照清的脑子里突然闪现出了“腹背受敌”四个大字。
言照清背后靠着南理城沉重的城门,那门十分厚重,是铜木打制的,言照清靠在上头,只觉得背后一片凉意。
再凉也抵不过心内的寒。
再凉也冷不了他体内的热血。
蛮敌来犯,他是李朝的执金吾,断然没有不战而降的道理!
背后倏地有风来,言照清尚未来得及感受为何有风,后背靠着的厚实突然一空,一声娇斥从他后头传来。
“抬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