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徐二娘用冰冷,用麻木的眼神看着她,一字一句的宣告着“肖张死了”的讯息时,白雪没有感受到痛苦,也没有感受到茫然,就好像是一把刀划过的太快,还没有见血。
她还可以平静的思考着徐二娘眼底的那些东西。
徐二娘张了张嘴,吐出了一颗牙齿,满嘴是血,不断的干呕着,徐大嫂疯了一样的,扯着她的头发,扇着她巴掌。
痛苦让她有些后悔刚才的挑衅行为,但一想到肖张的死能刺激到白雪,她就有一种快感。
“你好像对肖张很执着。”这是白雪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徐大嫂停止了殴打徐二娘的动作,回过头来惊讶又无措的看着白雪。
徐二娘倒在地上放肆大笑:“我爱他。”
说起爱来很沉重,爱本身就是一个沉重的话题。
对于白雪这样想的很多的人来说,她甚至思考过什么是爱情。
后来她就放弃思考了,因为与其去分辨什么是爱情,不如先感受一下,快乐多少与自己有关,多少与他有关。
但时至今日,她仍可以确切的说,她爱肖张。
白雪:“你不爱他,你甚至不期待爱情。”
徐二娘的眼角渗血,努力的睁开眼睛,想要在白雪的脸上看见惊慌失措与痛苦,然而什么都看不见。白雪就心平气和的坐在那,旁边的陈三娘看着都比她慌乱一些。
白雪淡淡的说:“你没想着变得更加美丽,也没想着变得更加优秀,对自己的未来毫无期待感,却对男人和爱情有期待。我想,你要的不是爱情,你只是想要一个解救你于人生困局的工具。”
徐二娘觉得自己的喉咙一阵痒,哇的吐出来了一大口血,断断续续的说:“你装什么装,你男人死了你就是克父又克夫,难怪宋婶子一直讨厌你,你就不应该活着!都是你害我!”
徐嫂子立刻踢了她一脚,气喘吁吁的说:“你给我闭嘴,我是造了什么孽,摊上你这种小姑子,你就是个害人精,嘴上说什么来道歉,其实就是想兴风作浪,阎王爷怎么没把你淹死!不许说话再说一句话,我就把你的舌头剪下来,把你手脚捆起来,大不了我养你一辈子!”
徐嫂子是真的被气疯了,她自个没女儿,却操了一辈子的心,跟着吃牵连,一想到自个儿还在外的男人在肖张手底下办事,眼眶不自觉就酸了,一扭身给白雪跪下了,哭了起来:“雪儿,我太倒霉了,我有这种小姑子,我一辈子都在给她擦屁股。”
白雪轻声说:“嫂子你别跪着,快起来吧。娘,你送嫂子走吧。白羊,你去把顾二叫回来。”
白羊懵懵的点了点头,一扭身跑了出去,像是田间的小田鼠。
陈三娘手指哆嗦,将徐嫂子扶了起来,低声道:“我现在实在没心情安慰你,你先回去吧,我得和白雪商量商量,肖张是真的死了?”
事已至此,根本瞒不住。
徐大嫂叹气:“没找到,说是在五陵掉河里了,生不见人……”后面那句死不见尸,就这么咽了下去。
陈三娘脸色惨白,但一想到待会还要安慰姑娘就强撑着,直咬自个儿的舌尖,将这三人撵了出去。
她回屋,一把搂住了白雪,一颗心快要裂开了。她这么好的女儿,怎么命运就这么坎坷?
白雪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担心。”
陈三娘点头:“兴许是假的。”
白雪淡淡道:“应该不是假的消息,应该是从徐老二那传来的。”
陈三娘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她怀着白羊的时候男人没了,那段时间白天夜里都想死,就靠着孩子做希望。她的女儿步了她的后尘,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娘俩的命就这么苦?
“白雪。”
白羊照顾二找的着急,小孩路上还摔了两个跟头,脑门儿手掌都见了血。
顾二一看见白羊那样都没用小孩说话,拔腿就跑,直接回了白家,跌跌撞撞的闯进家门,肺都要炸裂了。
他满头是汗,脸色涨红,少有的狼狈不堪。
白雪抬头看他:“你给莫殷其办过脏活吗?”
顾二一愣,紧接着一点头。莫殷其身边不养闲人,他得了名师指点,武功不错,私下里没少处理莫殷其不方便露面处理的人。
白雪道:“杀了徐二娘, 办的悄无声息,别让人知道。”
顾二直接一点头,眼底冒着杀气。
陈三娘擦着眼泪,只怜悯女儿命苦,对于他们杀人的事半点都不掺和。
徐二娘早就该死了,从前没死是白雪不爱计较。
白雪看不上她,人蠢脑子又没多聪明,她活着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现在不行,徐二娘太能作了,白雪怕她给陈三娘添麻烦,还是死了的好。
但她必须死的悄无声息,不能在名声上给陈三娘添麻烦。
这个人无论活着还是死了,都只会给人添麻烦。
白雪又说:“你再给我准备一辆马车,我要去五陵。”
“不行!”陈三娘对于白雪从来是听从的,然而这一次她发出了反对的信号。她哭着道:“外边多危险啊,你还怀有身孕,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娘活不活了?”
白雪轻声道:“我让顾二陪我一起去,让他保护我。”
陈三娘固执的摇头:“那也不行,一路上颠簸,人根本吃不消你怀有身孕,身子脆弱。寻常人家的女子怀孕都是家人们照顾着,我怀你的时候根本就没下过地,你出去又是危机四伏又是马车颠簸,那可不行。娘知道你是想去找肖张,但是……”
陈三娘捂着脑门:“娘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你爹死的时候,我恨不得随他去了,我觉得他那么爱我,我不陪着他一起死,我都对不起他。但我还有你们几个,我得活下来,这是我活着的理由,你应该也有理由,你还有我,你还有你腹中的孩子,如果他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你肚子里的就是他唯一的血脉。”
白雪眼帘微垂,心平气和道:“娘,我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没有不顾生死去找他,我也不觉得付出一切包括生命的爱情值得歌颂的,更不需要用这种方式证明我爱他。我和他从来都是你情我愿互不相欠,我如今自然也可以在家养胎,就像你说的,我有理由却暂时封闭他的生死不给我带来痛苦,再让时光冲淡一切。但是,娘,我想去找他。”
她没有确信的说肖张究竟是生是死,也不想去深思对方是生是死。
她想找到他,她爱他,仅此而已。
陈三娘大哭不止,把白雪没有流出来的那些眼泪都哭出来了。她好像在代替自己的女儿哭。
顾二悄悄的退出去,去把脏活办了。
其实很简单,徐二娘再回去以后就被塞上了马,片刻不停的扔回了孙家村,她以这种姿态回到孙家,孙家人自然更看不起她,加倍羞辱欺负。
顾二趁着夜间,悄无声息地进了孙家,孙家很穷,只有两个屋子,地面坑洼不平,炕也坑洼不平。
徐二娘睡在一个小角落里,和她公公婆婆挤在一个屋。
顾二脚步极轻,没有一点动静,到了角落里,在她的伤口里加了一些铁锈粉,然后悄无声息的离开。
她当夜便开始发烧,烧得面目通红,胡言乱语,嘴里面念叨着两个人的名字,白雪和肖张。
声音之大,吵醒了熟睡中的孙树和公婆。
鉴于她平日的表现和言语,孙叔一直怀疑她心里有人,于是认定这二人皆是她的奸夫,愤怒的将她拽了起来,扇了两巴掌。
徐二娘迷迷糊糊的,脑袋烧的晕晕,根本没醒,第二天勉强睁眼,还是因为水泼在了脸上。
孙家人没给她找大夫,逼着她下地干活,不然又打又骂又掐。
孙婆子道:“谁知道你这么懒,又懒又笨又蠢,还不能生孩子,你娘家人都嫌弃你,你弄得这么天道人怨,再不赶紧干活,我们孙家也不要你!得早点娶个能生孩子的!”
生孩子……
白雪怀孕了。
她丈夫死了,她肚里的那个也克父,贱人生的贱种都是一个货色。
她笑出声来,气色居然好了很多,有了红光,勉强起身,弯腰锄了两亩地的草居然也有力气。
等她提着锄头往旁边走的时候,脑袋突然一昏,整个人就没了知觉,但意识还是清醒的。
她听到了婆婆在破口大骂:“你个懒鬼,别倒在那休息——”
公公在那唉声叹气:“生孩子不行,偷懒第一个。”
孙树在那儿气急败坏:“你装模作样给谁看呢?”
她还听到了好多声音。
她听见肖张说话,听见白雪说话,他们的声音不太真切,飘渺的像是从天际传来,她想要抓住,但只抓到了一团雾。
徐二娘倒在了地里,眼睛一闭再也没睁开。尘土飞扬,玉米苗在缓缓的生长着,翠绿的苗随风摇动,阳光很暖,欣欣向荣。
其实还有几个声音,她没注意听。
徐婆说:“要给二娘攒嫁妆。”
徐爹说:“去城东木匠那里打一对柜子,得有点好看的嫁妆装点着。”
徐大哥,徐大嫂都说“给陪嫁,要风风光光的嫁人”。
本来是挺好的人生,怎么就这样了?
死的悄无声息,没人在意,尸体被装进了孙家祖坟,这辈子都离不开她最憎恶的孙家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