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看得出大火付之一炬前肖家是多样的古朴威严,烈火熏黑了墙,烧了大半个府宅,西侧的楼阁得以幸免,它高耸于经霜的树林之上,登高望远,天空如明镜无纤云一毫。
楼阁往西,便是两兄弟如今的住所,肖张住的地方叫做“小楼一夜”,取自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据说肖二公子当年不学无术,愣是认为这首诗的意思是在小楼里听了一夜雨,第二天就出去卖杏花,于是故作风雅,去别人府上摇着枝,收了大半的杏花出去卖,最后自然是赔的血本无归。
当然这可能只是肖邦污蔑弟弟的一种说法,因为根据肖张所说,肖邦十二岁便上了战场,甚少回家,不知家中事。
兄弟两人的各执一词,在这炎热的夏季里十分吵闹,白雪压根儿不爱听,慢条斯理的出院闲逛,她登上了楼阁,这儿有安静的丫鬟打扫,焚烧沉香来消除夏天闷热潮湿的暑气。
白雪站在高处,伸手仿佛摸得着天,耳畔是鸟雀鸣叫呼唤,屋檐下窃窃私语。
初出的阳光晒干了荷叶上昨夜的雨滴,水面上的荷花清润圆正,微风吹过,荷叶一团团地舞动起来。
她吐出一口浊气,原来这就是长安富贵人家的生活呀。
楼梯被踩踏的咯吱声响着,肖张爬的上来,脸上还带着些小心翼翼:“你待的不舒服?”
白雪回头反问:“何以见得?”
肖张:“咱们这顿饭吃的虽然不应时应晌,但也还算不错,可你吃过之后仍然锤丧着脸。”
白雪伸手摸了摸脸颊,才发现自己绷得太紧,于是便笑了笑:“有些不适应,来了你家,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惟恐被人耻笑了他去。”
她一时起了俏皮的心思,借了林妹妹的话。
肖张被说的一愣,将人打量一番,“真心话?”
白雪靠在围栏上看着他:“你如今回了肖府,天天要做什么呀?”
他想了想,迟疑道:“读书考科举。”
“那我做些什么?”白雪搅着自个的衣带,他们一行人回来,便洗漱一番,由丫鬟服侍着换上了新衣。
她如今穿着半臂襦裙,上衣短,下裙长,蓝白搭配,深蓝绸带系结,加月白色帔帛,上襦领口对襟绣荷花,下裙长至鞋面,好生清爽。
肖张道:“从前我家嫂子在世时,会跟着我娘打理家务,看账本,上寺庙烧香拜佛,出门各项应酬。如今家里没人了,这些活都是你的,和管家要一下就行。”
白雪从未接触过,但也听说过深宅高门的媳妇难当,一时间有些打怵,看账本、打理家务倒是其次,和那些贵女们接触打交道,光是喝茶聊天估计她都接不上话。
肖张看出来了她脸上的踌躇,便赶紧说:“你要是不想做这些,就还交着管家做,出去溜达溜达,闲逛一下,或者再开个铺子经商?”
白雪失笑:“就算我不是豪门贵女,最起码的道理还是懂一些的,士农工商,进了你家的门儿当了你家的媳妇儿,回头出去经商,你哥哥头一个就得气死。”
肖张摸着鼻子:“那也没什么,我也是不争气的纨绔子弟,你我合伙一起气他,还能说一句夫妻同心呢。”
肖邦洗漱完毕,换了官服,直接进宫复命,否则听到这些话,估计会想要将弟弟弟妹清除出去吧。
白雪笑道:“你不是要考科举吗?”
肖张摆了摆手:“我就是说说,因为也没别的能做,我家就我们兄弟两个没后代,我哥是肯定不会让我上战场的,他也不会让我舒舒服服的当纨绔子弟,肯定会找一堆先生教我读书,若不是想要……”
白雪:“想要什么?”
肖张想,要不是想要让我延续家族血脉,肯定把我塞到书院去,改一改我不务正业的性格。
白雪见他沉默不语,便道:“你说你是纨绔子弟,那能领我去见见世面吗?”
他看着白雪:“啊?”
领着媳妇儿去青楼,他哥能打断他的腿。
肖张看着白雪渴求的眼神,咬了咬牙,一狠心点了点头。
夫妻两个这便有了不能叫外人知道的小秘密。
想去逛青楼,得避着肖邦,还得趁着晚上。
本来今天肖邦进宫是个好时机,没想人回来的早,中午刚过就回了家。
他带着弟妹给父母妻子上了香,心里想着,甭管白雪是什么身份,好歹成亲了,了结了一桩心头牵挂。
白雪认认真真的给肖张的父母磕了头,她初入古代历经风霜,如果不是肖张帮忙的话,她恐怕过的不会这么顺利,因此格外感激人家的生身父母。
现代人的膝盖,是跪那些发自内心感激的人的。
肖张一直温柔的看着她:“我好像听见我娘说,对你很满意。”
白雪抬头:“娘应该会说教训你的话吧。”
肖邦对着白雪说:“往后你就是我肖家的媳妇,我会给你请个教养嬷嬷,你学一学规矩,行礼谈吐坐卧姿态都要学,往后操持家业,相夫教子,要温顺,听话,端庄,不要再轻易抛头露面,不要口出妄言,不要心怀恶念,不要善妒,不要不贤。”
白雪的脑袋一阵头疼,看向肖张:“要不咱们两个合离吧。”
她见了长安繁华,见了府邸大气,本来已经心动,想享受一下自己命里没来的好梦,当一当那阔太太,好好享受一下受人侍奉的生活。
然而肖邦的一棒子砸下来,让她意识到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在肖家装阔摆谱当少奶奶是要付出代价的。
她为了舒服果断的放弃了享受。
肖张无奈的说:“我就猜到迟早会有这一天,但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肖邦脸色一沉,怒声道:“父母面前说什么轻巧的话,拿婚姻当儿戏吗?!”
白雪斩钉截铁:“大哥,我前十六年过的都是毫无追求、胸无大志的日子,你也不能一下子就要求我成为匹配得上肖家的儿媳妇呀。现在就两条路能走,要么有大事儿的时候你放我出去露一露脸就完事,要么现在就休妻。”
肖张心中还是有些酸涩的,他那么好,白雪总是能轻易丢弃,那颗酸涩的果子都快长成参天大树了。
他习惯性的帮白雪说话:“我这么没规矩的人,可受不了有规矩的媳妇,娘活着的时候也没这样约束大嫂,是大嫂主动样样都好的。”
肖邦觉得他这辈子最讨厌的人都投胎的很好,全落到了他身边,他:“三年,最多三年,我一定让肖张休了你。”
白雪只当他选了第一条路,微笑道:“时间你定,我不挑。”
肖邦深吸一口气,看向肖张:“陛下那里给了你一职,在大理寺,三日后去吏部报到,然后直接补了。”
他一直派人暗中保护肖张,知道弟弟在查案方面颇有兴趣,在陛下赐官职的时候,索性主动请求了刑部的官职。但陛下却给了大理寺,他只能欣然接受。
肖张不算意外,像他们这样的家庭总有办法走后门儿,只是问了一句:“几品?”
大理寺一般设有卿一人,从三品;少卿二人,从四品上。掌折狱、详刑。凡罪抵流、死,皆上刑部,覆于中书省、门下省。
往下肖张能挑的官职无非就是,正,供任职二人,从五品下,掌议狱,正科条。凡丞断罪不当,则以法正之。五品以上论者,莅决。巡幸则留总持寺事。
丞六人,从六品上。掌分判寺事,正刑之轻重。徒以上囚,则呼与家属告罪,问其服否。
肖张觉得自个能捞一个从六品的丞,让他显然想的太美好。
肖邦面无表情的宣布:“主簿,从七品上。”
主簿掌印,省署钞目,句检稽失。凡官吏抵罪及雪免,皆立簿。私罪赎铜一斤,公罪二斤,皆为一负;十负为一殿。每岁吏部、兵部牒覆选人殿负,录报焉。
肖张不太情愿:“没什么实权,就是给人打杂的。”
肖邦:“你九品的推官都当了,如今来跟我嫌弃六品的主簿?”
肖张:“靠自己,我只能当乞丐,但我以为靠兄长,我至少能当个王子。”
肖邦讥笑一声,让人滚蛋。
肖张拉着白雪的手一起滚出了家庙。
白雪道:“你不用读书参加科举了。”
肖张:“直接跨入到了更严重的地方,朝堂,等我努力给你挣个诰命夫人当一当。”
白雪:“你想当大官吗?”
肖张:“你想当大官娘子吗?”他没用白雪回答,便笑了笑:“只要我哥还在,我就爬不了多高的位置。”
“不能当官,当纨绔子弟也好。”白雪安慰着,但有些惋惜,因为她从肖张那双桃花眼的眼底看出了野心的光芒。
肖张:“长安的政坛就像一盘未下完的棋局,彼争此夺,反复不定,不必太在意我说的话。”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他也无法判断将来能走到哪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