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照清忌惮阿弥手中的刀,又觉得阿弥这样精神恍惚,先失了家园,又得知了难以承受的事情真相,言照清也不敢再同阿弥说什么。
才哥儿见二人不说话,一个抱着师父的刀,垂头看着桌上的九龙宝剑,一个看着低头那人的头顶,若有所思,才哥儿便也不敢说话,陪着二人干坐。
“这把剑是从玉娘子房里出来的。”
过了许久,久到才哥儿以为那垂着头的小狐狸是睡着了,才听到一声软软的声音。
她也是累了,这几日大家伙儿就没好好休息过,外患的当口还有内忧,一把火将她房子烧了,烧出一把九龙宝剑来,换成是谁还不崩溃?
也就她,靠着一丝精神强撑着。
如今她这话,好像有心为李穆川和李景济开脱似的,将李景济从当年太庙一事之中摘出来。
“玉娘子是谁?是废太子的什么人?”言照清问。
那小丫头又不说话了,在条凳上蹲得久了,改成坐在条凳上,但双手仍旧抱着她师父的那把刀,生怕别人抢走。
那把刀对她来说其实极大极重,是把重刀,不太适合她这样的小姑娘用。
言照清换了个问法:“玉娘子会欺负李穆川么?”
阿弥莫名其妙抬头,看着言照清,只差好笑出声,“她怎么可能敢?”
哥哥可是世子殿下,她怎么可能敢以下犯上?
“那她怎的敢打你?你同李穆川是亲兄妹么?”
言照清此前同阿寿和才哥儿猜测过,或许阿弥是废太子的外室所生。但听闻废太子李景泽想来风光霁月,不沾染红尘,十分专一,虽然碍着太子的身份纳过侧妃,但做太子的时候宠爱的只有李穆川的母妃,其他人都没能进过他的房。
李穆川的母妃死几年后,也没听过他同哪位女子走得近,府中的侧妃听闻都住得远,好像只是一个摆设一般。
阿弥低下头,讷讷道:“怎的可能?”
她连李姓都不配拥有,就是个多余的,怎可能能称得上是哥哥的亲妹子?
言照清不知为何松了口气,这般放松的神色,连才哥儿都多瞧了他一眼。
“那玉娘子……”
“玉娘子就是玉娘子,我不知道她是谁。”
“她欺负你?”
“我不听话,她不喜欢我,打我骂我,也是我活该。”
丧气十足,阿弥伸出一只手指头,小心触碰桌上的九龙宝剑,轻轻摸了一摸离她最近的那尾龙。
真的好像活着一般,阿弥甚至觉得那尾龙冲她眨了眨眼睛。
她爹为什么做刺杀先帝的事情呢?
阿弥想不通,脑子十分混沌,好似一团乱麻在里头,被冲进许多水,绞打成一团黏糊糊的缠着麻绳毛的浆糊,叫她想的不清晰。
“你今夜也累了,回去歇息吧。”
言照清生怕阿弥将宝剑抽出来,冲他二人身上挥舞。他身上有伤,又甚是疲惫,实在已经经不起她的挑衅折腾了。
阿弥有些失望,眼光随着被言照清拿走的剑去,心有不甘,斗胆小声嘟囔道:“这是我李家的东西。”
言照清正将宝剑交给才哥儿,二人商议着要如何藏剑,等南理围困解除后再带回京城,呈给李皇。听见身后好似叹气一样的嘟囔,言照清没听清,回头问了阿弥一句:
“你说什么?”
阿弥没胆子,她怎的好意思自称李姓?她分明就是个多余的。
便撇开脸,不去看才哥儿将宝剑带到了哪个密室里头去,闷闷说了一句,“没什么。”
言照清听那声音,觉得这小丫头就快要哭出来了,原地站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该同她说什么。
节哀顺变吗?房子没了,但南理城还在啊。只要南理城在,家总还能重建的。
可是,她要被他带回京城去,交给三司会审后定罪啊,南理城还在,还可以给她重建一所宅院又有什么用?她是一个要死的人。
言照清心头头一次清晰浮现不想叫阿弥死的念头,有些痛恨她,恨不能将心中的痛斥用力吐出,质问她为什么要听言照清李穆川的话,为什么要去京城劫法场,为什么要做那些事情?!
若是没有这些事情,她何至于会被推上断头台?!
“等回到京城,我会将你救南理、驱蛮子的军功同圣上禀告,叫他不治你死罪。”言照清走近阿弥,低着头,低声同这只小狐狸道。
只要不是死罪,余下的,可以慢慢再议。
但阿弥没回应。
她低着头,他也没法瞧见她的表情,她又不说话,只是转过身,赤着一双脚往外头去。
言照清有些恼怒,这好像是热脸贴上了冷屁股,她好像也不太在意是不是能被李皇赦免死罪。
“你是不是不怕死?”
言照清不甘心,大步追上她,伸手要扯人的手臂,忍住了,将手用力握拳,垂在身侧。
“我哥哥说,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那是司马先生说的,不是你哥哥说的。”言照清没忍住,就是想指出李穆川的错误。
他怎敢将前人的话当成自己的牙慧?
阿弥抬头,瞥他一眼,颇为鄙夷,一副“我早就知道,你急什么”的模样,“我哥哥说,司马先生说过的,死没什么可怕的,若是为百姓死,是死得其所,下了九泉,可以受封大将军,可以跳脱六道轮回之外,下一世就不必受苦了。”
言照清差些轻蔑笑出声,“李穆川都跟你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他也是这样同其他人说的吗?”
洗脑人家不怕死?洗脑人家按他的指令前赴后继地送死去?
阿弥这回是真真切切白了他一眼,“我哥哥说的都是对的,做的也都是对的,他叫我救许大将军,是因为许大将军有用!若是牺牲我一个,换回许大将军,叫许大将军固守临北城,不叫北部防线崩溃,不叫李朝受北游人侵袭,不叫国土痛失一分一寸,那我若是死了,也是值得的!我死是为了天下百姓!是为了李朝的安宁!”
这般义正言辞的话,从一个打着赤脚的小丫头嘴里说出,叫言照清没法再笑,反倒有些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