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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涛吐血昏迷, 陆家群龙无首,理所当然输掉了南江之战。
  这一次,几乎是灭顶之灾。曾经纵横江上几百年的船队化为乌有, 从此南江再也不能成为南郡引以为傲的天险, 而只是一条任由他人自由来去的水道而已了。
  这个打击, 对于南郡的世家来说,几乎还是灭顶的。不单单是武力上遭到碾压,更严重的是信仰的崩塌!
  生活在南郡的世家大族, 甚至平民百姓,他们中的许多人一直觉得南郡之外的地方粗鄙贫瘠,不如南郡安逸富庶。
  这种想法在之前不无道理, 毕竟南郡百年间都未经受战火的洗礼, 就连先业朝太1祖立国之时, 对南郡也是采用了和平收编, 甚至为了拉拢南郡的世家而给予不少优待,这些都是其他地方不曾享有的。
  所以到了今日,骤然受挫的恐惧便来的格外冲击。一夜之间,整个南郡风云变色,岐江城中人心惶惶, 许多小世家的家主干脆等在陆府门前,就想得知陆家第一手的消息。
  他们都知道陆涛败了, 南江的船队没了。若不是边军见好就收, 他们现在怕是都要成了阶下囚。
  但这次不打,不代表以后也不会打。现在整个南郡都没有船, 南郡的大门等于敞开给边军, 岐江城就算勉力一战, 终究也难以抵挡来自边塞的铁骑!
  那可是……近乎灭了西胡大军的封恺啊!
  悲观的情绪不断蔓延, 再加上陆涛病重的风声传来,整个南郡都陷入到一场毫无头绪的惶恐之中。
  世家想逃,但逃到哪里?南郡以南是无法跨越的崇山峻岭,往东是茫茫大海,西侧的白龙山已经被边军封锁,唯一的出口在南江,但船,没了……
  茫然,无措,恐惧。
  前方是注定要覆灭的未来,像一把已经高悬在头顶的宝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但却根本无法逃脱。
  绝望的情绪不断的滋长,陆涛在病榻上挣扎了半月,不好的消息却一个个传来,彻底击碎了他最后一根神经。在无尽的遗恨和愤怒中,陆涛死了,死于一个冰冷的冬夜。
  那天晚上,南郡罕见地下了场大雪,接下来便是旷日持久的严寒和霜冻。岐江城中的世家和平民都没经历过这样严酷的天气,开始还能用家中的勉力维持,可是当天气越来越冷,风雪越来越大的时候,南郡便彻底失控了。
  冻死,饿死的人不计其数,世家找不到足够的薪柴,便去拆掉庶民的房子,将他们像牲口一样驱赶到街上自生自灭。
  在罕见的天灾面前,一惯亲切的世家也撕下了伪善的外皮,露出了狰狞的真面目。然而等天真平民认识到这一切,已然是晚了。
  这一个冬天,南江封冻,千里冰封。
  活不下去的平民尝试着踩冰渡河,前往南江北岸寻一条生路。
  开始的时候只有零星人过江,毕竟是在南郡生活了大半辈子的人,对于岐江城和陆家还抱有一丝幻想。
  可越到后来,离开的人就开始增多了。天气丝毫没有回温的迹象,城中的世家变得凶狠无比,陆家迟迟推举不出下一任家主,岐江城沦为弱肉强食的野蛮森林。
  在这样的环境中,庶民是不可能讨到好处的。
  原本今年便是绝收,再加上战争的消耗和补给的匮乏,就连城中世家都在削减用度,更别说去照顾一下食不饱腹的灾民了。
  不想离开,也得离开。
  这一年冬天,许多平民从南郡离开,前往江北或是更远的地方。有人成功地安顿下来,获得新生,有人则是永远地留在了通往希望的路上。
  等严酷的寒冬过后,南郡的世家大族还来不及庆幸逃过劫难,就马上要面临中原世家曾经遭遇的窘境——缺人工。
  几个月前被视作是包袱的佃农们,却是耕地种田的必需品,这一个冬天人都跑光了,上哪里找人干活?!
  没人便无法耕种,误了农时这一年又要减产绝收,习惯了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可是忍不了这种辛苦,各家族之间的倾轧和争夺变得越发残酷。
  只是他们都忘了,在南郡之外,还有另外一大势力虎视眈眈。
  春暖花开,南江水化冻,随着江水一并到来的,还规模更庞大的蒸汽船队。
  而这一次,南郡再也没有能力拿出船队与之对抗,这场战争结束得毫无悬念,不到半月,边军就控制了南郡全境。
  至此,自隆成帝驾崩之后引发的混乱彻底结束,天下一统,前业朝雍西关大都护封伯晟登基,国号雍,年号泰元,史称雍高祖。
  雍高祖登基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立长子封恺为太子,坐镇定安城,清理各地残余的胡骑与造反的世家。
  在泰元三年之前,太子封恺一直率兵在外,进一步拓展版图,扫清余孽,为雍朝日后的繁荣鼎盛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在政治上,雍高祖采用墨宗矩子的建议,在中枢设立枢机处,内含三相四佐相,采用少数服从多数,呈送意见由皇帝拍板。
  雍高祖废世家谱系,废世家所有特权,清理世家霸占的土地和奴役,收归国库,重新按照人头分配耕种权,世家与庶民从此再无等级之隔,生而平等,都是雍朝的子民,
  雍高祖大力精简官僚体系,采用年度考核与末尾追责结合的制度,并规定了详尽的举考程序,向天下平等招录人才。
  只是新朝初始,百废待兴。想要马上支撑起一个强大的国家机器投入运作,这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边军出身及定安城、九凌城中擢选的人才固然是新朝班底的主力,但前朝官僚及世家中也不是没有能用的人才,不能一概摒弃。
  比如,在西河王麾下几乎灭族的虞氏和解氏,两族到底还是有子弟存活,抱着振兴家族的想法现在新朝谋得晋身。
  只是雍朝早没了世家,他们就算有出身有才华,那也要按照固定的程序进行选任,一开始也颇有些不习惯。
  但是很快,他们就适应了。毕竟是被精心培养的孩子,接受知识的速度比起完全没有根基的庶民还是要快上许多,很快就脱颖而出。
  “这……”
  负责擢选的官员看着这一期拟录用名单上罗列的名字,砸了砸嘴,颇有些为难。
  “这个虞锵,这是以前虞家的子弟吧……”
  “虽然虞家灭族,但这也算前朝的……余孽?可怎么办?”
  “这人的策论和术数做的都不错,在营建和海防上也很有见地,是个人才。”
  一旁的副选沉声道。
  “陛下说不拘出身人人平等,咱们也不好擅自落了名,不如问问陛下的意思吧。”
  彼时中原各地普遍遭受战火摧残,农牧不兴,商路停滞。为了休养生息,恢复秩序,雍高祖暂定都京城,承袭了业朝旧宫的一部分作为临时居所,并计划在适当的时候,将都城迁往定安城。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的计划,毕竟从古至今,各王朝的都城就没有沿着边塞修建的。虽然如今定安城也不算是边塞,不过距离北方游牧部族过近,可是会让许多帝王睡不安枕。
  封伯晟就没这个顾忌了。
  他一辈子都和胡人打交道,边镇的雪坑草窝都不知睡了多少,莫说现在雍朝的国境线已经被他家狗崽子推到漠南,就算胡骑再命兵临城下,身经百战的老将一样不怂!
  反倒是旧京,那奢华靡靡的宫室,前大都护睡着十分不自在,总觉得房子太大,四处都是纰漏,睡觉都不安心。
  也就睡了半年,忍无可忍的前大都护从旧京搬了出来,拜托墨宗与他造了意见“平凡无奇”的水泥房,这才找到了感觉。
  “嘿,这多好,宽敞亮堂,也没那些花里胡哨的。”
  前大都护摸了摸明亮的落地窗。
  “旧京那些亭亭台台,太过弯绕,晚上睡觉打鼾都有回声,老子还以为来了刺客,不好不好。”
  还有一点他谁也没说,就是这前朝的宫里,也不知藏着多少莺莺燕燕,他出门去趟书房,那都能偶遇五七八名美女。
  身为一个中年男人,前大都护倒是不抗拒与投怀送抱的美人们共度良宵,无奈这些美人都各有来头,心生妄念,这就不太合适了。
  他有崽子,而且还是成了年的,天纵奇才的好崽子,在封家争夺天下的过程中战功赫赫,是他及家族集体属意的继承人。
  纵然有点个人喜好上的瑕疵,但还有个小崽子可以弥补,如今两兄弟的关系十分亲近,已经不需要其他人再进去搅浑水了。
  在前朝做了这么久的官,封伯晟对家族倾轧、手足相残的事十分敏感,也不想让新生的雍朝从最开始就沾染上外戚的流毒。
  有美人愿意与他共度余生他不反对,但是子息?还是算了吧,他做人老子的现在还欠着狗崽子不少银钱,养多了都是债!
  他这样干,倒是在民间引起了一番争议。
  忙于生活的庶民没心情去琢磨皇帝老儿到底住哪里,倒是一些在中原混战中侥幸存活的世家余族,仗着自己能写几笔文章,便开始大着胆子都新朝评头论足。
  他们倒也不敢明着说,只是私下聚会的时候念叨一下,顺便回味当年世家时代的风光。
  虞锵是不爱参与这些无聊的说嘴会的。他是虞氏一族分家嫡支,地位比这些小世家不知高了多少,若不是宗族灭门,家道中落,他与眼前这几个酸腐根本不会有半分交集。
  他们都是来参加此次选任举试的,借住同一家寺庙,考完之后便留在原地等消息,免得还要来回奔波。
  这几人都是云浮学宫的学生,言语间对如今正当红的墨宗颇有微词,聚在一起就会骂骂墨宗矩子妖言惑众,天家识人不清,对天下第一学府不理不睬。
  雍朝立朝的时候,云浮学宫的山长也曾发信示好,表示愿意举全学宫之才为天下苍生尽一分心力。无奈“没文化”的前大都护就回了三个字——“用不着”,着实给了山长一个没脸。
  云浮山学宫一怒之下,要求学宫弟子不得出世,不得给予新朝一丁点的助力。
  无奈新朝本就要废世家,学宫最给力的几家都被打得七七八八,余下不过一些小虾米,无论如何都翻不起风浪,更别说失去了世家的名头和特权,他们不能再躺着风花雪月,着实让这群满口“伦常纲德”的酸腐失了生活支柱。
  渐渐的,也有云浮学子“出山”应考了。不过他们最擅长的那些新朝都不需要,只能苦哈哈地从头学起,十分吃力。
  今日便是放榜日,众人聚在一起等消息,闲着便又议论起皇帝迁都的事。
  “说是几天后要迁去定安城,呵,这可真是雍西关出来的军户,倒是惦记着自家那上不得台面的地盘!”
  其中一人说的尖酸。他出考场便知此次考录无望,留下来也不过是想再稳固一下人脉关系。万一这之中有人真的成了新朝的官吏,将来也好给自己建立一条用得着的通路。
  “话也不能这样说,定安城如今据说建造的不错,与鼎丰城的繁华不相上下。”
  这次说话的是东海郡来的酸腐,摇头晃脑的讲了一好一阵子,中心思想便是定安城城没啥毛病,但风水不利国度,过度前移,容易遭受草原冲击。
  “天家是新贵,偏信旁门左道也难免,建国定都还是有大讲究的,可不能随便。”
  话里话外,不外乎就是暗示天家求问他这个“传承之人”指点。
  虞锵站起身,他有点听不下去这些人说话,不如回房去看一看新购置的《简单力学》。
  墨宗并非像几人说的那样欺世盗名,是有真学问的宗派,知识涵盖之广,怕那些只讲义理的酸腐们想破了脑子都想不到。
  身为经历过战争和灭宗族的人,虞锵比任何人都清楚空谈理论的害处。若当年他的家族也有懂水泥,懂力学的人,他们的坞堡就不会那样快被攻破,说不定能等到转机……
  “嗐,散了吧散了吧,那军户是不敢用咱们这些才学之人的。”
  其中一个老学究摇头叹气道。
  “咱们都出身世家,他家那个老三不就是被学宫撅了面子气死了?他现在可算是抓到由头了……”
  几人听他这样说,也都跟着叹气骂人,但到底心中还是存着一丝侥幸。
  新朝缺人,他们又比那些泥腿子有才学,缘何不用呢?
  结果等了半日,一个个都榜上无名,自然又是一通指天指地,恨军头不长眼。
  倒是没人再去问虞锵。
  他们这些小世家都黜落了,更别说他一个一等世家的“余孽”,这辈子都不可能翻身!
  众人自觉摸清了天家的心思,忙不迭与虞锵划清界限,生怕与他走的过近,以后影响了仕途。
  殊不知,虞锵本人此刻,正对着一张大红色的“喜报”发呆。
  他反反复复看了这张纸也不知多少遍,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竟然……真的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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