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管事死了,按理说,报告衙门来检查一下,然后掩埋即可。奴籍为贱,只要主人不当回事,死了也不会有官府的人揪着不放。除非造成了比较恶劣的影响,比如红袖死后被扔到了闹市街上。
肖管事就在白府待着,谈不上恶略影响,所以按着“按理说”来行动挺方便,偏偏肖张要检查尸体,他要确认肖管事的死因。
白雪自嘲一笑:“你四处找真凶才验尸,如今凶手就在你眼前,投案自首,何必还麻烦。”
肖张一本正经道:“倘若投案自首就定罪,那之前,刘实案子里的屠夫不就顶罪成功,哪还有袁太守剥夺官职,流放一说。”
官员杀人本是死罪,偏偏有太守夫人通奸情夫,丈夫杀情夫在法律里是可以被轻判的,于是只是剥夺官职流放五年。
剑城太守要换新人,具体是谁还没确定,朝中为此事争论不休,安王和贵妃之争从来都很热闹。
白雪闷闷地不说话了。
肖张问:“你陪我一起尸检?”
“不了。”白雪已经从自己杀人的抗拒情绪中缓和了下来,但总觉得肖管事的脸怨气冲天,不肯陪着肖张去检查身体细节。
肖张并不勉强,直接进了屋。
屋外廊下的台阶上,风吹树动,她觉得有点冷,蜷缩抱膝而坐,将事情经过始末和众人说了一番。
这帮人不放心,陪着她来了白府。
当然了,不放心的是月牙,陪着的是莫云渊;不放心的是肖张,陪着的是肖邦。
肖邦靠在红漆柱子上,斥责道:“你连他名都不知道,就知道是个掮客,你就敢信他,用他的东西?”
白雪冷笑一声:“谁逼的?”
肖邦:“……”他板着一张脸:“管事不恭敬,那你就先忍着,来了长安再告状我自然会收拾管事。”
白雪:“狗仗人势,狐假虎威,我都怕我活不到那一天。”
肖邦想到她将长安和自己当成洪水猛兽,憋着气,懒得同她讲话,径直出了门。
与其在这浪费时间,不如直接抓住掮客。
他手底下的人在掮客手里吃了亏,没敢再贸然发起进攻,但却一直派人监视。六个壮汉都难敌,他得亲自出马。
院内静了一会,莫云渊坐在轮椅上静静的看着花,不掺和他们这些烂事,偶尔余光一扫,留心着月牙。
月牙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白雪身上,不断轻言细语地安抚,“这就是个误会,肖邦让人接你回肖家,并没有要杀你性命的意思。那个管事儿人在外边,拿乔摆谱,引起你的误会,他自个儿丢了命是活该,连肖邦都这么说。困扰你许久的事情也算是完了,就平常心继续过吧,没什么改变的。”
白雪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我觉得自己很没用,既不能狠心欺负别人,也不能保护自己不被欺负。”
月牙:“世道就是这样,我当初也吃了很多苦,我刚入宫的时候八岁,成天学着规矩,动辄跪地行礼,寻常的小太监都能欺负我,嬷嬷让我抱着一人高的扫把收拾院子,扫不干净就不许吃晚饭,还要挨骂挨打,要不是被挑到了殿下的殿里当玩伴,还不知过什么日子呢。今儿个没有肖管事,明儿个也会有赵管事李管事,都是没法避免的。其实我私心想着,是想你去长安的,咱们两个能有个伴,膝盖总要跪一些人,跪一些高贵的总比跪一些低贱的强吧。”
白雪:“月牙,我想回家。”
她们两个都好想回家,外面风雪这样大,好想回家避一避,可是好像回不去呀。
莫云渊看着抱在一起哭的两个女孩,升起了一股烦躁感,他捏着轮椅的把手,想,如果他的腿没有废,他能像个正常人那样给月牙遮风避雨,她们是不是就不至于哭的这样无助?
这个念头出现过好多次,每次想起来,他都烦到不行,这条腿废了,没救了。哪怕不是阴天下雨,平常时候他都会感觉到腿疼。
大夫说,这是幻觉痛,吃药是没法解决的,因为他总是觉得腿还没废,所以才产生幻觉的疼痛。这是心的问题,除非接受,否则永远都会痛。
他一面想着我的腿已经废了,一面又不肯接受,日日受着折磨,日日苦不堪言。
女人的眼泪毫无疑问会促使他的焦虑心情更加严重,他用手挪动着轮椅,卡到了台阶下面,压着嗓子喊道:“肖张你滚出来,还检查个什么?”
不一会,门被推开,肖张把手套脱了下去。
“我检查出了端倪。”他在屋里出来看见廊下等待的众人,说:“是蛊毒。”
月牙:“蛊虫?就是传说中,将各种毒性强大的毒虫放在一个密闭容器里让它们在其中互相打斗,最后剩下来的那一只就被称为——蛊。 ”
白雪病恹恹的说:“我知道,他给我的时候就说这是子母蛊,红瓶里是母虫,肖管事吞下去的是子虫,母虫平日睡,一旦被摇晃醒,发觉子虫不在身边就会叫。子虫试图回到母虫身边,就会引发宿主强烈的疼痛。”
肖张摇头:“不完全对。《乾州厅志》记:苗妇能巫蛊杀人,名曰放草鬼。遇有仇怨嫌隙者放之,放于外则蛊蛇食五体,放于内则食五脏。被放之人,或痛楚难堪,或形神萧索,或风鸣于皮皋,或气胀于胸膛,皆致人于死之术也。
无论是什么蛊虫,只要进了人体,中了蛊的人必定在一个左右内毙命,中蛊的病人轻者郎中草药或还可以奏效,重者非放蛊者本人来解才有生路可求。根本不是你杀了他,喂他蛊虫的人才是杀人凶手。给你红瓶的人长了什么模样?”
“长得挺斯文的,但脸没什么记忆点,挺爱笑,像个读书人,年纪在三十岁左右,自称是掮客,有个残疾妹妹。”白雪觉得事情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以至于生不出什么惊讶,那么好的身手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她道:“我不知他在哪,他就是来店的客人。”
肖张听她一描述,觉得有些不对劲,反应很快地问:“那个残疾妹妹是不是手拧着像麻花一样,然后双腿膝盖被敲断。”
白雪:“这我不清楚,她裹的很严实。”
肖张:“柳叶眉杏核眼尖下巴?”
白雪:“对。”
肖张一下子就知道那是谁了,掮客带走了苇人的祭品,居然来到了鸳鸯镇,还和白雪打了交道。
白雪这回很惊讶:“你怎么知道?”
肖张欲言又止,最终也没把自己离奇的故事讲出来,倒也不是怕白雪不信,是怕她担忧,毕竟那一趟真的是九死一生。
他道:“莫爷,你先看着她俩,我得出去一趟。”说罢便跑了出去,带着一个残疾人去店里吃饭,只能说明他们家住的地方离店不远。他们二人非本地人,租房买房都要凭证,只有客栈宽松一些,登记即可。
在兔子店附近刚好有一家小客栈。
他跑出去的时候已经迟了。
那个客栈烧起来了一场大火,熊熊大火燃烧的半个天空都发红,从规模上来看,至少烧了一刻钟。
肖邦正跟着一起救火救人,身上有很多伤痕,眼底闪过一丝狠戾,狗东西,急着逃跑就放火,是个心狠手辣之辈,也不知这里有没有人员伤亡。
四周都是自发救火的百姓,火势蔓延谁都讨不到好处,肖张也加入了救火救人的队伍,火熏的人脸脏头晕,没多久衙门的人赶到,一通泼水总算是将事态平息下来。
兄弟二人不动声色的带人离开,不想掺合进乱子里。
肖张擦着额头上混杂着灰尘的汗水:“哥,我跟你回去,但你看白雪的样子就知道她肯定不想跟着走。”
肖邦:“由不得她,那人很危险。”
掮客来历不明,已经和白雪有过接触。
肖张:“那我留下来劝一劝她,不能用强,你先回去吧,你一个大将军贸然跑出来这么久,会出事的。”
肖邦冷冷道:“你也知道?我已经私下上奏折,表示一伙刺客准备伏击大殿下,特意前来迎接保护。陛下准了。”
肖张便沉默不说话。
兄弟两个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谁都没有发现在隐蔽的角落,被追赶的人没有急于逃窜,反而悠哉悠哉的趴在窗边观望着。
掮客说:“看见他,心满意足了吧。”
女孩靠在墙边,她生的模样很漂亮,偏偏四肢卷的人心惊胆颤,立不住左右摇晃,一个劲的平衡身躯,带着贪婪的视线凝望着肖张,笑的灿烂。
掮客假装抱怨道:“你可真是个小没良心的,我废了多大的劲才把你救出来,天天照顾你,结果你心里只有他。”
女孩脆生生的开口:“那我带你走?”
掮客闭上了嘴巴,嘴不能太欠。
他们身后,是一个寻常妇女躺在地上,双眼紧闭,脸上因惊恐而留下的狰狞表情。
这个世界上,处处都充满了危险,哪怕在自家也会有从天而降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