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下来,陆锦棠一直在耐心的等待着。
黄昏时候,忽有人冲上街头,撕扯着衣服,兴奋的大叫,“退烧啦——我母亲退烧啦!只一碗汤药下去,我母亲就醒过来啦!”
陆锦棠浑身都被这声音刺激的一麻,起身向那人看去。
那人脸面兴奋,捶胸顿足的又哭又笑,“有救啦!德城有救啦!”
他一路喊一路跑。
越来越多的人从家中出来,涌向颜钧的药棚。
陆锦棠眼睁睁看着颜钧把朝廷发下去的赈灾粮,装上他的牛车。
那些没有钱,家园被毁的百姓,乃是拿着维持生计的口粮,去换一碗救命的汤药。
陆锦棠眉头皱的紧紧的。
她仍旧再等。
一夜过去,城门口、以及巡城的兵吏,会在晨起时来汇报昨日的死亡人数。以便府衙能及时清理尸首,安排掩埋。未免瘟疫随死尸蔓延。
陆锦棠紧张的与朱达一起等待着。
巡城的兵吏揣着厚厚的名册,手里还提着铜锣,脸上蒙着口罩一般的布,气喘吁吁的进的院中。
他用煮艾草的水洗过手才上前说道,“足足少了三成!”
陆锦棠心头一凝,“才一夜过去,德城就少了三成的人?死了多少?”
那兵吏被她问的一愣,“不是死了三成!是死亡人数少了三成!外头那颜家的药棚,都要被挤爆了!”
朱达猛拍了一下桌案,“颜家的药卖的那么贵!一斤米换一碗药,朝廷下发给百姓的口粮,打个转,就都到了他手里了!”
“哪里是一斤米?已经涨价了,卑职刚刚进来的时候,那边已经涨到两斤米,一碗药了!”兵吏说道。
陆锦棠咬牙切齿。
朝廷不能不管百姓的死活,这边发了口粮让他们维持生计。
可百姓们为了活命,顾不了许多,即便知道那药贵的离谱,也会拿着米粮去换药!
只怕是这边刚领了朝廷的米,都没暖热,就进了颜钧的口袋!
“我去找他谈谈!”陆锦棠绷着一张脸,忽的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出了衙门口,只见颜家药棚底下围了许多人,却不见那高大健硕的颜钧。
“你家家主呢?”陆锦棠问颜钧的手下人。
“家主去寻京都来的那位先生了!”下人说。
陆锦棠愣了一下,“寻我?”
她心头一跳,忽觉不好,转身向下榻之处跑去。
仿佛使出了当年在部队里,负重奔跑五公里的劲头,她疾奔回院子。
只见阳光倾泻入院,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微微弯身,伸手摸向一个幼小稚嫩的孩子。
那孩子肩头落着一只灰色的小鸟,脚边站着一直威武的半大豹子。
“玉玳——”陆锦棠疾呼一声,嗓音发颤。
“阿娘!”玉玳笑眯眯的抬头看向陆锦棠。
那胡商颜钧也侧脸看着她,微微眯了眯眼睛,“原来陆先生真的是女子,我打听了还只当是谣传呢。一个女子敢来到疫区,陆先生真是有胆气。”
陆锦棠阔步上前,摸了摸玉玳的头,“去寻木兰陪你玩儿。”
玉玳摇头,“我要跟着阿娘。”
陆锦棠微微皱了皱眉,防备的看着颜钧。
“这孩子透着一股机灵,与同龄的孩子不一样。”颜钧碧色的眼睛,显得深邃有光。
陆锦棠笑了笑,“无甚不同,不过是胆子略大了些。”
颜钧轻笑,习惯性的摸了摸下巴,似乎并没有把陆锦棠谦虚的话当真。
他撇向玉玳的目光,带着兴味盎然。
这使得陆锦棠不由对他更为警惕,“颜先生昨日在府衙里的一翻话,叫人十分佩服您,您不是一般的商人。若是眼中只有利益的商人,早在疫情爆发之前,就自顾逃命了。而您却亲自留在疫区,愿救大夜水深火热之中的百姓,您的心胸气度,实在叫人佩服……”
颜钧看着陆锦棠哈哈大笑起来,“陆先生才叫人佩服呢!昨日怒斥我狮子大开口,今日就能笑眯眯的褒赞我,陆先生当真是能屈能伸呀!”
陆锦棠讪讪一笑,“昨日有对颜先生不敬之处,还望您海涵。”
“没有不敬,你说得对,我就是狮子大开口,我是商人嘛,唯利是图。”颜钧眯眼看着陆锦棠,似乎在期待她接下来的反应。
“可是像颜先生这样的大商人,应当看到的不知是眼前的一点利益,您的眼光必定是长阔高远的。您把治疫病的药,高价卖给百姓,辗转从官府手中得到那一点点蝇头小利。那不过是眼前的芝麻,可您若是能开诚布公的与官府,与朝廷合作,您能得到的就是大利了。”陆锦棠缓缓说道,她心里虽着急,脸上却一点儿不显,仍旧是一副平静笃定的模样,“您走南闯北,应当知道巨富沈家吧?沈家为何有泼天富贵,却仍旧稳稳当当屹立不倒呢?为何没有被朝廷防备打压?乃是沈家知道该如何谋求长久的利益。”
颜钧脸上微微愣了一下,看向陆锦棠的碧色眼睛也不由的幽深了许多,“陆先生真是说服人的高手……听说沈家在这次大灾之中,出力颇多呀?”
“颜先生不必羡慕沈家有这样得朝廷信任、倚重的机会。如今您面前也摆着这样的机会。您为朝廷做了实事儿,朝廷不会叫您吃亏的。您想在通商上得利,也得稳稳当当一步一步来。”陆锦棠笑眯眯的看着他。
颜钧皱着眉头思量了片刻,“可方便领我去看看衙门里存放药材的地方?”
陆锦棠立即点头,“您这边请。”
离开以前,她叫人看好了玉玳,不叫他往外跑,更不许生人进来。
玉玳撅了撅嘴,跟他的豹子一起爬树玩儿去了。
颜钧到了衙门存药的库房,一开门,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药香。
陆锦棠闭目深吸一口气,这药香没有问题。
颜钧的眉头却是微微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