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日日守候青荼,他仍是没给我任何回应。
这一日,我漫无目的走在大街上,发现凡间很是热闹,家家张灯结彩贴楹联,人人都穿上了厚厚的新衣,节日的气氛弥漫整个凡间。
“明夜元宵佳节,何不约意中人赏雪赏灯?”
“明日可是南国第一场雪,我要在第一场雪对我喜欢的姑娘表白。”
我听见身旁的小伙子与同伴窃窃私语,心下也活泛起来,青荼一直当我是小孩子玩闹,这数月以来的情书他想是未曾放在心上,我何不明日约他赏雪,当着全城之人表明我的心意,这样,他定能明白我并非戏言。
于是,我兴致勃勃回到同心居,同心居,我取的名字,这小楼虽是青荼在凡间的居所,他却打理得很是粗糙。
这数月来,我倒是把他打理得很好,种了许多的花,添置了许多器皿,引了山间的活水,我日日勤收拾,如今这小院子倒是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我仍旧写了书信,“明日酉时一刻,东城门口,盼与君相见,共赏冬日初雪。”
青荼每逢十五总要回芳心居,我不担心他看不见我的信,但为了以防万一,我仍是反复叮嘱花柳,嘱托他见着青荼定要告知于他,花柳被我念的不耐烦,随口应了。
第二日我辰时起身,便细细梳洗打扮,昨日我购置了许多新衣,今日我一一试来,可总觉得不甚满意。
本来我喜欢素色的衣裳,只是青荼喜欢锦衣华服,我便选了一件织锦罗裳,这罗衣绣着四季繁花,繁花间又间杂着金线和银线,行动间金光银光交替流动,我在腰间配了兰草,用兰花和桂花熏了好久的衣裳,举袂间透着清雅的香。
我细细挽发,梳了时下流行的发型,还簪了时令鲜花在鬓边。
如此折腾到晌午,总算收拾停当。
还有我从昨日便不曾用饭,怕嘴里留味儿。
午时刚过,我便启程去东城门早早候着,我站在显眼处,生怕青荼到时候寻不见我。
凡人的烟火缭绕,小贩们兜售着各色的零嘴儿,我买了许多零嘴儿,自己却不吃,准备留给青荼,他最是爱这些凡间的小玩意儿。
那些小贩见我出手阔绰,便都来向我兜售,我又买了几坛酒,这酒甚是香醇,青荼很是爱喝。
这些物件儿我满满当当挂了满身,我活像个移动的杂货铺,站在东城门很是醒目,旁人窃窃私语,当我是个稀奇的景,对我指指点点,不过我毫不在意。
稳重的城楼今日也显出几分温和,长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车马如织,煞是热闹。街旁各色的花灯都挂了起来,有兔子灯,狮子灯,鱼龙灯……
街上好看的花灯比较紧俏,我买了一盏鱼龙灯,想着青荼没见着这么好看的灯,若是一会儿被人买走了他没见着多遗憾,这般想着,我买了一盏,又买了一盏,买了好多盏,旁人愈发对我指指点点,有人问我买这么多花灯作甚,又不开杂货铺 ,我笑着说送给心上人。
形形色色的花灯散发着橘色的光,盛装的男女行走其间,灯火照耀着他们或明朗或娇羞的面容。
初雪一点点落了下来,它步履轻盈,落在情人的鬓边,落在爱人的发间,像柔软的鹅毛,像绵绵的云朵,像纸笺上素白的梨花。
酉时过了,青荼没有来,我想定是有什么阻了他的脚步,不妨事。
戌时过了,怀里的零嘴儿凉了,我央求店家帮我再热热,他没来,我要再等。
亥时过了,来往的人步履匆匆,打翻了酒坛,酒水迸溅,污了我的衣衫,没关系,我不冷。
子时过了,被酒水打湿的衣衫黏在身上,结了冰,我忽然觉得我也许有点冷。
……
我等的人始终没有来!
这一日,我见着盛世长街上慢慢地亮满了灯,一会儿又渐渐暗了下去。
这一日,我见着凡间的雪初初落下,逐渐盛大,继而以席卷之势掩埋了金陵城。
这一日,我着盛装沽美酒,见四下男男女女成双成对,而我与雪中的影子成双。
也许,我不应见人间烟火。
我忽地越上城楼,子时已过,今夜虽不宵禁,但大雪埋城,街上也冷清了不少。
我饮一口新买的酒,觉得身上暖和了不少,我对着这座城朗声道:
“我有一个意中人,他容貌绝世,天上人间无人可及。我心悦于他,对他情有独钟,此生非他不可。”
“岁岁年年,暮暮朝朝,唯有他,是我心中所念。他说我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存在,却不知他之于我,才是命运的恩赐。”
一坛子酒饮尽了,我在城楼上絮絮叨叨,大喊大叫,活像一个疯子,想想还是没有尽兴,将剩下的酒也倒入口中,饮完了,将酒坛子扔下楼去,我对这一座城不停呼喊:“青荼,我心悦于你,千秋万载,唯你一人。”
我的声音回荡在这座城里,金陵城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回音。
底下的人聚拢来,相互私语,我听见有的人说我是个情痴之人,有的人说我是个酒疯子。
金陵城醒了!天亮了!我却因饮酒过多有些醉了!
我满身狼狈,回到同心居,花柳不怀好意地望着我。
而青荼睡眼朦胧地倚靠着门柱,“小怪物,你又上哪去偷东西了?怎地这般狼狈?我早同你讲过,不可做那些鸡鸣狗盗之事,你怎么……”
我取下身上挂着的林林总总的物件儿,手因为冷有些不利索,取那鱼龙灯时不小心将它刮破了,我心里一窒,但仍走上前去,将我买的东西一一摆放好。
青荼还在唠叨,我打断他的话,声音极大:“我没偷!”
接着又轻声道:“这是我给你买的小玩意儿,可以当个消遣的玩意儿,给你。”
“凡间的屠苏酒,我尝了,很是不错,给你。”
“坊市新出的零嘴儿,很甜,你爱甜食,正合适你吃,给你。”
我捏了捏那几盏灯,有的被雪水晕湿了,花灯上繁复的图案早已糊成一团,看不见曾经艳丽的色彩。有的溅上污泥,精致的绢纱上脏污一片。有的只剩下灯柄和灯骨了,裹灯的油纸被风刮破,在凛冽的西风里抖抖索索,不成样子。
我提起一盏灯,哑着嗓子道:“这是鱼龙灯,好看得紧,想着昨日元宵佳节,你未曾见,我便买了这许多盏灯,只可惜只有这一盏尚算完好,送于你!”
青荼愣了一瞬,扫了扫我手中的灯,和这屋子里各种小玩意儿,皱了皱眉头,往后退了好几步,“脏死了!丑死了!”
我呆立在原地,望了望手中的灯,这灯确实不好看,虽然完整,但鱼的眼睛都溅上了泥点,本来活灵活现的眼睛成了死鱼眼。
今日,风有些紧,吹得人有些喘不上气,我拢了拢单薄的衣衫,“确实丑,那我把它扔了!”
我提了花灯想离开,末了想了想又道:“那些东西也被雪水泥水弄脏了,你若是嫌弃就扔了吧!”
我正要退出门去,青荼又道:“小怪物,你穿得什么玩意?花花绿绿的,脏兮兮的,活像只落水的花孔雀!”
“那我去换下来。”我并没回头,想了想,问:“我写给你的信,你看了吗?”
青荼懒洋洋的,“你给我写信了?昨日去了新开的酒肆,太累了,回来便歇下了。小怪物,我可告诉你,那酒肆有个胡姬,生得很是美艳,那妖娆的身段,那娇美的舞姿,那勾魂的眉目……啧啧……”
我胡乱地走出房门,将青荼的啧啧称赞远远落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