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过去了许多年，维斯也没有从当年的悲痛中走出。
那个做事总是充满自信的小男孩，将自己永远的留在了那间破旧的屋子。
看着在微醺中招手，又要了一瓶红酒的维斯，伊寻羽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
面前这个男人并不是从悲痛中走出，而是选择背负着痛苦继续前行。纵使每一步都沉重无比，纵使被伤的鲜血淋漓，也依旧固执的坚持着自己的选择。
伊寻羽将盘子放在一边，以左手手背挡着下巴，静静看着维斯的动作。
“法鲁德纳庄园的葡萄酒，这东西在外面上万金币一瓶还不容易买到。在曾经，这可是我想都不敢想的奢侈品。我也无法想象究竟得多有钱才能用那么多钱就买一瓶酒……真的是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啊。不过现在看来，这东西也就这样，法鲁德纳那家伙当时也被你杀掉了。”
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维斯就像是喝麦酒似的将颜色透彻鲜艳的葡萄酒一饮而尽。
“嗝。所以说，当年在牧心城，我一个穷小子，是这么知道这么奢侈东西的名字，甚至还有价格来的呢？”
“你喝多了。”伊寻羽平静说道。
“呵呵……你也发现了吧，在外面走过了那么多的地方之后，整个永夜只有牧心城从来没有任何发展，甚至是没有任何被开发过的痕迹。以现在的目光来看，这简直是太刻意了点，可那些人就那么一直维持到现在，几十年几百年，牧心城像是被埋在土里的化石，根本没发生过任何变化。”
维斯没有在意，侧身不知道指着什么，就这样以不加掩饰的声音说了起来。
“有些人，自己出身贫寒好不容易有了一番作为，结果就想着回忆过去艰苦岁月，最好能让自己看到那个地方就能回忆起自己的曾经。因为这个可笑的理由便不去发展生自己养自己的地方，反而是阻碍着这个地方的发展。但他还不是帮倒忙，他给贫民区的人提供了更多廉价的兼职，甚至建立工厂让人只要肯卖力气就能吃到一口饭。他运来大量的面粉，却只烘烤成了干硬的黑面包赔本贩卖……呵呵，明明用这些钱可以在牧心城将贫民区抹除，但他们却用这笔钱来满足自己畸形的满足感。嗯，以毒瘤来形容这些混蛋挺合适的，你觉得呢？”
“你确定要继续说下去吗？”
伊寻羽问道。
“当然，好不容易有机会说说，我心里可是憋的很难受啊。”
维斯靠在椅背上，又喝了口红酒说道：“最可怕的是，有太多的人都是从牧心城里走出来的，结果他们还全都选择了走同样的路。一个两个或许没什么，但当数十人数百人在几百年的时间里一直有意无意朝着这个方向努力，那么就会形成一个新的，难以撼动的秩序结构。等到这时候，就算有人想要发展牧心城，也就像是螳臂当车一般，成为了不切合实际的幻想。”
“最终，牧心城就在这群混蛋的努力下，一直维持着最开始的样子，得不到一点发展。而那些在贫民区中挣扎的人，或许这辈子都想不到，他们才是牧心城真正的主角。而那些从贫民区爬出来的，也多半永远想不明白这其中到底藏着多么大的阴谋。他们的人生就像是被写好的剧本，在那些人的手掌中木偶一般的动作着演绎出一出出话剧供人欣赏，而不自知。”
说到这里，维斯长叹一口气，看着餐厅的天花板说道：“牧心城的一切，还真是……操蛋。”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在很早以前，牧心城就成为了某些人满足自己自私愿望的扭曲产物。”
伊寻羽摇了摇头，将维斯的话总结了出来。
接着，抬手轻轻点了一下维斯的酒杯。
就像是伊寻羽的父亲……也就是上一代夜皇，他就在贫民区中度过了相当难忘的一段时光，甚至在这里有了伊莲娜和伊寻羽两个后代。
而他却绝不是独一例。
伯爵子爵乡绅，就像是维斯之前所说的那般，牧心城的贫民区，人才济济。
但从最开始一个从牧心城贫民区爬出来的人功成名就的时候，事情的发展就渐渐走向了一条未知。
而在之后，无数人带着某种莫名的情绪，为了满足自己小时候的遗憾，为了让那些和自己小时候很像的人有着更多的机会……
无数个为了，说到底和‘假若当年云云’有着明显的相同之处。
假若当年黑面包更多一些，自己的母亲就不会饿死了。
假若当年自己识字，在跑出牧心城后就不至于辛苦徘徊那么久了。
假若当年能找到一份兼职，就能给生病的弟弟看病了。
……
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后悔药的，再强的人也不能逆转时间改变过去。但对于一部分人来说，他们却有着其他填补心中遗憾的方法。
比如有些人的父母，会因为自己小时候未能完成吉他手的梦想，因而送自己的孩子去吉他班，就好像能从自己后代努力的身上，让自己的遗憾能够弥补一般。
就像是现在这样，他们在牧心城办起了工厂，兼职，分发出更多的面包……
但，
贫民区，却始终存在着，甚至还变得越加稳固。
这是小小的畸形文明的缩影，如同盆景亦或者沙盒，在外力的干扰性呈现出了一种新的秩序。牧心城，就是那些人手中用于观赏的盆景。
“我说的似乎有点多了。”
维斯又喝了口葡萄酒，接着微微皱眉看着自己手中的杯子说道：“我的味觉好像也出问题了，这酒喝着怎么一股醋味？”
“大概是你喝醉了吧。”
伊寻羽面色如常的回答道。
她绝对没有将维斯杯子里的葡萄酒炼成为陈醋。
“或许吧。”
维斯摇了摇头，不以为意的说道：“能喝醉的机会还是很少的，更何况终于找到了个能说话的人。算了，不说这些糟心的事了，说不定再过几年，我就成为了自己口中大骂的混蛋。”
“这个，或许吧。”
伊寻羽思索着说道。
在这方面，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今天我已经出来很久，也该回去了。”
维斯看了看悬挂在墙上的时钟，叹了口气摇摇晃晃的起身说道。
“哦对了，有机会你可以去我的府邸看看，现在我的生活还算是不错。山珍海味，锦衣玉食，妻子长的很漂亮，还给我生了个可爱的女儿。你知道吗，她那紫色的头发真的很好看。”
说到这里，维斯整个人似乎都清醒了起来。
“知道，你现在的生活已经达到了常人会羡慕的程度。”
伊寻羽点了点头，接着突然问道：“你的女儿叫什么名字？”
这是资料上所没写的，因为维斯还尚未公布。
“莉尔丝。”
“？”
伊寻羽没有说话，但挑眉的动作却展示了她不作假的惊讶和诧异。
“哈哈哈哈。”
维斯大笑着离去了。
“……”
看着维斯离开，伊寻羽微微摇头叹了口气：“真是的，也不知道行礼。”
说着，抬手又是轻轻弹了一下酒杯，将里面的陈醋变成了清澈的白水。
“然后，虽然我曾经很少外出，但一些事还是清楚的。”
看着上前收拾餐具的女仆，伊寻羽看着对方突然说道。
那个身穿黑白女仆装的女性，露出了疑惑的目光。
“能在这里当差，肯定不止是每天领薪水走人那么简单，那样实在是太浪费了。你们的身后应该都有一些家族势力的背景吧，让你们在这里注意每天发生的事，有什么情报也要及时的传回去什么的。那些家族都是人精，不参与议事厅的工作也不去站队，在当小透明的同时还保持着相当的影响力。”
看着对方微变的脸色，伊寻羽平静的继续说道：
“嗯，收起你浮夸的演技吧，这并不值得惊讶。我无意对这种潜规则做什么干扰，只不过需要你在将今天的事传回去的时候顺便加一句……维斯，是我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