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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疼痛并不是良药,而是会成瘾的毒。
  谢玟松开手,转过头看向远处覆雪的楼宇,神情不变地道:既然是路过,什么时候走?
  就就待两天。
  两天?
  太久了吗?萧玄谦看着他问,如果你受不了的话,我
  好。谢玟点了点头,南疆气候多变,你出门在外,不比宫中万事齐备,不该再受伤了。
  萧玄谦凝视着他,在这一刻忽然真实地感觉到,他的存在,不会对老师有什么太多的好处,只会对他造成伤害、痛苦,和折磨,如果有得选的话,他也不想让会伤害老师的那一面存在。
  谢玟没有跟他对视,反而是有意避开了对方的目光,他的手从大氅里伸出来,动作轻巧灵敏地将萧玄谦腰间的匕首抽了下来,金错刀收在鞘里,谢玟单手握住刀柄,稍一用力拔出,开刃的寒光瞬息间闪过脸庞。
  萧玄谦的呼吸顿时一紧,很怕谢玟把玩这种危险之物,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人。
  谢玟却只是看了一眼,便又收回鞘中,没有还给他,而是开口道:我替你收着,等你南巡回来,路过此地,可找我来拿。你要是不自残便活不下去,就死在外面吧,我替你收尸。
  他的话停了停,这是我给你的约束。如果你没有活着回来,今日就是你我的最后一面。只有放弃疼痛带来的安慰,才能再见到我。
  老师
  谢玟却不回应,他转过身便要离去,在转身之刻忽地被拉住了袖子,小皇帝的声音发哑,很是艰涩:老师过得好吗?没有我会更好么。
  谢玟抬头望了一眼云端,四周的飘雪仍在继续,好像永远也下不到尽头。
  你觉得呢。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轻轻地将对方抓住衣袖的手拂落,对方却好像没办法接受这么多的抵触,下意识地转过手腕按住了谢玟的小臂,两人的距离顷刻缩短了一大截。
  不要有别人好不好?萧玄谦语调急促,你也不要再害怕我,我会变正常的,我会好起来的怀玉,我会做到的。
  小皇帝熟悉的气息环绕过来,令人不由自主地忌惮,谢玟蹙了一下眉,还未答复之时,对方扣着他手臂的指节就缓缓地松懈下来,垂落下去,萧玄谦的怔怔地看着他,片刻后目光再次压低,不再索求承诺、寻觅安慰,而是低声道:你别皱眉,我我会回去的,明天能来见你吗?
  明天我有事。
  那
  雪停了再来吧。
  谢玟顺着长廊走向青玉楼,这截路不远不近,一眼望过去,似乎就能望到路的结尾。
  那把金错刀就放在了桌案上,谢玟摩挲着上面细致的纹路和雕刻,视线不知不觉地失去了落点,有些走神地拨动着嵌玉的握柄。
  天色已晚,旁边忽地架起火烛,烛光柔柔地披落过来。谢玟思绪回转,转头看着靠在小案旁的童童,女孩一边熟练地调整灯台位置,一边咔吱咔吱地啃桃子,啃到一半才开口道:你这一天心神不宁的,小皇帝不是走了吗?
  主角一走,童童立刻又翘起尾巴,她看着玉狮子趴在书架上,还把谢玟的书推掉了,一点儿阻拦的意思都没有,而是懒洋洋地道:你不知道今天给我吓成什么样,妈耶,萧玄谦怎么这么吓人啊,这一身的反派气质,我一看见他,就想到他原著里最后把亲兄弟的皮给扒了太可怕了,对了,你怎么把这刀拿回来了,他送你的?
  谢玟抽出一条干净的帕子给她擦擦嘴角:我抢的。
  噗咳咳咳呃咳咳童童接过手帕捂住嘴,一下子呛得厉害,她瞪大眼睛看着谢玟,呛得眼泪都出来了,凑过来半天才道,抢的?
  代为保管。谢玟道。
  噢他让你保管这刀干嘛呀。童童百思不得其解,你说这次不会有事吧?这次这么大的刺激,连女儿都弄出来了,小皇帝没掐死我就已经很意外了他居然还把你这么轻飘飘地放回来了,就走了?
  你好像很期待发生什么。谢玟幽幽地道。
  嗐,没有啊,我就是觉得不可思议。童童坐上桌子,她跟玉狮子一样不守规矩。这张小案离地只有一尺半,下方是竹席、暖炉,对面则是一道紧闭的窗,我的亲爹,什么时候告诉他真相啊,还是说,你根本不打算告诉他?不过你说了估计他也不会信,还不如就这样呢。
  再等等吧。谢玟道,如果他想知道的话。
  噢童童点了点头,然后透过窗纱定神观察了一下,随口道,还在下雪呢,快要一天一夜了。楼门口的雪都积了那么厚。
  嗯。
  谢玟低下头,重新翻看手里的账本,但却又不由自主地摩挲着那把匕首,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浮现出对方身上的旧伤,他耐着性子看了一炷香的时辰,最后终于甩腕将账本扔在案上,负手起身,在屋里来回走了两遍,半晌才定住,闭上眼低头呼出气息,才将过多、过于杂乱的思绪清理干净。
  怎么了?快要待在烛光下昏睡过去的童童被他惊醒,桌角上剩了一半儿的桃子都跟着打转。
  没什么。谢玟抬手覆盖住上半张脸,慢慢地道,恨铁不成钢,不想去收尸,还有就是他变化有点太大了,我一时想不通。
  什么什么铁什么刚,什么收尸。童童没跟着他,自然不清楚他俩之间的情景,她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哎呀没事的,要心平气和,要快乐开朗,不要担心焦虑,小皇帝是主角吉人自有天相,行了爹,快睡觉了。
  系统叫他爹都要叫习惯了。谢玟俯下身给童童解开头绳,随手系在了手腕上,然后抱着小女孩儿洗漱换衣服,一顿操作流畅至极,等打更人的声音响过之后,窗边的烛火也恰好熄灭,谢童舒舒服服地窝进她爹亲怀里,困得睁不开眼地道:晚安
  谢玟随手掖了一下被角,轻声道:晚安。
  红瓦香楼彻夜通明,只有那件古旧的小楼灯火已熄,漫天飘雪,月光银亮如冰。
  在牡丹馆的对面之处,在一眼能望到青玉楼的地方。敞开的窗子不断地灌注着呼啸冷风,屋里烧着的炭火、铜炉,在这样寒风的侵袭下,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郭谨为陛下加衣,但再保暖的外袍,倘若他浑身都没有温度,其实也无济于事罢了。郭谨叹了口气,拱手道:已经很晚了,您该休息了。
  我睡不着的。萧玄谦道,再等一等。
  谢大人已经睡了。那栋楼上的灯火已灭。
  我知道他低声道。
  那您要等什么呢?郭谨知道这句话僭越了,如果在紫微宫时,他决计不会问出来,也不会质疑陛下的决定,但此刻寻访至此、留在洛都,他也难免稍稍感性了一瞬间。
  郭谨不认为自己能得到陛下的答案,继续道:恕老奴直言,谢大人收走那把刀,并不是对陛下失望,而正是要保全陛下的性命您这些年总是陷入困顿煎熬的局面,按理来说,帝王所需要的一切,往往如探囊取物,轻易便可得。但帝师大人不在此列,他会对流浪无依的弱小之人菩萨低眉,却不会对权力地位忌惮畏惧,谢大人拿回金错刀,是爱怜陛下。
  爱怜萧玄谦喃喃道,忽而又笑了笑,我知道他最心软了。
  您是天下百姓的君主,是上位者,但在帝师身边,在您和谢大人的事情里,陛下须得放下您所拥有一切只有谢大人起了恻隐垂爱之心,才容易勾起旧日的情。
  萧玄谦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夜色。
  夜色茫茫,像是将一切秘密藏进了黑暗之中。在最深最沉浓处,那盏一直让他牵挂、让他无法安眠的灯烛也熄灭了,皎皎月光映在飞雪之上,静夜漫长、雪色蜿蜒,仿佛再苦苦等待,也没有结果。
  老奴妄议此事,请陛下责罚。郭谨低首道。
  然而萧玄谦只是挥了下手,没有责罚怪罪的意思。他转而问道:老师有女儿这件事,你去查一查。
  您的意思是
  五年前,老师出京办的几次案子里,都遇到过谁,到底是什么人跟他萧玄谦说不出那几个字来,越过这个形容,继续道,是死是活都要查清楚,如果不知道此人的身份,朕寝食难安。
  是。
  还有暗卫十一,他萧玄谦话语一顿,谢童的事,他是听老师的嘱托,才不回禀的么?
  郭谨立刻道:暗卫只听从陛下一人。此举等同叛变,按例应当
  不必,萧玄谦道,若他是听老师的嘱托,才没有回禀我,这不是叛变。
  郭谨迟疑地看着他。
  怀玉这十年都很辛苦,我从前看不上勾栏瓦舍、秦楼楚馆,觉得那里玷污了我的怀玉,但此时想来,十年前老师收我为弟子时,我那群各怀鬼胎的兄弟姐妹们,恐怕也在心里觉得是我玷污了先生。不仅如此,我的存在还玷污了他们。
  陛下
  萧玄谦低笑一声,他道:就算老师再怎么教我,再怎么让我博爱天下,我也无从做起。我只能有他一个人。
  郭谨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他只得垂首叹息:陛下是要等帝师回心转意吗?
  萧玄谦沉默了许久,回心转意这四个字有些太遥远了,他好像还要走很久很久,才能摸得到一点边际,就像老师从回廊离开的那条路,明明那么短、一眼望到尽头,可是他到底要到哪一天,才有追上去的资格?
  飘雪吹落到手背上,融化成洇湿的水痕。
  我只是要等雪停。他道。
  第36章 麻烦
  谢玟对于萧九的到来,其实是有所预料的。
  从他离开紫薇宫的那一天起,就不曾相信萧玄谦已经选择放弃。按照小皇帝的性格,他能忍受一个月的分别,已是非常痛苦、非常压抑本性之事了。他想拥有和得到的,皆不能脱出掌控。
  他常常觉得萧九有时候很有野兽动物的习性,记吃不记打,只知道从掠夺中尝到的甜头,却还没意识到肆意妄为带来的苦但他前日的会面,跟以前很不一样。
  谢童这个身份的存在,对于萧玄谦来说,可以说是眼中钉肉中刺,就算小皇帝发疯再把他关回紫薇宫里,也不是不可能,但萧九是用什么理由说服自己的?
  谢玟昨夜思考很久,并未想通。他拿出常备的伤药,将窗户紧闭,童童去跟小姑娘们玩雪了,小楼里只有他一人。
  刚刚收拾房屋,将旧物箱木放置到阁楼夹层里时,一时松懈被砸到了,就如同当日暗卫十一所说的,帝师大人运筹帷幄、掌中翻云覆雨,不会做粗务杂事。
  帝师大人等于加了满点的心智,只加了一点体力,不然也不会让小皇帝一只手就能揽进怀里,随意地横抱起来带进马车。他也没想到这点杂务自己也做不好,不一留神就容易磕磕碰碰的,他解开外袍,肩膀和后颈下方刚刚擦伤了,此刻泛着火热的痛感,但这点疼痛对于谢玟来说,还在尚且可以忍耐的范围内。
  外衫褪下,柔柔地落地,里面的衣衫雪白单薄,覆盖着这具身躯。谢玟伸手解开衣扣,露出擦伤的地方,随后心静如水地拆开药盒,他刚刚打开木盒,就听到脚步声踩在楼板上。
  他下意识地以为是童童上楼,旋即忽地又想起小皇帝停留在洛都,这迟疑的瞬间,急促的脚步声已经近在眼前,谢玟单手拢起衣衫,隔着一层屏风看着那道身影萧玄谦扣了扣门框,全当是敲过了,随后就走近过来,身影离屏风越来越近。
  窗外飘雪已停,小皇帝看着他关窗,一见不到他影影绰绰的身影,他顿时心如火烧,难以压抑,当即前往登门,然而真的到了他面前,忽而又忍住焦急,生出一股类似于近乡情怯地徘徊犹豫。
  老师他唤了一声,闻到里面药膏的味道,眉心一跳,再也无法假作矜持,越过屏风,抬眸就见到谢玟正从容地捡起落地的外衣,低头重新穿戴上。
  桌面上摊开着药盒,治愈外伤的药膏散发着浓郁的甘涩气息。萧玄谦一下子喉间卡住了,半晌才道:哪里受伤了,磕碰到哪儿了。
  他走过来时,发间还带着霜雪微化的轻微凉意。谢玟没上好药就被这小狼崽子打断了,他总归是有些记性,不愿意在一头恶狼面前露出皮肤来,于是一手拢好了领子,道:没事,我一时疏忽,有点擦伤。
  萧玄谦见不得他受伤,就跟之前谢玟所说的同样,他恨不得立刻就把人接回到身边,看着他、照顾他,但却又将这话狠狠锁在喉咙里他才显出一点无害来,不能半途而废。
  萧玄谦道:我打扰老师上药了么?您不要怕我,我不会做什么的。
  谢玟静默地望着他,他也正疑惑对方最近展现在眼前的差距,探究审视地将目光扫过去,还没开口细问,萧玄谦便十分驯顺地如实相告。
  从老师离开之后,我的脑海里总有另一道声音,他跟我一样,但更温驯。萧玄谦似乎是斟酌过后才挑选了这样一个词汇,每当我愤怒冲动、几乎难以自控的时候,他都会挤进我的脑子里,告诉我应该怎么做。我觉得自己快要被割裂成两半,一半疯狂地需要你,想要在你身上索取,想要得到你,另一半却纯粹地期望着你能待我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指探过去,拿起打开的药盒,然后稍微挑了一下谢玟肩膀上的衣衫,低语道:前日老师要看我的伤处,我也没有推拒我们,公平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