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究竟可以卑微成什么样子?
有一段时间,伊寻羽总会忍不住思考这个问题,但却总是能得到突破自己此前认知的结论。
甚至在现实中,也总是会在不经意间被刷新所知的下限。
毕竟,人生总会出现第一次妥协,而随后妥协便成为了一种常态。当一个人的需求迫使其不得不做出这样选择的时候,
或者说当其明白自己应当自觉的,主动的,甚至提前准备好的去妥协,甚至迎接更大的妥协的时候……差不多就说明这个人已经被生活所压垮了吧。
这样的人,早已将妥协融入了自己的生活,成为了自己的一部分。
习惯做出请求甚至祈求并怀着渺茫的希望盼着能够成功、在做事时不断做出让步、和人相处下意识自降身份、面对人的时候心怀畏惧觉得自己不配正视对方……这样活着,很累。
自尊是不值钱的,脸与面子再怎么被人歌颂赞美也终究只是形式上的流程……说到底,在‘需求’面前,做出让步并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
不为五斗米折腰,还不是没到要饿死的程度不是。
而不吃嗟来之食之所以被传颂,也不过是绝大多数的人都会选择去吃而已。而廉者最后的下场,就是被活活饿死。
有些事听起来很难让人接受,甚至被认为离经叛道,甚至被斥之邪道。
但换一种角度,这些事也不过是察觉到了‘粉饰者’粉饰美丽背后的丑陋,因而恼羞成怒的一种态度罢了。
可笑,可叹。
此时的天空是那般的澄澈,但太阳光亮下所发生的事情却并不怎么美妙。
在无数人的注视下,一个身材虚胖的身影跪在地方,以匍匐的姿势抱着伊寻羽的腿,大声的哭泣祈求着:“求求你,求求你……”
如果做这一切的人比较养眼,伊寻羽或许会觉得这一幕别有一番韵味……但当抱着自己腿的人是一个头歪带三角小山冠,身穿不整宽彩袍的胖子,甚至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要往自己身上抹的时候,她只是觉得一阵恶寒。
于是,画面突兀的静止了下来。
而伊寻羽,则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腿从那个家伙的怀中抽了出来,接着一脸嫌弃的将椅子搬得远了一些。
舒服的坐下后,伊寻羽长舒了一口气,四下打量了一圈后说道:“看来你对这里的控制确实出了点问题。对这里的操控权限,我似乎也掌握了一部分。”
“没有回答。”
“装旁白有意思?有那闲工夫还不如出来聊聊天,毕竟在这个地方我好像不能主动出去来着。”伊寻羽撇撇嘴,毫不客气的说道。
这又不是演话剧有个画外音会把一些不方便说明的情况用话语的形式讲出来。
黑烟在一旁汇聚,卡撒的身影从中迈着懒散的脚步走出。
“暂停的权限被你获得了吗,虽说也没什么,但我也觉得有点尴尬啊。”
“还好,虽说我对于这种事是持幸灾乐祸的态度,但事实上,我觉得这种随机记忆浏览真挺没意思的。”伊寻羽将凳子微微后仰说道。
“哦?”卡撒露出一丝好笑的表情。
“真的,以前你能随便选碟的时候,每次我看到的内容都相对不那么枯燥,而且从中多少还能学到点东西。但最近,我所看到的东西……”
说到这里,伊寻羽示意了一下~身侧的那个身影叹了口气,“这都什么和什么,看着这种事真的会影响睡眠质量的好吗。”
“有趣,我还以为你会比较介意这种事,毕竟看似你是从我的记忆中学到了东西的,但反过来也意味着我是在用自己的记忆来影响你的思考方式。嗯,我记着你们人类对这种行为有一个词叫什么……养成?”
“啧,真是失礼的发言。”
伊寻羽轻啐了一口后说道:“但你也别太想当然了,看你的记忆是一回事,从这些内容中学到了什么,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也是。”卡撒对此似乎并不在意。
“没意思,这种事你我都知道怎么回事,说的也一点新意都没有。”
伊寻羽摇了摇头,换了个话题:“话说现在如果我对这里进行更改,会对你的记忆产生影响吗?”
这里是卡撒的记忆深处,伊寻羽所见的也是卡撒记忆中的第一视角,这一点在很早前便已经得到了肯定。
也就是说,刚刚的那一幕,是有人在很久以前抱着卡撒的大~腿抹鼻涕和眼泪。
但现在卡撒说那个什么契约失控了,情况或许会因此出现一点变化?
“当然……不会。”
卡撒摇了摇头:“用投影仪投影出的幻灯片无论怎么播放,都不会对碟带本身产生一点影响。”
伊寻羽点了点头,又问道:“来这里也这么久了,我也大概能猜到,这里激活的条件应该和我实力的变化,以及对艾德拉大陆所在世界产生的影响有关吧。”
当伊寻羽在艾德拉大陆上活动,就会获得一种名为存在之力的东西来维持自己的存在感。这并非能量,无形无质,却好像画笔画卷中的墨水水彩一般,是构成一切的基础。
没当伊寻羽实力提升获得这个世界进一步认同,在世界这幅巨大的画卷中的‘颜色’都会变得更加浓厚,也就是获得更多的存在之力。
“对。”
“又解开了一个问题,可惜好像没什么用。”
椅子当的一声落地,伊寻羽看着远处随意说道。
“那就随便聊聊好了,反正按照这一集碟的时间,等天亮你就可以从这里离开。”
卡撒说着,抬爪示意远处的仿佛抱着什么的人。
“你说在我安排的东西中总是能学到东西,但其实应该是指你想学的知识才对。而眼下这个,无疑被划分到了你不想‘学’的范畴。”
“是啊,我实在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看的。”伊寻羽咸鱼一般的说道。
“也不一定……你觉得一个人为了生存,会对尊严做出多大的舍弃?”卡撒微微摇头,接着问道。
“多大?那要看对求生的向往了,如果一个人真的想活,那么尊严这东西从一开始就可以不复存在。”伊寻羽直接回答道。
毕竟尊严这东西真的不值钱。
“那么除了尊严,你觉得一个人还有什么可以舍弃的吗?”
“很多。”
伊寻羽微微发愣,似乎想到了什么,等回过神了才接着说道:
“……就如同在冬季选择脱下自己的外套,一开始这个过程十分艰难痛苦。但之后却越加随意和适应。直到最后,身上没有一丝布条御寒,一无所有的只剩下‘人’这个概念……赤~裸的走在冰天雪地之中,最终抛弃人这个概念然后慢慢死去。”
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舍弃的。
“你的回答比我想的要深刻一点。”
“因为哪怕你看过我的记忆,但一些思想却无法被读取。而哪怕你能读取思想……时间又过去了这么久,见证了这么多,我对于很多事都有了新的看法。”
“确实,虽然对于我来说不过眨眼的工夫,对于你来说倒是意外的精彩。”卡撒点了点头。
“这也是我所想说的,你抢我台词了。”
“以及,或许对你而言,最近这两三年的生活,其实比自己此前那十几年的生活都要精彩,对吗?”
“又。”
伊寻羽甚至不想将一句话重复第二遍——你又抢我台词了。
“无所谓。那么,你知道这个人的一生吗?”卡撒毫无歉意的挥了挥爪子,接着示意那个跪在地上的家伙。
“介绍一下?”伊寻羽当然不知道。
“当然。这个人的姓名其实并不重要,因为在世界上有无数的人都在做着和他同样的事情。只不过,每个人所处的位置不同而已。”
卡撒直接用一段敷衍的介绍作为了开场,让那一位甚至连公开名字的机会都没有了。
“当然,如果你非想给他点什么称呼,我觉得叫‘卑微’就挺好的。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有着一份卑微。哪怕很多时候都无法察觉,却也总是会在不经意间,在哪个夜深人静的时候突然涌现,又或者大梦初醒一般醒悟。之后这个人就会为自己的卑微而感到恐惧,对自己的弱小而感到惶恐,接着对世界上自己的存在而感到迷茫,仿佛自己是那般的一无是处……”
伊寻羽听着卡撒的话,目光平静。
卡撒说的挺好的,站在人的角度大肆进行着关于‘卑微’的演讲,让人忍不住深刻的反省着自己生活的每一寸光阴,回忆着自己曾经卑微过的小事。
但这里面却有一个问题无法避免:卡撒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