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总之阿弥再醒来的时候,天上一阵黑咕隆咚,好似白面往下扔……不,是好似黑布蒙住眼。
天上的弯月被重云遮蔽在后头,一丝光亮都没有,远不见周遭,近不见五指。河流急涌的声音早就没有了,只有一阵一阵拍打岸边的和缓水声,“唰——”“唰——”往阿弥身上打来。
夜深了,河水比白日更冷,阿弥身上还湿着,小风一吹,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言照清呢?她没听到有别人在的声音。
“言照清?”
阿弥顺着手上的铁链,摸向铁链另一头。
还好,人还在,而且比她暖
到底是男子,雀州有“男子肚中有火炉,吞下生肉也能熟”这样的市井老话,放在言照清身上倒是不差一二。
两人都还在树桩上头,铁链绑着树桩,固定着二人。不同的是树桩带着二人搁浅而不是奔腾。阿弥的膝盖碰到水底的碎石,顺着站起来时,膝盖骨有些发软,又一头栽倒下去,恰好栽倒在言照清的身上,得了一个肉垫。
言照清闷哼一声,黑灯瞎火的,阿弥也看不到他是不是哪儿伤着了。只能摸索着快速将他身上的铁链解下,摸着四周也没有工具解她手上的铁链,只好作罢,仍旧将铁链缠上自己的手臂,摸着黑,要将言照清拉起来。一拉,好似被一个人的鼻尖撞上她的手臂。阿弥心内对言照清脑袋的位置已经有了个大概,这多出来的人叫她悚然,低叫了一声,大着胆子摸过去,是独独一个头颅,挂在言照清的腰侧。
阿弥后知后觉才想起来,那是西度将军卜洛的脑袋,给言照清保障驸马之位的。
阿弥又想笑,又想痛骂自己,最后干脆骂起那西度将军来。
“夭寿的短命鬼,谁叫你千里迢迢来犯李朝来着?那句话怎么说了?什么什么虽远必猪。你从那么远的地方来送命,可见你真的是一头猪。”
阿弥将那脑袋拍到言照清身后,把言照清的双臂扛起来。
得快些找个地方,干燥的地方,最好是能生火烘干两个人,不然没等逃兵来,二人得冻死。
再背起言照清的时候,阿弥觉得有些眩晕,好在眼前一片黑咕隆咚,无法视物的情况下眩晕感也没有那么强烈。阿弥背着人在原地站着,咬牙忍了一阵,听着流水的来处,往反方向前行。
看不着,就只能像个瞎子一样一步一摸索,再谨慎走。走了一段,到了干燥的地方,阿弥犹豫要不要停下来。
“言照清,咱们要往哪儿去?我什么都看不到,你看得到前头吗?”
一片漆黑之中,阿弥觉得心慌慌,总觉得黑暗里头会冒出什么鬼怪,要张开血盆大口来吃她。
她杀过那样多的人,这些人会不会在这样的夜里,见她落单又受伤,就要趁机来吓她?
言照清不说话,他实在也说不了话,呼吸沉重,带着灼热的高温,喷落在阿弥的脸侧。
“哎,我还以为是你肚里的火,没想到是你头上的火。你这是发烧了啊。怎么办?我是不是要把你扔回水里头?你这脑子要是烧坏了,还能做得成驸马吗?”
阿弥絮絮叨叨,像个老太太一样缓慢行走,步步为营。
草丛有蟋蟀叫声,真是难得,这一路北行景色逐渐凋零,已经更显冬季的萧肃,这会儿竟然还有蟋蟀还没睡冬去?
“我好饿啊言照清,也冷。我想吃……想吃羊蹄。以往到入冬的时候,寻意就会同玉娘子撒娇,要吃黄酒炖羊蹄。寻意好小气的,可是吃羊蹄的时候他还是愿意分我一个。我明明是他姐姐,他却总不叫我姐姐。你有兄弟姐妹吗言照清?啊对了,你好像是没有,你要是有的话,应该长不成这个讨人厌的样子。”
阿弥罗里吧嗦的,实在是如果不说话,身上的寒气,脚底和手上的疼痛,以及全身麻木的疲惫会像海一样将她吞噬。
她还不觉得这儿是个安全的地方,她跟着阿德在山里打猎的时候,学过用动物的直觉判断环境,这儿还不是安全的地方。
“我想我师父和师兄了,不知道他们在哪儿。他们怎么还不来救我啊?他们应该知道我被你捉住了吧?我师父爱吃鱼,一连十天吃鱼都不会腻的,我刚才起身的时候被河里的鱼拍到腿了,这河里的鱼可真多,如果捉回去给我师父,我师父一定高兴。”
言照清往下滑了一滑,阿弥站定,酝酿了许久才有力气将他往上托。
男子的身体和女子的真是不同。
阿弥尽量不去想,咬着牙,背着人继续走。
说是背,实际就是拖着言照清走。
阿弥又说起师兄不爱吃鱼,但爱吃牛肉,“我师兄总跟我说,吃牛肉才有力气,我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他每次炖牛肉,会分我一大半,我吃好了,他才动筷。他是全天下最好的师兄了,他虽然没什么东西,但总想着把好的给我。我师父以前还说要不要让我嫁给我师兄算了呐!但我师兄不乐意,他觉得我该去找别的好男子,他都不知道他就是全天下最好的男子。我现在好想吃他炖的牛肉啊!哎,不能想不能想了,真的饿了。说说你吧言照清,你有师兄吗?你喜欢吃什么?我瞧你不爱吃葱,你是不爱吃葱吧?”
再走了一段,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总觉得前头有光。那光是青绿色的,远远看着,像是乱葬岗的鬼火。
“怎么办?前头好像是鬼住的地儿,咱们要过去吗?可是那个灯火……”
那个灯火虽然是青绿色的,走近了越发明显,确实是个灯火,看久了,竟然觉得那光应当是暖的。
阿弥小小打了个喷嚏,吸吸鼻子,将言照清又提了一提。
“咱们其实……其实若是能借个好心鬼的灯火取暖也不错,你说是吧?你也觉得冷,不是吗?若是鬼是要吃人肉的,咱们把西度的脑袋给他就成,只是这样一来,你就没法用他的人头换一个驸马位了……好像有些不划算……”
“谁说……我想做……驸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