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寻了个借口便溜了出去,琢磨着随便找个地方坐坐,靠靠时间,等着月牙把事儿办妥了就立刻离开莫府,不看莫云渊那张杀气腾腾的脸。
月牙说过她住的地方种满了枫树,白雪便往那方向走。枫树林红透了,晚烟青青,水池里的蕙草半已枯凋,满眼衰败的红花绿叶。远处传来了稀疏的捣衣声,断断续续回响在残阳里,马上就是中秋节,每逢佳节倍思亲,她都不敢听那些动静。
“把这些枫叶都折了,挑好的叶子摘下来。”
“奴婢新得的这个方子据说用细碎的枫叶制成的粉抹在眼角周围,能营造一种我见犹怜的柔弱感呢,到时候姑爷见了一定会喜欢。”
主仆二人带着几个丫鬟,正沿着小路辣手摧花。
猝不及防地几人就撞上,打了个照面。
人家都说冤家路窄,真的是好巧不巧。
袁宝儿怒目睁圆:“白雪,你那肮脏的脚也敢登莫府的门,凡是你走过的地方都脏了,得要下人来重新铺路了。”
白雪低头看了看自己一双布鞋,收拾的还挺干净,“奉县令的命令来办事,一时半刻弄不完,莫爷让我先逛逛的。”
她直接扯起了大旗,挥舞着莫爷的标志。
袁宝儿一直怀疑白雪勾引莫云渊,今儿个撞上就算是拿到了“铁证”,听着白雪往莫云渊身上攀关系,肚子被气得发胀,立即就摆出了当家夫人的谱:“果然是粗鄙的农女,连客气的话都听不懂,你随意乱走若是我莫府丢了贵重的物品怎么办?你赔得起吗?”
“实不相瞒,莫府没什么贵重东西,就马厩里面养了那头驴还算值钱,不过驴好蹬腿儿,谁路过都得蹬两下,来彰显自个是个血统纯正的千里驹,盼得伯乐欣赏。”
沙哑如刀具拉木头的声调响起,肖张双手交叉地在脑后,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嘴里叼着一根稻草。
袁宝儿怒斥:“放肆!你一个下人在讥讽谁?”
肖张:“谁搭茬我就说谁。”
袁宝儿:“反了你了,我今日不要将你撵出去!你们两个上去把他给我摁住!”
袁宝儿身后跟着的家丁没敢动手,肖张是莫爷的心腹,出入书房都不用通报的那种。
无数双视线里,他走到了白雪身前,抽出了嘴里含着的稻草,清晰地说:“莫爷找你,走吧。”
白雪一笑,立刻跟上了肖张的步伐,任由袁宝儿在身后怎么样的大喊大叫都不予理会。
“我是这个府邸的女主人,你们怎么敢?!”
袁宝儿气的心口发胀,乳娘赶紧安慰劝阻。
“小姐,为了她这样的人气坏身子不值当的。”
“这个肖张,这个白雪,一个比一个卑贱,就是仗着莫爷喜爱。”袁宝儿握紧了拳头:“我早就受够了这份窝囊气,跟你说了好几次,让父亲找人把这二人做掉,怎么还不传话?”
乳娘道:“小姐,莫爷掌心上捧着的花是什么?”
袁宝儿:“我怎么知道?好像是朵莲花。”
乳娘叹息:“我听府里的下人说,这朵莲花的名字叫做白雪公主。只怕,莫爷是真把人放在了心上,那个叫做肖张的护卫正是攀上了白雪这条路,才敢有恃无恐地跟正房夫人叫板。”
袁宝儿一甩袖子:“莫爷就算喜欢,那也只是个宠妾,何况还没进门,真以为人人都能飞上枝头当凤凰呢,不过是只百灵鸟罢了。”
乳娘附和道:“谁说不是,等着莫爷哪天没了兴致,就是她的死期,这也是老爷的意思,让咱们在莫府里小心行事,尽快掌握管家大权,不为那无关紧要的人平白惹莫爷生气。”
袁宝儿拧着眉头:“早晚弄死他们,让他们知道知道谁才是这个府邸的主人。”
恶毒的视线盯着人的背影,如针扎般,如蛆附骨,如影随形。
下一个拐角,终于通过浓密的树木遮住了身影。
肖张说:“我体谅一个十六岁的人不管地位环境如何,都难免有荒唐的幻想,但女主人这三个字不是她做一做梦就能得到的。”
白雪听他刻薄,噗嗤一笑:“难得你对哪个姑娘如此刻薄。”
肖张道:“我对姑娘从不刻薄。”
脱离了母老虎的视线,他就没再往梧桐树那边走,解释了一句:“莫爷没找你,我撒谎的,就是想摆脱袁宝儿。”
白雪笑:“我自然知道,莫爷巴不得我不去打扰。对于月牙,我就只能不仗义了。”
他们两个走到了一个池塘边,围栏上挂着鱼食,肖张顺手抓了一把扔到了池子里,几条鲤鱼争相涌出抢夺着食物,池面被渐开一道一道的涟漪。
肖张:“两个人明明是有情人,相互搀扶这么长时间,怎么就这么别扭呢?”
白雪:“莫爷已经娶妻了,月牙被判出局,胡闹又别扭的只有一个人。”
肖张不知道怎么解释:“莫爷娶妻是身不由己,”
“正是因为过去的感情珍贵,才不敢轻易越界。”白雪能够体谅月牙的心思,两个世界的人三观本就不一致,一旦真到了至亲至疏夫妻的地步,很多问题都会显露出来。
要月牙眼睁睁的看着自个儿养大的孩子,变成一个全然陌生的男子,不仅仅是失去了爱情,也失去了亲情。
何况月牙还一直念叨着回现代,如果扎根,还能舍得回去吗?
变数何其多,哪敢贪婪。
肖张敏感地抓住了一点:“月牙姐姐是怕莫爷将来三妻四妾辜负了她的感情?”
“其中的一个理由,女人不想和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你们管这个叫做善妒不贤。”
“你也会因为‘将来’这个理由,而拒绝别人吗?”
稀疏的雨点落在池塘里,水面上泛起了涟漪。轻风拂来,吹动了衣袖。枫树树荫中响起鸟儿婉转的啼叫声,一只白鹭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来,独立池塘,已经很久很久。
肖张静静的看着她等一个答案。
白雪再三思索,摇了摇头,“人生没有永恒不变的确定,而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永远的不确定。”
肖张笑道:“你说的也太高深莫测了,不知道我是个纨绔子弟吗?”
“这个世界上,只有婴儿才会寻找真正的确定:渴了有人送水,冷了有人盖被子,哭了有人哄。而一个拥有情感能力的成年人去追求男人的心意永远如初,只能说明她在感情上还是个婴儿。”白雪说完之后,看了肖张一眼:“我在背后说月牙坏话,你不要告状。”
肖张一拍胸脯:“我是那么不讲义气的人吗?”顿了顿又小声问:“我可以告诉莫爷月牙姐姐是个感情婴儿吗?”
白雪冷笑反问:“这和直接告诉月牙有区别吗?”
肖张摸了摸鼻尖,那双眸子灵动的乱窜,一瞥视线搭到了白雪身上,眼神跟带钩子似的往回抓人,“不过没想到你懂得这么多,当初像个小鸡崽儿似的,现在也长大了,个子高心智成熟,不用担心你被人骗,我放心不少。”
白雪心想,我一直都是大人,你才是孩子。
枫树飘香,傍晚花草恬静,池水中映出二人的倒影,风一吹,秋风萧飒,红叶纷飞,纷纷飘落进水中,荡起缕缕波纹,身影模糊,又渐渐平静。
“别动。”肖张伸手捡去白雪发上落下的枫叶,在手心里把玩,灿然一笑:“红色很衬你,我回头将枫叶制成标本,你再将它戴在发髻间,一定很漂亮。”
他那双桃花眼不笑像笑,笑起来更加动人。
白雪一瞬间看见了“金鞭美少年,去跃青骢马”的肆意风流,心跳骤然加速,美色就像是一支箭,总是目标明确的直射人的胸膛,恨不得叫滚烫的心间洒满血液。
美色就是这么傲慢,不需要任何的情景、理由、总以居高临下的态度,堂而皇之地犹如一个恶霸,一脚踹开心防。
“你不说话,是不喜欢吗?枫叶的确比不过金玉衬你的黑发浓密。少年的磨难果然是贫穷,让端详美丽的姑娘成为罪过。”肖张摆弄着枫叶,微微垂首,纤长的脖颈就像是天鹅,优美的弧度遮掩在衣服的内襟里。
白雪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气,淡淡的说:“少年人也应该讲道理,不该抱怨自己如花似玉的青春,美丽的年华才是最珍贵的,哪怕它带有各种各样的风暴。”
肖张笑了起来,“白老板的道理没有手艺让我心服口服。”
“那我就去厨房露一手。”
“就等你这句话呢。”
他带着白雪先去厨房,利用厨房现有的食材做了点饭菜,吃了点东西,看不见莫爷差遣人来找,便在府里逛了两圈,消化消化食。
肖张一路上扶起了三个不小心“跌倒”的丫鬟,两个不小心“崴脚需”要肖哥背回房的小厮,劝慰了一个女儿大了嫁不出去要投湖的阿婆,怀里被强塞了一张女子生辰八字的帖子。
白雪全方位的感受了一下肖张的魅力好人缘,把落英缤纷下那一丢丢的心动瞬间掐死。
肖张的魅力是为远处的赞美者而存在的,没有任何场面比熊熊燃烧的火焰更壮观。
可是一个人被大火烧尽,还剩什么,是人渣呀!
白雪:“我们还是尽快去书房,接月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